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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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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走得很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头都不敢回,所以他也看不到,解雨臣和黑眼镜,还有霍青青和霍雅雅,根本没打算追。
我们5个人沉默地坐着面包车到了郊外。临淄本就是一个小地方,很宁静,所以我们小心地绕过了所有村子,不想让他们注意到我们这些奇怪的外乡人,到了目的地。
黑眼镜拍拍我的肩,带着两个女人去望风了。
而解雨臣,动作利索地拔了枪,跳开我头上羽绒服的帽子。
他微微挑眉,把枪收了回去。
大风在旷野上吹过,我没什么话对他说,他似乎,不知道该跟我说什么。
但他最后还是开口了:“……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我不答反问:“……头发白了吗?”
“白了。”
“嗯。”
“……而且,皱纹很深。”
“嗯。”
“你还剩多少时间?”
“不多。”
“吴邪也会这样?”解雨臣眉头紧锁。
我看着瓜子庙的方向:“只要他把鬼玺放回去,协议就结束了。”
解雨臣问:“结束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有多余的东西。”
“比如?”
我重新带上帽子,眼睛扫过自己干枯的,青筋吐出的手——那双手,跟所有老年人的手没有任何差别——又把手缩回了衣服里:“关于我的记忆,不会衰老的身体。”
“解家欠你的。”解雨臣在我身后说,“有没有什么用的上我的地方?”
我想了一下,对他说:“我想租吴邪给我买的那个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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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是个有名字的人,叫张聪。
我的生活就是住在杭州一个很普通的小区,很普通的楼层里,进进出出,每天坐在楼下,看着名叫吴邪的房东上下班,跟他聊聊天,说说话。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衰竭,我知道,没有时间了。
所以,我选择登门拜访吴邪,恰好撞见他家的门厅里坐着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房东有点羞赧地对我说:“这是我女朋友,我们准备登记了。”
我有点讶然,叹道:“这么快啊。”
他笑着说:“嗯,因为我得了挺奇怪的失忆症,前头十来年的东西都模模糊糊记不清了。您别看我显小,我都是奔四的人,耗不起了。”
我微笑点头,对他说:“挺好的,男人四十才一枝花呢。不过小吴啊,我准备退租了,赶不上你们的婚礼,跟你说声恭喜。”
吴邪笑得很开心,出于礼貌他问了句:“您要去哪?”
“回老家,长白山。”
我看了看吴邪脸上岁月的痕迹,对他摆了摆手,回到了对门,因为眩晕,只能靠在门上,心脏在绞痛,不知不觉,汗遗精湿透了后背。我看看墙上画的正字,知道,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有时间了。
去东北的火车上,我本来是中铺,幸好下铺的小姑娘心善,跟我换了铺位。
她是个很热情很健谈的人,特别受不了冷场,总是源源不断地找话题,还喜欢给人起代号,比如我,就是“闷油瓶爷爷”。
20多个小时的火车实在太过漫长,所以,我半阖着眼睛,跟她讲了一个故事:
“我认识一个人,他出生在一个大家庭,因为天赋异禀,所以一出生就被赋予了一个特殊的名字,担负起了家族的众人。当然了,责任和权利是相对应的,为了实现自己的使命,他被赋予了漫长的生命和不老的样貌。他长长久久地活着,不断完成自己的任务,看着身边的亲朋好友不断逝去,他慢慢地学着疏远人群,因为不上心就不会伤心。但是,对于每个对他友善的人,他都会在住处刻下他们的名字……只可惜,这个人有家族遗传的失忆症。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把那些重要的人忘个精光。”
“真可怜。”小女孩咋舌。
我笑:“那个人倒是很感激自己的失忆症。虽然不断失忆不断记起的过程十分麻烦,但至少,他不需要背负所有的曾经。如果不是十年一次的失忆症,他一定会因为对亲友的思念而崩溃。”
女孩若有所思地说:“有道理。”
我继续讲下去:“就这样过了很久,说不上是好运还是厄运,他又碰到了一个试图接近、陪伴他的人,那个人跟长生者家族的秘密有关系,于是,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
女孩子连忙问:“男的女的?”
“男的。”
“呀~”女孩子笑得很古怪,两眼放光:“然后,然后呢!”
然后呢?
