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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破 ...


  •   卿云呆呆地看着面前两个一模一样的木盒,原本尚算清明的神智此刻重又回复一片迷茫。
      骤然断裂在那夜的记忆将她一颗心悬在锐利无比的刀尖之上,那种既不能挣脱又不得沉沦的无助感是如此沉重,让人无力呼吸。

      适才白玉堂清冷的声音不期然又回响在她耳边,“你说,那个绣娘会将图纸交给展昭吗?”
      卿云猛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到门边,用力拉开木门,呼啸的风雪旋即带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她想要去找那个人,却赫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

      卿云茫然地四顾着,漫上心头的,是年幼时被娘亲抱在怀中,一步步沉进冰冷江水里时的无望和恐惧。她再没有了一丝气力,只慢慢地蹲在雪地里抱紧自己,将脸埋进手臂里无声地哭泣。

      整片天地都是寂静苍白的,整颗心都是哀凉惨淡的,卿云瘦小的身体逐渐被愈来愈急的雪花覆盖,与温度一同流失的,是在日复一日的黑暗中活下去的勇气。

      耳畔却似是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像是有谁在不断地呼唤着她,并且越来越清晰。
      “卿云,答应我,无论怎样绝望,都不要放弃自己,好吗?”

      展昭微微带笑的面容和着那日泛黄的夕阳一同照进卿云的心里,霍然将几乎要吞没她的迷雾和执念一驱而尽。
      她答应过那人的,不是么?

      卿云艰难地直起身子,慢慢挪动着被冻到僵硬的双脚,回到屋里四下搜索着,她要找到那张图纸,她要找到展大哥……
      她要告诉他,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此生最认真也最不悔的决定。

      可是她终究一无所获。

      雪停了的时候,已是又一个安详静谧的黎明。
      卿云虚弱地靠在墙壁上,意识涣散地看着屋内的一片狼藉——五彩的丝线与绢帛散落四处,被拆得零碎的衣裳和棉被胡乱地弃在地上,床边那个小小的箱子早已见底,只有一个灰色的小包裹,孤零零地藏在最深处。

      卿云迟疑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将那个小包裹拿了出来,却迟迟不敢打开。
      她本能地觉得,这包裹里藏着件极重要的东西,一切的答案都隐藏其中,真相已呼之欲出。
      但慌乱到极致的心跳似乎预示着,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良久,卿云方才深吸一口气,轻轻抖开了那个包裹。
      喑哑浓烈的血色猛然撞进了她的眼中。

      是一件残破的、浸透了血的红衣。

      卿云忽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支离破碎的记忆在此刻终于汇合到了一处,像潮水一样不停歇地冲击着自己,一波褪去一波旋即又奔涌而来,让人根本来不及喘息。

      三年前,冲霄一役,她在最后关头赶到了展昭身边,将机关图纸交给了他,却执意跟了进去,要陪展昭一同闯楼。
      卿云清楚地记得,展昭见她在铁门关闭的刹那擦着刀刃险险挤进来时,那又急又气的表情。

      那时候她倒笑得格外开心——谁能不怕死呢?但我更怕被一个人孤独地抛下。
      展昭无奈,转身提了巨阙继续前行,另一只手却紧紧抓住了她。

      冲霄楼里很黑,很冷,卿云却不觉得害怕。跟在这个人身边,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手心交叠的温度,一点点暖进了心底。

      即使有图纸的指引,上到顶楼的时候,展昭身上也已多了数条狰狞的血痕,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但盟书已经近在眼前了。
      展昭对卿云微微一笑,让她退到旁边,自己走上前去准备破除最后一道机关。

      卿云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微攥的手心里满是冷汗。她的世界倏然间寂静一片,只听得见胸腔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展大哥……”卿云终于没有忍住心头那一片淋漓的湿意,带了哭腔轻声唤道。

      展昭回过头,就见她不出声地哭着,表情无助又绝望。
      “怎么,小丫头终于害怕了?” 展昭淡淡地笑着,用了一种轻松的语气打趣道,“放心,我跟公孙先生学过算卦,你会跟心爱的人携手一生,养一堆可爱的小娃娃,然后安然终老的……”

