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茶泽欢

2、第一章

　　天上派来一封蟠桃会的宴请帖。
　　东海也来了一封为九龙女庆生辰的喜帖。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而那两趟事情又正好在同一天。
　　实在愁坏了阎王。
　　阎王板着脸，问判官：该赴哪个宴？
　　判官一时为难，支吾半天，道不出个所以然。
　　阎王叹：吾与帝君不和，龙王又傲慢无礼，如今他二人相争，宴会也不过是个幌子，说到底，不过是逼吾抉择，想看吾究竟站在哪一方。
　　判官问：大人希望站哪一边？
　　阎王怪笑：吾自然是做吾的潇洒阎王，他二人争，与吾何干？
　　判官道：若是不赴宴，恐有不妥，若是两边都赴，自能表明大人的态度。
　　阎王摇头：吾身边无一血亲，贸然赴宴，不显诚意。
　　于是此事搁置了下来。

　　小鬼们在一边讨论什么，其中几个以幸灾乐祸的口气小声道：“距九月初三也只有五天了。”
　　长安替一名孤魂舀好汤，反头问旁边的一窝小鬼：“什么九月初三？”
　　小鬼惊呼一声，争先恐后的要来捂她的嘴，皆被她用勺子挥开。
　　“好好说话不成么？”她皱眉，小鬼身上的味道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
　　小鬼们纷纷以一副“你居然不知道这件事”的表情望着长安，其中一名清清嗓子，尖声尖气的说：“地府现在不许提九月初三这个日子。”
　　长安扫他一眼，“那你们还提？”
　　小鬼静默了片刻，又尖声道：“婆婆你不问为什么？”
　　“哦。”长安头也不反，心不在焉的附和他，问：“为什么？”
　　小鬼继续道：“因为阎王那天要同时赴两个宴会，但是他都不想去，又不能不去。阎王就是在为此事发愁，现在谁一提起九月初三，他就大发雷霆。”
　　“哦。”阎王发怒？这倒是严重了，谁都记得一千年前，三千只地府野鬼大闹人间，阎王大发雷霆，元神化作猛虎，一张口，用了三天时间，吞噬了那三千野鬼。
　　那三天里，整个地府阴风阵阵，飞沙走石，遍地的鬼哭狼嚎，与十八层地狱的景象有得一拼。
　　总之，大家都不愿过那种日子。
　　正说着，那群小鬼忽然一哄而散，长安抬眼一看，阎王大人正负手朝奈何桥这边走来。

　　话说阎王心情抑郁，正四处散步，思绪拉回时，已然来到了奈何桥边。
　　正待离开，却闻一声低唤：“大人。”
　　长安不过图个礼貌，随便打个招呼罢了，阎王却愁眉苦脸的转过来，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她一番，那般眼神，看得她分外不安。
　　阎王让她将汤勺转给一只小鬼，拉着她坐到鬼柳下。

　　上司突然对下属好了，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看上你了，二是他看上你为他办事了。长安相信，阎王属于后一种类型。
　　果不其然，阎王扯扯谈谈，话题涉及范围，上至帝君夺位，下至龙王掌权，中间又有人间百态，听了许久，听得长安微微打了个哈欠。
　　阎王忽然问：“长安在地府呆了几年了？”
　　长安的哈欠停在喉间，再也打不出，难受得有些眼泪汪汪。
　　阎王见她眼泪打转，急了，“吾不是要赶你走，就是问问。”
　　长安歪着头想了许久，认真道：“应该三四千年了吧。”
　　应该？三四千年？阎王默默无语，他觉得他可以这个问题加上一个字，成：长安你在地府痴呆了几年了？
　　当然，阎王不会直接打击下属，事实上他很有上司风度，至少他在下属面前的形象是严肃的、威严的，偶尔又带点慈爱的……
　　于是他换了个问题：“长安，你在地府的这几千年过的快活么？”
　　长安细想一下，这几千年来，她日日站在桥上熬汤，平时只和那些臭烘烘的小鬼说话，跟地府各司半分不熟，在桥上也见惯了生离死别，悲欢离合。
　　若要细究，她觉得不算快活，却也不算难过。
　　但她顺着阎王的期望答：“快活。”
　　阎王很是欣喜，又问：“那你喜欢这里么？”
　　“喜欢……”
　　“你希望地府被天兵铲平，被海水淹没吗？”
　　“不希望……”
　　“好孩子，你愿意替我去天庭赴约吗？”
　　“……”

　　是以当长安坐上那一头白虎拉着的车舆，回想之前种种时，才叹：上司，狡猾也。
　　五日之前，阎王与她商议一番，决定将她认作女儿。她惶恐，推辞，言语说尽，换的阎王凉凉一句：“你难道不想拯救这可爱又可亲的地府了？”

　　她琢不清这拯救地府与拜阎王为爹之间有什么大关联，便问了。阎王长叹一声，与她细说：“吾与帝君不合，此乃五道皆知，倘若换做吾女去天上赴宴，天上的人既明了这层关系，也不会以吾不尊帝君为由为难地府，而与此同时，吾也去赴那东海之宴。”

　　饶是长安再迟钝，也捡出了那句中的重点，惊道：“大人要我上天庭带您赴宴？”
　　阎王不置可否，又宽慰道：“那蟠桃宴也还算有趣，多吃几个蟠桃也有益于修为……”
　　长安甚觉不妥，摇头，“我并非您的女儿，这也是五道皆知的。”
　　言下之意：你这假造得忒明显，还是罢了吧。

