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恨》闻朽

10、旧人事

　　顾千名与我成婚之后并无夫妻之实，而且他未曾踏入新房一步，多半是留在了客房，或者是留在了秋远白那里。我从不介意这档子事儿，因为很多事都快要结束了，那时候，成王败寇已成定局，区区小事也改变不了什么。
　　仲夏夜，月光如雪，蝉声如织。
　　我难得的闲事无事，惬意的躺在太师椅上，好不自在。
　　这大约是我一生中难得的快活日子，只需安心等待，无需忧心，这多半得益于顾千名不回来找我的原因。他令我这地儿冷清孤寂，又让我自由自在。多亏他，我夜半翻墙或是站在屋角的铁马上都无人在意。
　　没有人会在意那个不受宠的王妃，纵然她是明媒正娶的。
　　月光碎的遍地是。
　　花木扶疏之中，我瞄到了一个修长的人影——顾千名站在门口。我以为他是独自一人来的，不大想搭理他，才发现它身后又站着一个人呢。
　　我看不清顾千名的表情，也没什么好奇心去深究他为什么会不开心，只是抓了把瓜子继续吃。瓜子儿不好吃，却很消磨时间，况且我还有满满的一碗瓜子儿。哪日让厨房上些消暑解渴，就更好了。我想。
　　顾千名不会介意我这么放肆无礼的，我知道。
　　权当我没见到他好了，我斜眼看一旁的花树，一身洁白随风摇曳。
　　“你是没看见为夫么？阿稚。”他喊我阿稚的时候我总觉得那是命令的语气，听起来就是让人不爽。
　　“呵。”我轻声一笑，却没有站起来对他行礼，而他身后的侍婢却吓坏了，低声议论着。
　　顾千名回头，让那群侍女下去了，身边却还留下一人。
　　月色下顾千名的脸如雾朦胧，依稀间我借着月光大量他身后的人，身形精壮魁梧高大，不是秋远白。那人我对他有点印象，却想不起名字了。这也很正常，我对所有的人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那人应该是个武夫，眉宇之间使掩不住的凶煞气。
　　我自认记忆力很好，想了半日，终究还是想起来，这人善于舞枪，也精于暗杀。只是这么高大的身材，又如何躲得过追捕呢？
　　我仍是笑的不屑，嗑着瓜子想，论枪法论武功他可比不过我，甚至官品也不如我高。最多在蛮力之上我不如他。
　　“阿稚，我知你延迟不多，心高气傲，也不必把为夫不放在眼里啊。”顾千名是开玩笑的语气，我却知道他有点生气了，他的表情越是正经，就说明越生气，即使顾千名使笑着的，那分肃杀可是清清楚楚的。
　　我看得出来顾千名是帝王之才，可他缺少成为帝王的条件——他不够心狠手毒。若论这一点，我看顾千名众多兄弟之中，佼佼者必属顾英。
　　得得得，既然我的丈夫如此说了，我也只好给他几分薄面了。
　　于是我笑着起身，徐徐施了个万福金安，转身欲走。
　　刹那间我又想起了什么，觉得不妙。既然这人我见过，又是精于暗杀，多半是细作。能够把顾千名逼到来找我的，也肯定是什么不好的勾当，他此番来找我必定是迫于无奈的。谁都没有猜到我与顾千名生疏至此，却还留有那么一丝难得的默契。
　　——“阿稚，你要记得，顾千名不可以死，至少现在不可以。”九叔在我出嫁之前曾与我说。他让我千万提防着狗急跳墙的顾英，提防一切与顾英相干的的人。
　　我想我知道顾千名今日为什么心情不好了。
　　“阿稚。”顾千名叫住了我，也正合我意，“丫鬟都下去了，你就在外面候着吧。”
　　我回头对顾千名盈盈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移步房内详谈。
　　这房间在我嫁进来的时候几乎是被清空了的放眼望去空空如也。而此刻房内的事物还保持着成亲时的模样，分文未变。我仍然盖着百子千孙被，睡着鸳鸯枕，挂着芙蓉帐，喜庆的房内更是凄凉，因为我是孤身一人的。
　　我料到了顾千名见到房内事物会不大自然，他也的确如此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我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便看到那人拿着短匕抵着顾千名的脊背。应当是什么威胁吧，只是谁会这么大胆子疯了去杀顾千名呢？他风头正盛，巴结还来不及，竟然反其道而行，还真是个人才。