      卿云微红了脸,勉强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往前走了两步,一双大眼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展昭,像是在说,我一点也不害怕。
      我要和你在一起。

      展昭点了点头,微微侧身护住卿云,然后按照图纸的说明,转开了最后一道机关。
      瞬息之间,四面八方有百十支利箭呼啸射出,密密麻麻地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展昭与卿云笼罩在其中。

      卿云尚未来得及反应,已被人牢牢护在了怀里,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她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就见两人正置身于一处摇摇欲坠的栏杆边沿,原本摆放着盟书的地方已插满了手指粗细的利箭。
      而展昭的腿上和背上赫然也中了数箭,鲜血滴滴答答地蜿蜒在他的脚下,汇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湖泊。

      卿云眼圈儿一红,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得楼里忽然轰然作响,紧接着,整座冲霄楼都隐隐震动摇晃起来。
      “楼……要塌了。”她茫然地喃喃着,原本惶迫至极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再惊不起半丝涟漪。
      她隐隐约约地想——如果能和他一起死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展昭眸色微沉,转瞬间已做了决定。他咬牙反手拔下深深刺入体内的利箭,又撕开那件红色官服,将适才于千钧一发之际抢得的盟书仔细包好,然后郑重地交到卿云手里。
      “卿云,大宋社稷和千万百姓的命运,如今就拜托你了。”他苍白到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仍带着一丝笑意,只在紧蹙的眉间微微泄露了几分强忍着的痛楚和忧虑。

      “什么……”卿云下意识地抱紧了那件红衣,上面的斑斑血迹蓦然让她鼻子发酸,忍不住又坠下泪来。
      展昭来不及多说,只将她轻轻抱住,勉强提气一跃而起,堪堪躲过砸下来的一块横梁。

      “不要怕,我会救你出去的。”他刚在卿云耳边说了这一句,右手便提剑劈开一支因机关被触发而斜斜射来的暗镖。只是展昭毕竟受伤过重,又护着卿云施展不开,躲开暗镖便没能躲过砸在他背上的一块砖石,立时闷哼一声,嘴角流下一丝血迹。

      卿云徒劳地伸手想去替他拭去那斑斑缕缕的血痕,却怎么也擦不尽。白色的中衣逐渐被血染透成凄艳的红,那人却依然没有放弃,只拼尽全力地坚持着,一如他十年来将所有伤痛都深藏于心的坚守与从不曾向他人言说的决绝。

      半塌的楼顶露进几许星光,将他始终清亮的眼眸映得愈发纯净,好看得似天山之巅不染尘俗的那面湖。
      但是这样澄澈的眸光也一点一点地黯淡了。

      巨大的砖块和沉木接二连三地砸落下来,冲霄楼的大半已然垮塌,而楼下举着火把不停呼号的襄阳府侍卫们已经得令开始搬运柴草和火油焚楼。
      展昭终是用尽了气力,他以剑支地,单膝跪在一块横陈着的梁木边,索性用整个身体护住了卿云。

      结束了吧?卿云缩在他怀里,竟模模糊糊地想着,快点结束吧,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自己,折磨展大哥?
      然而命运终不可能如此无趣地交付他们的结局。

      五彩的焰火在夜空中猛然炸开的时候,展昭的眼中蓦然闪过一道亮光。他微微闭了闭眼,忍住因为失血和疼痛而产生的眩晕,然后深吸一口气,再度抱住卿云,展身向上方跃去。
      呛人的灰尘和浓烟迅速袭来,张牙舞爪地要将他们一齐吞没。展昭咬牙支撑着,终是在火焰吞没整座冲霄楼之前,攀上了那唯一一处能看见顶上缺口的屋梁。

