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月环》思简若繁

3、彼时年少

　　彼时年少，沈嘉的屈嫁令沈佩简直无法忍受，她一回去就变本加厉的病起来。及至沈嘉归宁的时候，沈佩已经病得张不开眼睛，沈嘉在她床前掉了几滴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病缠缠绵绵的拖了半年之久，等沈佩能下地行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是秋高气爽了，湛蓝的天空琉璃一般的清澈高远，院子里的梧桐树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碧游小心翼翼的端来人参鸡汤，在她身后说：
　　“小姐，炖了许久的鸡汤，您喝一口吧”
　　沈佩穿着一件宽松大袖的雪白袍子，整个人瘦得连脸颊也凹陷下去，站在窗边，整个人挂着衣服显得空荡荡的，那双乌溜溜雾蒙蒙的眼睛平白显得寡淡起来。
　　碧游小心翼翼的呐呐叫着：
　　“小姐”
　　沈佩回手拈来他手中的瓷碗，自己端着鸡汤慢慢的喝了。
　　碧游小心的劝着：
　　“小姐，家主郎君日日都来看你。”
　　沈佩吹着睫毛，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烫口的鸡汤，阳光落在她得手指上，雪一样的白。碧游看得心惊，不敢再抬眼看她。
　　沈佩把空碗轻轻的放在案台上，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说：
　　“我去见见爹”
　　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着碧游把绣金的腰带系在她雪白的衣服上，问：
　　“小爹呢？”
　　碧游抿了抿嘴唇：
　　“小郎君出家了”
　　“哦”

　　沈绪坐在主堂，一时半刻简直都没有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沈佩，她稳了稳心神，尽量压低声音说：
　　“你再说一遍？”
　　沈佩抬起头，看着她母亲：
　　“我要从军”
　　“混账东西！！”
　　沈绪猛地把茶碗掷在她脚下，描金的茶碗四分五裂的炸开，银针落了一地清香。关寒秋在一旁静静的摸着茶盏。沈绪喘了几下，怒道：
　　“你休想！！我告诉你！”
　　沈佩心里不知道为何十分的快意，她什么也没说，转头就往外走，沈绪瞠目，怒喝：
　　“你这个不孝女！混账！！”
　　关寒秋看着沈佩的脚跨出门槛，淡淡的出声：
　　“无忧”
　　沈佩顿了顿，立在室内，微微的侧过脸，阳光从屋檐下削下来，照亮她雪白的侧脸，整个人半明半暗，明亮的地方太过耀眼，几乎使人张不开眼睛。关寒秋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走南闯北了”
　　他喝了一口茶：
　　“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无忧，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希望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将来都不会后悔，我不阻止你想做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是是真正的成熟的想法”
　　沈佩站在门口，泪水在眼中摇摇欲坠。
　　关寒秋慢慢的吸了一口气：
　　“人生没有回头路，很多时候却又偏偏要做很多不情愿的事情.....无忧，你且拿着银两去你外祖母家游历一番，若是你心平气和之后，仍觉得想要去从军，父亲绝不拦你”

　　沈绪的手抖了抖，关寒秋不动如山。沈佩擦了把眼泪，在门口跪下使劲磕了两个头，站起来走了。
　　关寒秋慢慢的红了眼眶，自语：
　　“就算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沈佩走的那天，沈绪一直站在门背后望着她，但是却没有让她看见，碧游眼看着她无声的哽咽了两下，忍不住泪落如雨。
　　沈佩带着灵契一人一骑不消片刻就到了城门，回望，她突然就百般的不舍，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就想打马而回，回到那个她从小长大的沈园去，那里假山玲珑，池水碧绿，夏季荷花舒展，冬季玉树琼枝。那里有皱着眉头的娘亲，有端着茶碗的父亲，还有静静看花的小爹，还有素服的大哥。
　　她不想走了。
　　灵契在门口验过证件，回头看向满眼留恋的沈佩，迟疑的说：
　　“小姐.....我们还走么？”
　　沈佩吸了吸鼻子，狠狠心，使劲转过身，重声说：
　　“走！”
　　她翻身上马，平生第一次踏出她熟悉的洛城大门。

　　沈佩咬着牙策马，一路在宽敞的官道上飞奔，灵契知道她离家心情不好，也不做声一路跟着，一直跑到夕阳西下，错过了驿站，沈佩的马气喘吁吁的缓下脚步跑不动了，沈佩才勒住马缰，慢慢的从马背上下来，灵契吸了口气，说：
　　“小姐，咱们去那边平坦处歇一宿，我去拾柴生个火”
　　沈佩闷闷的应了，松开马缰让马去吃草，自己坐在大石上发呆，灵契升起篝火，天渐渐的黑下来，天上没有月亮，一带银河横跨山谷，豁然天地宽广，夜风畅通无阻的奔腾而去，人物渺小，一点篝火噼噼啪啪的燃着，架在上面的兔子烤的流油，温暖的肉香在寒冷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沈佩凑得近些，眼睛盯着篝火。
　　毫无预兆的哭出来，灵契吓了一跳，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吃....吃点肉，吃完，我们就回去吧”
　　灵契想了想说：
　　“大少爷嫁了，小郎君出家，大小姐你又走了，家里主母郎君多寂寞”
　　沈佩把脸枕在手臂上，哭了一会儿，答应了一声，伸手接过灵契递过来的兔肉，吃着吃着就破涕为笑了，一边吃一边和灵契讨论，一会儿她要是连夜赶回家，母亲父亲会不会极为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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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饱食不宜赶路，吃过兔肉沈佩也倦了，灵契便伺候着她裹了厚厚的皮袍在篝火边上睡下，自己则抱着剑靠着树保持着警惕守夜。
　　这是沈佩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山里过夜，漫天星斗就在头上无遮无挡，林子里萧萧的风声，无数夜行的野兽在丛林里漫步，她裹紧身上的裘皮抵御寒气，努力的酝酿着睡意，慢慢的也在各种动物远远近近传来的叫声中睡着了。

　　那时候十二岁的沈佩并不知道，她那么平平稳稳的生活会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