　　房门被我轻轻掩上，我倚在朱漆柱子后面，吹着凉风。
　　夜凉如水，景致清幽如画。
　　我在默默的算着时间，很多时候不论是我还是别人动手杀人，都是算着时间的，恰好时间一到，我就可以破门而入。顾千名应当是逐鹿天下的人物，但恐怕这是他的生死大劫了。
　　他的生死与我何干呢？念及此，我在暗夜里无声一笑，眉目间落了一片清澈的月光。
　　房内有人在轻声交谈，我却辨认的出，顾千名此刻愠怒不已，而那人的声音却是故意压低的，让我几乎听不见。我知道这是所谓暴风雨的前奏。
　　“阿稚！”顾千名又喊了我的名字。
　　我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又伸手折花，放在鼻尖细嗅。
　　推开门时那人手上仍旧啊握着短匕，刀刃闪过一道寒光，的的确确是耀眼非常。而他的左手正将顾千名紧紧地压在桌案上。顾千名的脸已经有些发紫了，双手抓住那人的左臂，做着无力的反抗。
　　我摇摇头想，果然是文弱书生，都坚持不了多久。非逼我速战速决。
　　我不是用蛮力取胜的人，因为用蛮力我胜不了这个人。
　　幸亏这房内一切事物都没挪动。我出嫁时的嫁妆不但是金银财宝，锦衣华服，还有一把长枪。枪身是盘旋而上的黑龙，我甚是喜爱。
　　来不及多想，我必须先夺下短匕。
　　他的反应比我想象的快，反手就将我推了出去，却将我推到了我最想到达的地方。我从来没有告诉过顾千名，我在床褥之下藏了一支长枪，为的是随时杀他。
　　见我手执长兵，那人暴喝一声，却不忘对顾千名补上狠狠的一击，随即手握短匕一跃而起。
　　我轻巧一个侧身只是擦伤了肩头，翻身跃到房梁上，瞄了一眼下面的顾千名，还有几口气。
　　有些初入门的杀手面对两个敌人的时候会不知道先选谁下手好，师傅教导我，永远要杀掉目标。那人却先要除掉我，太蠢了。我的唇角勾起一抹笑，纵身跳下将顾千名推开。
　　顾千名匆忙之间看了我一眼，仿佛我的举动正中下怀。
　　那人终于是恼羞成怒，又是暴喝，想要去追顾千名。
　　我的长枪拦住了他的路，我侧头对那人冷笑，就将那人逼退。他是死士，不怕死，猛然间将我抵在房门之后，手上的力度不断加大，这是我所没有预料到的。
　　我的脚已经离开了地面，也许很多时候会慌张，觉得无所依靠。但恰恰是击杀击对手的一个好时机。
　　面前这人身法很好，就是太蠢。我手上可还握着长枪呢。
　　他手上的匕首与我的眼睛已经没有距离，而他的动作却倏然停下来，无力地垂了下来。我扬起明媚的笑意，得意地看着那人，他将我放了下来，自己却吐了一口血。我的长枪已经刺入他的体内，血雾飞溅，葬了我一身的衣服，还脏了地。
　　其实所谓的杀人不眨眼，并非冷血无情之意，而是麻木的杀人，杀到血雾喷涌而出也不会习惯性的闭目，因为见多了。我是见的太多的，都快恶心了。
　　我真应该把他引到外面去，因为这尸体和血让我一夜都睡不着，觉得全身都是脏的。我讨厌这种感觉。
　　其实我的力气不算大，于是只好松手，那人便带着长枪重重倒地，又是吐了一口血，神色是我辨认不出来的惶恐。
　　约莫过了半刻钟，顾千名才领着侍卫姗姗来迟，而彼时我正用白布优雅的擦去长枪上的血迹。九叔却将这个动作与久经床笫之欢的世故女人穿衣时的姿态。不知是夸还是讽刺。
　　我若无其事的看着顾千名，又指了指地上的尸体，示意解决了，而他要负责收尸。
　　“我……要、要、要，……换一个、个……地、地方去……睡。我不喜欢、欢、欢……这地……地方”我费力的说出这句话，顾千名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最后却是笑。仿佛是看见什么好笑的不得了的事情，唇角是一片柔软的弧度。
　　“我让下人收拾好客房带你去。”他道。
　　光风霁月之下，他那张好看的脸上笑意不减。我居然想握住他的手，问他，你还不害怕我有朝一日这么杀了你。可我没有说出口。但他应该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