      “展昭!”一个白衣人影正焦急地从缺口向里边张望着,在瞧见他们时显然长松了一口气,“快,快上来!”
      只是屋梁与屋顶尚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凭白玉堂一人之力根本够不到他们,不由慌了手脚。他单骑快马先行赶到襄阳城,本想与展昭一起进楼,熟料终是来迟一步。

      白玉堂在屋顶上兀自急得跳脚,展昭倒是依然从容镇定,似乎没有半丝害怕。
      熊熊烈火越烧越猛,眼看便要将整座楼吞没殆尽,卿云看着眼前一身血色、摇摇欲坠的展昭,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对不起,展大哥!真的对不起……”
      她轻轻抱住展昭,仍记得担心碰疼他浑身上下无数的伤口,手上丝毫不敢用力。
      “那张图纸……”

      那张图纸亦是假的。
      襄阳王的最后一击,便是这张伪作的机关图。卿云绝望地将假图交给了展昭,所以才执意跟了进来,只想与他一起死在这里。

      她泪眼阑珊地看着展昭,看着他依然平和的眼眸,终是彻彻底底地崩溃了。
      原谅我,原谅我的自私和怯懦。

      “卿云……”展昭面上满是冷汗,惨白的面容上笑意隐约,他什么都没说,只将自己手中的巨阙交到她手里,然后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白兄!接人!”展昭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猛然发力,将卿云向上方抛去。

      “好好活下去。”擦身而过的瞬间,卿云只听见展昭这一句话。
      被白玉堂一把接住之后,她仓惶地挣扎着转过头,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被烈焰转瞬吞没的浅淡笑容。
      一如初见。

      卿云绝望地低呼了一声,而后世界终于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与死寂。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不知几日后的黄昏。
      卿云睁开眼,陷于停滞的视线木然地对上身旁那个着了一身红衣的青年。

      “展大哥……”
      白玉堂微微一滞,下意识地转开了视线,然而那眸中的惨淡与伤痛却鲜明得不容否认。

      卿云疲倦地合上双眼——还要怎样去求证呢?那人正是自己亲手害死的不是么?
      心口泛起熟悉的疼痛感,不剧烈,只是绵绵密密地缠绕在呼吸里,然后一点点地沉入骨骼。

      白玉堂低叹一声,自顾自地说着,“襄阳王及其亲信都已被包大人定罪下狱,只待解押入京,交由官家亲自发落。襄阳城的一应事务现在由八贤王暂时统管,百姓的生活照常,没有发生任何骚乱。盟书也已秘密送抵京城,名单上的官员均分别予以处置。一切风波都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平息下来。”

      “你虽是襄阳王府中人,但并未直接参与谋反,又有……有人为你力保,夺取盟书亦有你一份功劳,所以包大人会对你酌情处理,这段时间你只需静心养伤便可。”

      卿云一声不吭地听着,仿佛他谈论的是个与自己丝毫无关的人,那种心如死灰的感觉让白玉堂也不由有些怔然。他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忽然低声道,“你以为,有了真的机关图,就能安然无恙地拿到盟书么?襄阳王老谋深算,设在冲霄楼的机关必是无法可解的死关,一旦盟书被夺,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玉石俱焚。”

      卿云微微颤抖了一下,“冲霄楼”三个字像一根锋锐无比的钢针,直直扎进她的心里。
      白玉堂停了很久,方才淡淡开口,“你不必愧疚,一切都跟你无关。他……”青年不易察觉地哽咽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也从来不会后悔,不论是选择还是信任。”

      白玉堂离去的时候,将一碗浅蜜色的药水放在桌上,“他早已知道,襄阳王不会相信任何人,你身上也被下了与他一样的毒。所以这碗兰蕊熬成的药,他没有喝,却留给了你。”
      他最后转身看了卿云一眼,“你应当知道,他希望你活下去。”

      房里终于彻底沉寂下来,卿云仍然没有睁开眼,只有一滴清凉冰冷的水渍,不知从何处落来,极慢极慢地蜿蜒过她的面颊。

      她闭着眼,却仿佛又穿透重重烟尘,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蓝衣青年。

      “你……是谁?”
      “展昭,我叫展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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