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佛唐·暮雨钟鸣（BG·上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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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又是你？”
漆黑夜色中，清凌中带几分冷意的好听声音划破寂静。深蓝色的身影往屋顶一跃，随意绾起的发丝落下几缕，微微遮掩住美丽的眸子。唐璐稳稳当当的站在对面，嘴角微微扬起几分冷笑，带着冷刺般的厉色，挑衅而又直接的望着面前对峙之人。
竹溪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微垂着眉目，单手立掌，另一只手中拿着禅杖，静默不语，看起来恭谨又谦逊。
只是唐璐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自三个月前一个任务惹上了竹溪，这少林来的和尚就开始像鬼魂一样寸步不离。她要杀谁，他就保护谁；她要完成什么任务，他就阻挠她凯旋而归；总之不管她做什么，这和尚总能半路跳出来杀她个措手不及。
真真是遇到了宿敌。
唐璐轻嗤一声，不耐烦地举起手中的千机匣：“臭和尚，你有完没完？”
竹溪不言不语，只是握紧了禅杖，随时准备着防守或是攻击。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就当我追命箭是闹着玩的？”见他又不说话，唐璐更加不耐烦了。从一开始就看不惯他沉默肃静的模样，说三句回不了一句，不知道那张白开水一样的脸究竟是摆给谁看，于是更加蹙了眉，“我说竹溪大师，你就不能说句话？”
终于无奈的败下阵来，有些人就是可以不动分毫，就在沉默中击败你。
唐璐就在竹溪的无言中又一次输了，她靠着上翘的屋檐坐下来，心里不是不清楚若真动手自己并没有几分胜算。所谓天下武功出少林，交手数次，自己看家本领都亮了出来，都没能真正逼出这和尚的武功底子，好似他不急不躁舞几下禅杖，就足以化解她的所有攻势。
哼，可真是讨厌至极。
唐璐对此颇有微词，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抬头烦躁地看着他。
竹溪收了禅杖背在背后，沉静的声音如溪水一样缓缓流淌：“三月前我便叮嘱过女施主了，若你再妄图行刺，我必不会袖手旁观。”
“那我拿什么吃饭？”唐璐反问的理直气壮。
“世间百行，女施主好好一双手，为何非要杀人造孽？”竹溪平静地回答，声音在夜色里不温不火，连情绪也听不出一丝半分，就如风吹不起涟漪的湖面，末了他顿了一瞬，又补充道，“双手沾满罪孽，将来下阿鼻地狱，又是何必？”
唐璐一勾嘴角嗤笑起来，笑声划破天际：“这世间情仇百态，我拿人钱财为人消灾，有何不对？”一双眼相继往竹溪的方向瞟了过去，黑琉璃般的眼眸光华流转，配合着嘴角的嗤笑很是刺眼，“至于大师你说的什么阿鼻地狱，我没见过则不信，所以也从不畏惧。”
“朽木难雕。”竹溪合上眼，似冷声的斥责，又似复杂的叹息。
唐璐笑意更浓，硬要跟他唱反调一样嘲弄道：“是呀我是朽木，可大师你怎么非挑着这块朽木雕了三个月？”
语毕竹溪赫然睁眼，眸光铮亮。
“大师，你要是想渡我，可就真渡错了人。”唐璐笑盈盈地站起身，没有隐去的笑容却换上另一种情绪，有些复杂，好似深藏了什么不可知的故事，“我就是满手罪孽，也要杀尽所有该杀之人，若阴间真有地狱，我更是要送他们先去。”
语毕纵身一跃，飞鸢一般凌空而起。竹溪顺势仰头看去，遥远的空中只能看到一抹深蓝的影子，以及“腾”地一下展开的，刚好遮蔽住几分月光，在眼底投下阴影的滑翔翼。
唐璐真的没有钱吃饭了。
离开唐门到长安，身上的盘缠本就没带多少，想着凭她的身手和万无一失的名声，一路上的任务总能让她酒足饭饱，还顺带住得起价最高的酒楼客栈。可没想到这三个月被那和尚折腾下来之后，竟连吃顿饭都要好好盘算一番。
嗯，是真的没有钱吃饭了，再吃下去，连回唐门的路费都要不够了。
真是可恶至极……
唐璐愤恨地想着，坐在茶馆里恨得牙痒痒，正想着不行无论如何都要避开那死和尚找到事做挣些钱回来，身边忽而就有一道阴影覆了下来。
竹溪一身黑色的袈裟站在旁边，此时正低头看着她。
好的不灵坏的灵，本就在气头上的唐璐更加没好气地冲他嚷道：“干什么？”
竹溪仍然平静得很，答：“我来提醒女施主，不可妄动杀念。”
“……”
“阿弥陀佛。”
“……”
唐璐被他一口气堵在心里，还没理来得及理顺，就看见他大大方方在一旁坐了下来，小二连忙亲切热情地跑来问候，就听见他不慌不忙地点了两碗素面。
两碗！你还挺能吃嘛！
唐璐白他一眼，在心底狠狠损了两句。
竹溪却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目光刚好就瞟了过来，悠悠然道：“有一碗是你的。”
“我的？”唐璐一瞬间惊不可抑。
“我知你最近钱财无路，这一顿算是江湖救急。”
