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音》音溪

17、第十六章 殇之酹月

　　清荷见我走来，冲我歪头咧嘴一笑，眼底的愤恨竟刹那间收的一丝不见……想来，他比他那弟弟雅荷要老练深沉许多。

　　我也向他象征性地抿了抿嘴角，点头间与之擦身而过。在宴殿中找了处空位坐下，身边立刻便有人上前搭话。周旋于逢迎谄媚间的我，不期然地看到了远处的谈雪。他正望着我，眼神中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却是茫然。

　　我对他淡淡一笑，发现他今晚一身红衣似火，美艳的不可方物。也许……这殿上，惟有我俩二人志不在此，心有他人所系……

　　正在此时，却见上座的倾玥侧头向身后的侍者附耳言语了几句，但见那青衣侍者听后，只轻轻应了声“是”便转身退下了。

　　不出片刻，那青衣侍者去而复返，双手中竟捧了一个上覆雅紫绸盖的扁长之物。青衣侍者面无表情地将那扁长形状的物品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宴殿中央的一张檀木桌上后，伸手一撩那方绸绣，赫然间，众人见到的竟是一架古琴！

　　那古琴……在殿内通明的璀璨光照下，乍看之间，与之前倾玥所赐的那架似乎如出一辙，可待细细观察便会发现，此琴身上的雕花纹路与我殿中的那架又确有不同。

　　其不同之处便在于……它二者若是同置一方，看似浑然一体间，却会惊觉此二琴身上的精湛雕功，竟是以相对相称的纹路细细游走……虽泾渭分明却尤显天衣无缝！

　　正在我发怔之际，却见那青衣侍者回头望了望上座的倾玥，在得到宫主大人微笑着的点头默许后，便撩起衣襟在琴前坐下。

　　众人皆不知此举何意，不免私下交头接耳起来。忽然，一阵空灵而飘渺的琴声，哀惋凄诉地幽幽响起。我细细听着，心中不由翻了个个儿，我认得这琴曲！

　　这正是那首昔日尚泠所赠，雨夜亭中，我又曾在倾玥面前拨弹过的古曲！

　　宴殿中央的这名青衣侍者，琴技虽算不得上佳，但一首委婉缠绵的曲子弹奏下来竟也使得众听者痴迷沉醉，意尤未尽。

　　我满心的疑虑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般不断扩大，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来将它添满。沉着气强迫自己将一首曲子听完，却见那弹琴的侍者不慌不忙地收回双手，青衣广袖间，优雅自得地对着殿内的众人说道：“刚刚小人所奏此曲，乃为宫主大人多年前偶然所谱的一首佳作，名曰‘酹月’。”

　　我的眼前一瞬之间似有一团黑云闪过……无意识地阖起了双眼，唇边发出了一声低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说倾玥只听一遍便可记得，到数平常。只是如今就连这青衣侍者也可默背于心，弹奏地更是高山流水，如凄如诉，实非短短几日能成之就……如此看来，该曲似乎到确为南宫所出……莫非，竟是尚泠骗了我？可……原因又何在？

　　“宫主许众位侍君可无方法之限，凡能将‘酹月’此曲过耳不忘地演奏出来且不差分离者……此音律之局，便算该位侍君胜出！”就在我的满腹狐疑间，那青衣侍者微笑着向众人朗朗言道。

　　似乎有一丝阴谋的味道漂浮在我四周的空气当中。微眯上眼，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倾玥，我竟有些看不透此刻的他究竟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众人闻言，表情皆有所异。当下间，思虑的思虑，敛眉的敛眉……忽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一下，回头看去，竟是那不知何时已坐在我身侧的谈雪！