然后,那个试图接近的,叫吴邪的人,就用一股近乎幼稚的执拗,打动了那个长生的,命叫张起灵的人。
那么平凡的一个人,却能说出“如果你消失,至少我会知道”这样令人手足无粗的话。
那么普通的一个人,却敢什么东西都不带的一路追到长白山。
不过是亿万人中的一个青年,却可以让心如死水的张起灵,在青铜门后,用近乎虔诚地态度划下一个又一个正字,期待着两个人的重逢——即使知道重逢之时,就是长生终结的时候。
协议存在的意义就是被遵守。当我代替吴邪前往长白山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协议被打破了,老九门和我的命运都被打破了。
秘密被迫给自己选择了新的守护者,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相应的,为了守护秘密而存在的长生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鲜少对吴邪说谎,所以,那句“用我一生,换你十年天真无邪。”我言出必行。
我替你守住这最后的十年。十年之后,你来或不来,我都已经忘记了你,不会怨恨你,不会牵绊你……也不会让巨大的秘密毁了你的人生。
说到做到。
就像我对你说过的,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一样。
所以,吴邪,即使不能告诉你,但那一切都是真的。
无论是在地上刻下的名字,还是跟你住在一起的约定,又或者是给某个人的感情,都是真的。
我也喜欢瓜子庙、喜欢西沙群岛、喜欢柴达木,甚至喜欢束缚了我命运的长白山。
……真的喜欢。
直到被小姑娘摇醒,我才意识到,自己讲着讲着故事就睡着了。
……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火车已经到站,非常巧,那小姑娘也是去长白山。我无论怎样都说服不了她,唯有同意她同行。
反正……到山脚下把她打晕就可以了。
谁知她十分利落地拦住我试图打晕她的手,我有点发愣,而她,用手在耳后摸了摸,干脆地撕掉了一张人皮面具,用我熟悉的男声问:“得了,继续说故事吧,闷油瓶‘爷爷’。”
我看着面前穿着女装的吴邪,反应不过劲儿。他抓着我手腕的手很用力,我甚至可以听到自己骨头的惨叫,他凑近我,几乎是咬牙切齿:“我说的话你都当放P是不是?!我告诉过你,我不是十年前的小孬种了!”
我怔愣地看着他。
他怒极反笑:“行,我知道自己闷不过你。故事还没讲完呢,怎么,你讲不下去了,那我讲行不行?”
“那个长生的人替那个试图接近他的人跑到长白山下守了十年秘密!倒是很有牺牲精神嘛,反正十年之后就失忆了……他倒是轻松,完全没想过另一个人的感受!另一个人就是个傻缺啊,在外面纠结了整整十年,做了十年的噩梦,掐着手指头算日子,就是想把对方接回来!日子一到就跑到长白山,即使长生者失忆也不在乎!”
我头痛欲裂:“……别说了。”
“你必须听下去!”吴邪抓着我,我衰老的身体没法跟他的力量抗衡,“然后呢!你这个混蛋!什么都想起来了,却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是料定了小花不会放过你,也绝对不会伤害我吧!?你是料定了胖子把我当兄弟,绝对会逼我跟你一刀两断吧!?”
我看着他。
他的眼圈是红的:“你对料对了。小花没为难我,胖子带我送回了鬼玺,一个字都没提过你这个人!”
“可是我没忘。”他慢慢松开自己的手,“闷油瓶,我没忘了你。就算我想忘,我写了整整十年的盗墓笔记(此笔记非彼笔记),也不允许我忘了你……你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他的眼泪砸在我的手背上,“那天那姑娘是易容的手艺人,我就知道你又要跑了,所以找她来帮我做了这个女人的面具……”
他松开我的手,遮住自己的眼,呜咽着说:“我没有你那种管用的病……闷油瓶,我忘不掉……你别……别再……让我伤心了……我,受不住这个……你别跑,我真的……再也,受不住了……”
我突然觉得嘴角有点湿,半晌才意识到,我哭了。
吴邪背着我,慢慢地往山顶走。他说,人又不是鼹鼠,干嘛老往地底下跑,你在下面守得够久了,不如看看上面的风景。
我趴在吴邪背上,觉得很累很累,但还是撑着眼睛,想多听两句他说的话。
他笑着说:“十年前下斗,我菜得可以,都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抗我,想不到有生之年,你也有需要我背着的时候。”
我跟着笑。
往上爬了有小四百米,我开始气闷,吴邪听出我呼吸频率的变化,停下脚步,把我放下,拿出氧气筒让我吸了两口,然后在我身边坐下,跟我一起看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还有湛蓝的天空。
吴邪从包里拿出鬼玺,在附近的时候上砸了个粉碎。我只是看着,没吭声。
我们两个人在那里做了很久,久到我已经冻透了。
他问我:“还有多长时间。”
我顺着声音对他挑挑嘴角,没有告诉他,我已经看不见了。
这次,是真的没有时间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淡定:“……等我,走了之后。你就下山吧。”
“嗯。”
我耳鸣地几乎听不到他说话,还是问他:“……你是骗我吧。”
“嗯。”
我感觉到他用两只手臂环住我,我感觉他用额头抵住我的,我依稀听到他说:“这样就不会冷了。很暖和吧?”
……嗯,暖和。
我感觉有冰凉的液体砸在我的脸上,我感觉到温暖着我的人在微微颤抖,他的声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嘘,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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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消失了,至少,我会发现。
——因为,我就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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