他说得轻巧，唐璐却又觉得一口气憋在了心里，几乎要让她肝胆俱裂。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冷笑了几声，脸上也冷笑了几声，扬声道：“江湖救急？臭和尚，一碗素面你也好意思说是江湖救急？要不是你我可是大鱼大肉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用得着现在坐在这里？你先害的我这么委屈自己，再来跟我假装江湖救急，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竹溪冷静而匪夷所思地看她一眼：“没有假装，真的呢。”
说完还往桌面上放了一锭银子，示意结账的真的是自己，这是真的江湖救急。
唐璐被他气得又多憋了一口气，直挺挺将脑袋倒在了桌子上装死。
当然最后那碗素面她还是吃了，安抚好五脏庙才是最重要的，对此她深信不疑。
只是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唐璐低头吃着面的时候，竹溪就坐在一旁好好地看着她，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凝视，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视线停留在她的一举一动之上，与往日的针锋相对或沉默不语南辕北辙。唐璐心中疑惑又莫名，却只敢低着头吃面，不敢抬起头往他的方向看去，似乎觉得一旦正对上他的目光就会发生什么尴尬的事。
不过从眼角的余光看来，竹溪的目光有点温柔，也有点说不上是什么的熟悉。
一来二去，唐璐和竹溪剑拔弩张的关系渐渐缓和下来。
但一样的是，每当唐璐试图接什么任务，或者接了任务试图悄悄完成，都会被竹溪完完整整地阻拦下来。旋即哭丧着脸说没有钱生存了，竹溪就提起了茶馆那里的素面。
唐璐一想到那素面可真素啊，整个脸就哭丧的更厉害了。
时间久了，他们也会偶尔聊一聊各自过去的事情。
有一次竹溪又江湖救急结束，一个少林的小和尚就蹦达了出来：“师兄师兄，师父说你下山久了，让你快点回去看看。”
竹溪眨眨眼，很是不解：“看什么？”
“看看你有没有破什么戒啊。”小和尚师弟答得天真又无邪。
“……”
一听这回答，竹溪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唐璐却在一旁哈哈笑了出来：“哎哟你们少林的师父可真有意思，不就下山久一点就能担心是不是破戒，我看啊你还是快点回去验明正身，不然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她毫不给面子地嘲笑着，竹溪脸上的神色更加阴沉。
小和尚却帮着师兄义正言辞：“师父是打算让师兄以后继任方丈的，自然格外看重。”
像是把什么秘密暴露了出来，竹溪拍了拍师弟的光头示意他闭嘴，唐璐却瞪大了一双美眸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眼风扫了一下竹溪：“哟，原来你还是种子选手啊。”
“……”
一顿素面吃的从来没有这么堵，等到吃完了，这次是唐璐抢先一步站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几锭碎银子，放在掌心里随意抛了抛：“这顿算我的，就算是给大师你践行了啊。”
笑容在她脸上尤为美丽，好似阳光般灿烂。
“你不是没钱了么？”竹溪不由得怔了怔。
“这点小钱我还是有的。”唐璐说着从他身边走过，直走向老板娘结账，账结好后又瞧了一眼竹溪，信誓旦旦的笑声清脆绕耳，“再说你走了，我又可以开始赚钱了，再见啊大师。”
语毕不等竹溪上前拦住她，就带着笑容在浮光掠影中隐去了踪迹。
又是三个月，这一次没有了竹溪，唐璐赚的钵满盆满。
当然，也是又多沾染了一手杀孽，不过自她投入唐门门下，便像每个唐门弟子一样将这些早就看开。可这三月之后到了炎炎夏日，湿热的气息黏在身上，闷的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渐渐的又到了这个忘不了的季节，每每想起都有夜不能寐的窒息感。
她忽然决定，爬了很高的少室山去找竹溪。
当竹溪在院里扫地看到她时，有些惊愕，看着她出现在树下的身影，风吹过那抹深蓝，她歪着头打量着他，眼神像隔了一层雾，似乎想了很久才勉强笑起来：“喂，帮个忙吧。”
竹溪怔道：“什么？”
唐璐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走过来，眼里第一次出现恳求的神色，将所有尖锐的刺都收了起来，气势比之前柔软了许多，好似坚硬的岩石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轻启朱唇，低声道：“帮我超度一下我的家人吧。”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佛唐·暮雨钟鸣（BG·上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