　　“息可也如他们二人一样，今晚志在必得？”说话间，一身红衣如血的谈雪朝斜对面那二位清雅公子弩弩嘴,满脸尽是不屑。

　　我顺眼望去，只见那二人巧笑若兮,美目盼兮，正是一副调笑如常的妩媚姿态。

　　淡笑着收回了目光，抬手在身前的果盘上拿起一粒葡萄，细细地剥了皮儿后送到谈雪嘴边。他有些意外，愣愣地看着我半晌儿后才羞红着一张脸乖乖地张嘴吃了。

　　我又拿起一粒放进自己嘴里，对他摇了摇头。谈雪见我摇头眼睛一亮，唇边立刻带上了一丝微笑。

　　“我图的不是今晚……而是今后……”吃完葡萄，我才对谈雪轻笑言道。他望着我的一双水眸在听完我此番话后，只顷刻便黯然下来，瞬间晦涩如四月青梅。

　　我图的不是今晚，而是今后。只有我自己知道，今夜我想为自己赢的，是今后的随心所愿……

　　倾玥的此首“酹月”，虽称不上是阳春白雪，却也有曲高和寡之嫌。若想仅凭刚刚听得的寥寥数音便可过耳不忘，然则实非易事。

　　直到清荷的箫声响起，雅荷柔身轻舞相伴，众人皆被这殿内的二位少年惊为天人。清荷那娇嫩欲滴的红唇轻吐莲花，葱白玉净的指间更是在碧绿的萧身上灵动跳跃，音律幽清冷落、跌荡起伏；飘渺恍惚中，雅荷亭亭玉立，舞姿妖娆媚骨，颦笑间自显一派风流……

　　“竟看不出他们还有这样几分能耐！”谈雪睨着他一双水雾般的双眼，以纱袖掩嘴，在我耳边不屑地轻语道，“若非我……”话说了一半却硬是被他给咽了回去，顿了顿他才又继续讥笑道：“只不过就是耍耍这些雕虫小技，故意在人前惹眼！哼，班门弄斧罢了！”

　　我嘴角一勾，并未应他。知他刚刚是想说，若非他无心于此南宫，否则定当要将这清雅二人给比了下去。可那清雅二子却又不仅仅如他所鄙夷的那样肤浅轻薄，在我看来，此二人的确堪为尤物，清荷亦清，雅荷亦雅，天衣无缝间尤显默契，可见私底下也定是吃过一番苦头才可有今日之功。

　　多半个时辰下来，除了清雅二子，殿内竟未有如他们者可将此曲演奏地未差分毫、如出一辙。我看向殿上的倾玥，坐拥清雅，春风如笑……觥筹交错间并未多睬我几分，一派悠然风流的自得其乐。

　　“息啊，如今就剩下你最后一个了……”坐在我身旁的谈雪，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小声对我说着，“若是你……”我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安慰地轻拍了几下他的手背，边低声说道：“雪儿安心听琴便好，你若是怕我败了在殿前丢了脸面，日后落人笑话，那也先要听过我的琴音再下定夺吧。”在谈雪的欲语还休中，我起身径自走向了殿中央的那架古琴。

　　待我稳稳坐定后，才抬头望向上座的宫主。倾玥的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但更多的确是满目玩味。将双手轻放于身前的弦上，我冲他挑衅一笑，然后便缓缓闭上双眼，不去理会那些或妒忌或惊诧的灼灼目光。瑟瑟的琴音在我的指下流淌开来，犹如涟漪渐散时那随波荡漾的水面，醉人心意时又怜人惋惜。

　　手拂此曲，我想到了良多……思及那曾经在北宫渡过的时光，思及我那手足情深的尚泠和一直爱慕于心的悦轩……很想再看看寝殿四周一片如梦如幻的天舞花丛是否芳香如昔，很想回到他们的身边即使我已经不再是任何人的需要……这悲伤的曲子，能牵动人心深底处最细腻的一根弦丝，多少个未眠的夜晚我也曾暗自哼唱着它来祭奠我那所有的逝去——生命、亲情、身份、快乐和一份未曾提及出口的爱恋……

　　殇之酹月啊……在哀婉的琴音中，一滴泪顺着我的眼角轻轻滑落，冰冰凉凉。待我发现之时它已然划至唇边，顷刻，又倏然滴落胸前，渐渐浸没衣襟消失不见。这眼泪就好似一颗灿烂绚目的流星毫无预计地划过沉沉夜幕，惊艳间，它的美好往往大过于它的消逝，而最后，它的消逝却愈显出它短暂的美好……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泪痕已干，我想没人会注意到自己刚刚那小小的失态。我站起身，一曲催人心肠的“酹月”奏毕后,殿内只余几缕琴音飘渺绕梁，耐人寻味。

　　此刻，整个夜殿静的几近诡秘，忽听不知是谁在众人间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啊！这怎么可能！绝对……绝对不可能！不不不……不是……他……绝对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