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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指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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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上山,桓玉却找不着上次遇上陆徽的那处空地了。当时信步而行、随意择路,桓玉早已忘记该如何走,绕了几圈之后,只好寻了棵大树靠着歇息片刻。
四处依旧幽谧非常,仿佛除他之外再无人烟似的。明明踏青郊游之人不少,但在这山里总难遇上,仿若天地间只此一人,亘古之间,万物皆空。
桓玉似有所悟,闭眼静了好一会儿,这才抽出腰间的竹笛,轻吸了口气,缓缓吹出一个音,笛音绵密悠长,虽无曲调,却似黄钟大吕。笛响的一瞬,四周鸟儿皆被惊起,扑啦啦散了一片。桓玉见了,眼中起了些笑意,心里直叹它们不懂欣赏,一边随意地吹奏起来。
悠远的笛声引来了旧友。桓玉听不到旁边悉索的声响,因而转眼看见陆徽时,他惊讶地放下了笛子。
他不过一时兴起才来山里,并非真的想来寻陆徽,但眼下的情景,无非证明了世上还有两字是逃脱开情理之外的,那便是缘分。
陆徽却并不惊讶。当他听见笛音的那一刻,便猜想吹笛的人是桓玉,本想避开他直接下山,却鬼使神差地寻着笛声而来。大抵是因为在这空寂的山中,这隐隐约约的笛音确实太过美妙。
桓玉转了转笛子,似笑非笑,“陆兄好兴致。”
陆徽淡定回道:“哪比得上桓兄。”
桓玉直起身走到陆徽面前,气势十足,“陆兄真是勤快,练个字还要跑到山上来,不嫌麻烦?”
“自然之中,只有享受,何来麻烦?麻烦的,不过都是些俗世之物。”
桓玉哼了一声,笑道:“我还未感谢你归还我的玉佩。那块玉玉质通透纹理细腻,可是值钱得很,我还以为一定找不回了。”
陆徽并未恼羞成怒,“客气。玉已经送回,桓兄可以安心了。”
桓玉突然凑近陆徽,皱眉问:“你对谁都是这幅态度么?”
陆徽依旧平淡道:“礼尚往来。”
桓玉差点伸手揪他的衣襟,“我以为对你已经够客气了,原来你希望我对你无礼些。”
陆徽忍不住笑了笑,“原来桓公子还不够无礼是么?在下实在疑惑,你上门要字,我已经给了,究竟还有哪里得罪了,让你如此针对我?”
桓玉一愣,下意识辩解,“我并没有针对你。”
“还没有么?”陆徽平静地指出,“你与我说话像是施恩一般,这样与其他人的冷淡相对有何区别?你的门第我的确高攀不上,也烦请桓公子莫再来找我麻烦。”
“找你麻烦?我在这儿吹笛吹得好好的,是你突然出现搅了我的兴致。”
桓玉说的没错,陆徽无可辩驳,只是突然觉得有些遗憾,大概是实在喜欢这笛声,觉得有些可惜了。
“看来竟是在下打扰了,那我这就告辞。”
看着陆徽云淡风轻的表情和语气,桓玉十分失望。怎么一见了他,心情反而更坏了?
“陆徽,你站住。”
正转身往山下走的陆徽依言停步。
桓玉绕到他面前,“分明是你一直态度傲慢,否则我何必闲着没事与你作对?”
“话我已经说过了,难道非要让我对你卑躬屈膝地奉承不可?”
上次桓玉口头上占了便宜,这回全让陆徽还回来了。桓玉瞪着陆徽看,心里不免有些气馁。郗言不知为何突然生气,陆徽也对自己不假辞色,万事顺遂的桓玉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些许挫败之感。他一下失去了和陆徽口舌之争的兴趣,一边说“好走不送”,一边走回方才站的地方,倚着树干坐下来,玩弄着手中的竹笛。
陆徽静如深潭的表情有了些许松动。虽然桓玉有些蛮不讲理,但不知为何并不惹人生厌,他方才一瞬间有些失落的神色让陆徽忍不住回转身,道:“你若有些烦心事,应去找友人纾解,而非对我发泄。”
桓玉奇道:“你怎知我有烦心事?”
陆徽摇摇头,并未回答。
桓玉也不期待他应答,撑着颔略微困惑地思考了片刻,旋即问道:“若是你朋友毫无缘由地跟你置气,你会怎么办?”
“若他真是你朋友,岂会无缘无故生气?”陆徽表情柔和了不少,“想必是你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
桓玉不满道:“看来陆兄对我成见颇深,认为我有失君子德行,自然错在我是么?”
陆徽笑问:“那敢问桓兄,贵友为何生气?”
桓玉犹豫了一下,方道:“谢容在赴任途中遇袭之事,你可听说了?”
“略有耳闻。”
“我听闻正担心,郗言那家伙却在我耳边啰嗦个不停,我不过叫他闭嘴罢了。”
“他说了什么?”
桓玉哼了一声,“无非是局势关要、宗族利益之类的空话。”
陆徽沉默了。桓玉等得心焦,正要催促,陆徽突然道:“在他看来,他与你是一边,他在意的是你与你家族的利益,而这一点,谢容却是与你二人相悖,但你却偏向于谢容,他不满也情有可原。”
桓玉皱眉,“就为这个?”
陆徽静静看了桓玉一眼,淡淡道:“你觉得不值一提的事,有的人却分外看重。恪守着人为定下的局限,人与人自然变得泾渭分明了。利益趋同者结党,利益相悖者为敌。说到底,要看人在乎的是什么。”
桓玉总觉得陆徽话里有话,但一时也不去细想,接着问:“照你来说,便是他有理了?”
陆徽反问:“既为挚友,又何必在乎这许多?”
桓玉与郗言总角之友,早已足够熟稔,只是近来桓玉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每每见谢容与王宣之,总觉得他们之间那旁人无法介入的默契是自己从未在任何一位友人身上感受过的。郗言与自己最为熟识,但他并不了解,也不理解自己。
然,陆徽之言亦有理。既是友人,又何必在乎太多?
“陆兄说的头头是道,看来是经验丰富,怎么传闻却说你冷若冰霜不喜交友?”
桓玉这句话是十足十的调侃,并无半分讥讽之意。陆徽听得出,便也认真回了,“我生性好静,素来不□□饮聚会。朋友知己,自是气味相投者。你说我不喜交友,只是不喜交那些酒肉朋友罢了。”
桓玉挑眉,倒是没有生气。因得自己享受的是诗酒宴饮的玩乐过程,交不交酒肉之友他并不在意。只是他未曾想到,自己竟然与陆徽谈起心来,而且似乎感觉并不坏。桓玉若有所思地盯着不远处的陆徽瞧,见他风姿卓秀,身上毫无多余配饰,但萧肃如松,清朗如风,自有风致。不过,若是依时下之风,大抵会觉得他太过清寒,难以入眼,毕竟但凡有些家世的人,都会在腰带上缀上不少玉佩香囊,以求玉石香草的君子之风。自己虽不喜香囊,但玉佩也是不可少的。
陆徽不是没察觉到桓玉的视线,泰然自若地问道:“在下装束可有不妥之处,要让桓兄打量如此之久?”
桓玉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并不回答陆徽,自顾自往山下走去,直到快消失在陆徽视野中时,才扔出一句:“陆兄金玉良言,我这就照你指点,访友去也。”
陆徽起先有些莫名,待到那句话传来,这才失笑。桓玉态度还是那般高傲,连个“谢”字也吝惜,但比之前两回,倒是客气多了。
被独自留下的陆徽望着下山的方向,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信步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