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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登记所(part 2+ part 3) ...

  •   "神明啊,感谢您。”

      当她颇有演员天赋的儿子已经差不多从青蛙变化成摇摇晃晃的森林龙巡逻兵,几乎要吸引来登记所全部当值守卫围观的时候,这位怀抱婴儿的女士终于站到了写着“请在此线后去除您头部的服饰”的标牌面前。她脸上摇摇欲坠的庄严表情总算可以安全地碎裂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天啊,我可以解脱了“的神色。

      雷克西打了个哈欠——终于也快轮到她了。

      她的前面只有一位因为担心着他在门口暂存的母鸡,不停地试图在办事员问话的间隙和不耐烦的圆帽子守卫搭话、希望圆帽子能代替他前往寄存处获得莉莉——那只母鸡,最及时的近况的老头;一位佩戴着糕点与蜂蜜之神徽章、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吃的黑衣老太;和离她最近的那位女士一家了。

      从她所站的地方往高处望去,可以看见办事员填那张满了五竖条栅栏间隙的灰白脸孔,每边各占了一条间隙的模模糊糊的黑鼻孔,还有他左边嘴角斜上方,那簇今天早上可能没刮到(所以在雷克西的近视眼里显得过黑)的胡渣——当然了,也不能排除那是一颗形状颇为不规则的黑痣。

      这位办事员看上去真的很像发条木偶,就是那种巡回马戏团在每场演出前会放出来走一圈的、只会做一种表情、对着所有人说同样的话的发条木偶人。好吧,认真比较起来也许没那么像,他甚至不会像木偶一样离开他的椅子。

      但同木偶发黑的油污和齿轮划定的娴熟动作一样,他程式化的问询和潦草字迹所展现出来的那种令人讨厌又无可奈何的感觉,离他五条手臂之外也能感受得到——这感觉一点一点地被兑入那一锅希望的浓汤,雷克西在这里问到失联的父亲线索的可能,也一点一点变得越来越稀薄。

      担心着母鸡的老头终于奔向了他心心念念的莉莉,不好吃的老太太板着脸,嘟囔着登记所服务态度真差,离开了柜台,拖家带口的女士揪着在办事员冷冰冰的眼神下仍然满怀热情地表演着的儿子的耳朵,杀气腾腾地走出了大门。

      雷克西站到了柜台前头,将一直攥在手里的身份登记书从栏杆之间递了进去。她仰着脸向上看,办事员只有两颗黑鼻孔的模糊脸孔变得清晰了起来——在他左边嘴角斜上方的确实是一撮胡渣,而不是一颗痣。

      “您的姓名。”

      “雷克西,塔梅露大区波锐甘那镇的雷克西。“

      办事员先生结结实实地盯了雷克西好一会,大概是在对比身份登记书上五年前的画像描述和面前活人的长相。

      “您的职业是……?来到马尔格拉姆有何贵干呢?“

      雷克西尴尬地抓了抓脖子,“我明年就能成为正式的金匠学徒了,来这里是,呃……找我爸爸。“

      大概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办事员先生的视线扫过雷克西放在柜台上的十根手指头——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每一片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虽然关节处可以看得到明显的划痕和老茧,手背上也有很多细小的伤疤——这的确是一双金匠学徒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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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匠学徒的事,雷克西并没有说谎——虽然要回想起那时的生活,对她来说就好像是要在王都密密麻麻的陌生街道上找出通往登记处的正确道路一样困难。

      作为家里排行中间的孩子,雷克西和村里其他没指望继承父母土地的小孩一样,十岁以后就被送到工匠那里学习一门手艺,作为未来的生计。

      老季拉莫提是波锐甘那镇上最好的金匠,镇子上的人都知道,季拉莫提家的工坊世代为方圆百里内的贵族和有钱商人们打造贵金属装饰——倒不是说镇上真的还有另一家金匠作坊——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雷克西的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季拉莫提工坊里缺个力气大的小学徒,于是在某个晚上从他上班的邻镇兴冲冲地跑回村子,激动地对全家说“我可爱的雷克西以后就可以睡在金子堆里啦”,连夜把当时一口气能提两个大水桶的雷克西扔到了工坊门口。

      小雷克西没什么意见,和姐妹们一样,她还以为季拉莫提工坊的待遇就像别处招学徒工,虽然没工钱,但能包食宿。结果当然没有这么好的事——特别是当第二天,季拉莫提家的管家兼厨子发现小不点雷克西的饭量比她的力气还要惊人时,工坊的人就叉着腰撂下话来“想要成为金匠学徒吗?行啊,回去跟你爸爸说,三餐自理,每天早上天亮时准点来工坊门口等着。要是被发现手脚不干净,哼哼,可不会因为你年纪小就网开一面!”

      工坊里的等级很严格。别说什么”睡在金子堆里“了,就连银屑的边也摸不着。头两年她做得最多的就是在工坊扫地、生壁炉、掏烟囱,给季拉莫提家的马厩铲屎 ,从天刚亮一直干到天全黑。

      像她这样的打杂小工,必须干满三年才有资格进工坊的工作间,给学徒和摘掉了学徒帽子的熟练雇工们打下手,顺便观摩学习一些基础步骤。要想成为真正的金匠学徒得再干满三年,被工坊里的大师(也就是老季拉莫提和他的堂弟)认可,大师会把自己工坊里新进学徒的名字抄送塔梅露大区的金匠协会,然后学徒就会收到一块铜质的协会认证学徒铭牌。总之工序很复杂。

      在季拉莫提工坊打杂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好差事,后来雷克西才知道,被她顶了缺的那个大孩子就是在马厩里被一蹄子给蹶到脑门着地,摔成了个只会对着门框流口水、从窗口看见马就抖抖索索一头栽进床底的痴呆。还有位正式学徒因为小时候打杂从直直的烟囱道里砰地摔断了腿,到现在二十多岁了,仍旧只好坡着脚走路。

      和她一起打杂的还有两个大一些的孩子,三人组每天都因为干活不够仔细,被工坊的管家兼厨子吹胡子瞪眼要求罚站。当然,这个总是吹嘘自己在战争中用一只眼睛换了对方的骑士一条命的胖男人可不是什么不会动手的好人,只可惜雷克西小时候太能跑了,从没像别的杂工孩子一样被管家抓住胖揍过。

      最危险的是夜里回家的路上。走街道得格外小心,虽然黑暗街角处伏击的盗贼根本不会对衣服破破烂烂的穷孩子雷克西有什么兴趣,但喝醉了的混蛋们很可能会从日落后街上的阴影里一团一团冒出来打人取乐。而深深的黑夜里还隐藏着镇民们口中和塔梅露大区每一起小孩失踪案都有关联的、暗地里绑架小孩子卖去远方做奴隶的流窜团伙,以及本地传说中,爱藏在天黑后的小巷子里抓小孩子回山洞里下酒的知名妖怪蝙蝠子。

      所以她小时候一直觉得在镇子里房子最密集的那一片,走房顶可能更好,整条道路那么宽阔,只有她一个人的行迹。虽然能稍微令人安心的也只有街道两边高高的窗户里透出的、昏暗飘摇的烛火,还有就是可以自己和自己找乐子,打赌下一刻脚下是空是实。有时有野猫从房顶上踱步而行,轻轻巧巧地超过了她,然后回过头来,大眼睛里反射出幽幽的光,好像在嘲笑这个小心翼翼学它们走房顶的二傻子。

      但是还有月亮,闪亮亮的月亮,即使是掩藏在云层里,只要知道它还在那里,也足够叫人感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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