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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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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方南结识十年后的三月,窗外春风呼啸,风沙肆虐,方北坐在充满烟尘气息的办公室中,专心致志,旁若无人,一直在赶最新一期的新闻报道稿。
放在办公桌抽屉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她本不想接,又担心错过工作电话,轻轻拉开抽屉,垂下眼帘看下屏幕上那个不太熟悉的号码,她迟疑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您好,我是方北!”
话筒里的声音分外熟悉,对方是许久未联络的大学同学安安,依旧俏皮可爱、妙语连珠。
听到老友的嘘寒问暖,方北嘴角不由自主带着发自内心的愉悦微笑,但在听到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后,唇边的笑意缓缓化成了一滴浅浅的墨迹,轻轻落下,在心底无限晕染开,最后整个心头都是沉重的黑,就像暗夜的颜色,再无法摆脱。
下班后,方北两眼失神,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往天这个时候,她都在拼命地快步赶向地铁,以图早点奔回自己在这个大都市的蜗居,但是今天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这里从未拥有过真正的家,自始至终无依无靠。
因为她要的安稳,只有一个人能给予,而那个人终究选择了别人。
所以,她的日常,她的奔波,她的奋斗,她的一切及一切,都在得知那个令人心碎的消息后,变成了虚无,点点散在空气中,没有半丝痕迹。
其实,她应该觉得解脱才对,她不是已经无数次预想过这一结局了吗?
她有时甚至希望早点得到关于他的这一喜讯。因为唯有如此,她才能放下关于他的一切,彻底得到解脱。
但是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为何如此失魂落魄,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任凭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席卷心头?
当年,他与她在图书馆毕业告别时,她没有如此;他绝情离去说走就走时,她没有如此;他说要好好回报另一个女人时,她亦没有如此。
因为她早将他看作自己的宿命,无法摆脱、无法征服、无法掌控,只能任凭他予取予求,将她无情燃烧,随后化为灰烬,灰飞烟灭。
事实上,这不是十年前初见那个人时,自己早就明白的结局吗?
原来,她还是习惯于自欺欺人,习惯将那个人深藏心底。这份秘密无人知晓,亦无人能察。
所以当日久天长的独自等待早已成为习惯时,它就变成扎在心头的一根致命毒刺,伤害的只有自己,流血的也只有自己。
世间虽然真的存在一个她最心仪的他,但是终究与自己无缘。
一切可以重来吗?方北站在人来人往的天桥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桥下汹涌的车流,从未感觉如此身心俱疲,她早已在这场漫长的心灵战役中一败涂地,再无转机。
时至今日,她方才知晓,她的存在,她的意义,她的灵魂,其实早已深深刻入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挥之不去,相伴已久,没有了他,她也没有了自己。
恍惚中,口袋中的手机又开始震动,方北动作缓慢,神情木然地拿出查看。
会是他吗?真是痴心妄想!
她只会苦笑,将手机举到耳旁,景新的声音已经从大洋彼岸亲切地传了过来,“北北,最近还好吗?”
北北?好像也曾有人如此亲切的呼唤过自己,但应该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方北收敛心神,轻声笑道,“景新,你好!我很好,你最近好吗?”
“我也很好!北北,我最近得到一个消息,不知是否是真的,是关于方南和林蓓蓓……你知道吗?你不是去找过方南,你没有把一切都告诉他吗?”
“……”
“北北,你怎么了?不开心?”
“……”
“北北,你说话好不好,你到底怎么了?”
方北几乎站立不住,只能一手扶住栏杆,尽管哽咽着,但仍试图发出正常的声音,好让景新放心,但她发现自己做不到,伪装过多,最后已经不知哪个是真正的自己了。
一时之间,方北失去了所有力气,手机挣脱了掌心的操控,径直落下天桥,被一辆疾驶而过的公交车碾得粉身碎骨。独立于天桥上的主人已是呜咽无声。
或许她早就将真正的自己丢在十年前了,那一场残酷青春的悲伤往事,早就刻在骨血里无法摆脱了,现在的一切都不过尔尔。
所以此刻泪流满面的方北,是哪个方北呢?是故作坚强的方北,还是彻底崩溃的方北?抑或当年为了那部叫做《开往春天的地铁》的电影在大学礼堂内落泪不止的自己?
方南,原来我向老天偷来的十年都是属于你的。
我在寂寞的岁月中独自等待,独自凋零,只为换取我临别人世时,你的回首一望。
直至今日,我方才察觉,你从未离我远去,你早已成为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我的生命。
也是今日,我才能决定,将你永远忘记,在我的呼吸中,在我的心跳中,在我的生命中。
我再无路可走,挽起光阴余晖,拾起岁月剪刀,你我分立两岸,就此再无瓜葛。
一个月后,方北参加单位体检,从面色沉重的医生口中,得知自己旧疾复发,她没有难过,没有意外,没有激动,眼角眉梢甚至带着隐隐的笑意,让通知她病情、早已见惯生死离别的陆医生都有些诧异。
“方小姐,如果现在采取积极治疗的话,也不是没有希望的。”
“谢谢你,陆医生,我都知道,但是我不想接受手术。”
“方小姐,你难道不为亲人考虑吗?如果他们知道的话——”
“我知道,您放心,我不会轻易放弃的,但是目前请您也帮我保密。”
陆医生尽管眼中诧异,但还是微微点头,同时轻叹了口气。虽然自己工作的年头并不算多,但是如此看淡生死的病人,倒是头一回见到。
大部分人虽然也不会声嘶力竭、痛哭流涕,不过得知病情的那一刻,崩溃者也不在少数。眼前这个瘦弱白皙的女患者却一副全无所谓的态度,举重若轻,着实令人奇怪。
此后,他又见过她几次,气色相反比初见时好了许多,但仍旧孑然一身,她始终没有采取他提供的积极治疗方案,而是一直在拿保守治疗的药,止痛药也比最初确诊之时渐渐多了起来。
很多时候,她都是安静的,朴素的,即使你在和她说话,她也逐一回答,你却感觉她的声音似乎并不在耳边,而是飘散在空中,静静地,静静地,让人心安。
陆云略有些出神之时,前来复查的方北已经站起,准备离开诊室了。
陆云急忙站起,上前几步为她打开了诊室的房门,“谢谢你,陆医生!”
她颔首微笑,宛若最淡雅的百合,让他不由又怔了片刻。
方北似乎也察觉到了陆云的反常,停下了脚步,犹豫几秒,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陆医生,非常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我不会放弃的。不过,我还想问一下,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否做长途旅行?”
“你要去哪里?”
陆云的紧张之语脱口而出,方北只好浅笑道,“您放心,走得不远,S市!”
陆云也意识到自己的失仪,登时面红耳赤,诺诺道,“那是可以的,高铁大概才三个小时,但是你不要太过劳累,尤其注意不要晕倒。”
“好的,谨遵医嘱。”
方北说罢,轻轻挥手,转身离开了诊室。
她轻飘飘的步子似乎踩在云彩上,每走一步都离天国更近一些。
但她心里明白,这趟回顾之旅或许就是一切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