　　阎王却觉她话语间有机可乘，当下一喜，猛拍大腿，“丫头是说，如果吾令五道相信你是吾女儿，你就替吾赴宴？”
　　长安甚觉无奈，生来又不是口齿伶俐的主，正在心底千方百计想婉拒的言词，忽觉额上一凉，伸手去拂，恰是鬼柳树的枝条。
　　这柳枝倒是提点到她了，她孟长安，欠着阎王好大一枚人情债。

　　当年她不过是一只心有执念的孤魂野鬼，被黑无常拘来地府，死活不肯喝了忘川步入轮回。听闻吃了奈何桥边的鬼柳芽可令魂魄附于树上，除非被人打散魂魄，否则，任何人也奈何不得。
　　于是她吃了那鬼柳芽，附于柳树之上，大有“即使魂飞魄散也要记得前尘”的决心。幸得阎王宽容，将她留在也地府，她保有前尘记忆，又吃着地府的白饭，是以，此恩情，她觉得纵是替阎王赴汤蹈火一万年，也是报不完、还不清的。

　　长安侧头去看阎王，此时，阎王的胖脸上挂着一丝欣喜之笑，几道褶子堆在眼角，胡子花白，诚然是一个可亲又和蔼的长辈。
　　罢了罢了，她孟长安活了三四千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个魂飞魄散。于是她不再挣扎，只道：“阎王只管吩咐长安。”
　　等的就是这句话了。阎王噌的一下站起，再如一阵风般匆匆离去，那速度堪比小鬼逃窜之时用的速度。

　　一日后，长安的住处聚满了大小鬼差以及平日里少见的各阴司。
　　她有些受宠若惊，亦不明这些人的举动，只好掂着手里的勺子，欲贴墙而走。
　　黑无常上前一步，堵去了她的出路。
　　长安一缩，抱着个勺子，默默的垂着头。十足的任人宰割样。

　　黑无常见了她这副姿态，先是退开半步，表示自己不曾欺负她。然后堆上一副温和的笑脸，道：“吾等此番前来叩扰姑娘，只为恭贺姑娘，姑娘莫惊。”
　　平时小鬼们叫长安皆叫做婆婆，现下黑无常一口一个姑娘，叫得长安心儿直哆嗦，又听闻他们是来恭贺自己的，心中诧异，抬头望了一眼黑无常。
　　黑无常依旧温和的笑：“姑娘不必隐瞒了，阎王大人昨日已昭告五道，说明了你是他的女儿。”
　　长安手一抖，勺子差点落在地上。

　　白无常也走了过去，拍拍她的肩膀道：“我道阎王大人为何肯留你一孤魂在地府，现下才知，原来你身份不简单。”
　　她单薄的身子被白无常拍的摇摇欲坠，冥财司见了，一把推开白无常，略带怜爱的摸了摸长安的脑袋，从怀里摸出一把首饰，塞进长安怀里，笑靥如花：“长安，你若是上了天庭，得了蟠桃，回来勿要忘了分给姐姐一口。”

　　是以，此话一出，屋里顿时闹哄哄起来，那人道：“我也要分一口那蟠桃。”这人又：“吾不奢求什么了，只求能吃上一片蟠桃皮。”又有道：“吾只要那蟠桃核……”
　　各种法器、珠宝等等统统塞到了长安的手上，长安手上一沉，整个人只好半蹲在地上，远远看去，好似一堆闪闪发光的宝物上祭了一颗人头。

　　那颗脑袋蹙着眉，表情不似高兴亦不似反感。而众人以为，见了那些宝贝还不欣喜若狂的人，不是傻子……就是傻子！
　　那堆玩意，若想一一分清是谁送的，然后再一一奉还，想来是难了。况且目前众人兴致过好，当面还去，只怕不妥。于是长安抱着宝物只好勉强冲众人一笑：“多谢大家来看我，这些我先收着，若是有幸得了蟠桃，长安一定拿回来分与各位。”
　　众人皆大欢喜，又寒暄几句，这才陆续离去。

　　待众人都走尽了，长安才将怀里的各种宝物“哗”的一下倾在地上。
　　适才，长安是想，等去了天庭，无论拿到蟠桃与否，回来定要将这些物件还回去。于是粗粗一分，将宝物分作法宝与财物两类，数好件数后，长安决定将这些托给阎王保管。
　　刚刚出了门，阎王就迎面走来。

　　长安背着一推宝物，远远的唤了一声：“阎王大人。”
　　阎王面有喜色，听见她这声阎王大人，又微微皱眉，认真道：“女儿啊，吾以告明五道你的身份，以后切莫叫的如此生疏，来，唤声爹爹听听。”
　　长安身子一抖，垂着头，一声“爹爹”就是喊不出来。
　　阎王不甚在意，笑眯眯的扫了一眼她身后背着的宝物，问：“原来你早有准备，爹爹正要与你说呢。”
　　长安诧异，“您要与我说什么？”她努力屏蔽了爹爹二字。
　　阎王道：“天庭凶险，你这般心思单纯的孩子难免会吃亏，且你法术不精，此乃亏上加亏，所以你需一些护身之物。”

作者有话说

　　等回来再慢慢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