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月环》思简若繁

1、长幼之序，嫡庶之分

　　沈家是锦官城中首屈一指的富商，也是横贯整个西南六省的商队商铺的所有者。只是大夏朝严规不准商人入仕，不准仕人经商。否则，沈家便可鲤跃龙门，从此不可一世。

　　现任当家主子沈绪年少的时候，是个打马长街，腰悬宝剑的主儿，这种角色必难因循常人惯走的路子。故此，她无媒无聘硬是娶了青楼名倌彭昕，把她娘生生给气死了。

　　他爹卢氏命手下壮女二十人手持棍棒，见之则打，放出话来要活活打死这个不孝女。

　　这是洛城当年最为轰动的热闹，甚至十多年后，依旧有人津津乐道，传颂不休。
　　只可惜，世事难料，人心易变。当年名声盛极一时的彭昕如今是沈家家主的偏房，而正主，是漠北商队关凌的儿子，关寒秋。彭昕的听风苑住着他自己，而关寒秋的牡丹阁则缀着两个小院子，一个住着彭昕为沈绪生的长子沈嘉，小字无双。另一个则是关寒秋为沈绪生的嫡女，沈佩，小字无忧。

　　沈家家大业大，宅深墙高，人们探不得内闱究竟，万般猜测众说纷纭，版本多得是。譬如关寒秋治妻有方，乃是个内室将军，把曾经鲜衣怒马气死亲娘的沈绪调教得俯首帖耳，不敢再去彭昕屋里下榻，否则，为何沈绪娶了关寒秋之后，彭昕再无所出？
　　只是年岁多了，关寒秋也只有一女，大家便又猜测，八成是沈绪不行了。
　　那时候沈家嫡女贵比千金，众星捧月，不是谁都能见的人物，十二岁之前都没有踏出过偌大的沈府半步。
　　那沈家的儿子，自然是待字闺中，更是不得轻易见到的了。
　　唯有每年踏青的时候，彩锦障目，能若隐若现的看见人过中年的沈绪携主夫侧室踏青赏花，却也是看不清楚跟谁更加亲热的。

　　时值春季，柳绿如丝，鸟鸣清脆，沈佩百无聊赖的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给她梳头的碧游，小儿刚刚十一岁，青葱一般的少年郎，手里拿着古朴乌黑的犀角梳，仔细的梳理着油黑的长发。镜子里的沈佩面貌平平，百无聊赖，懒得好像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只是那眼角眉梢却带着十足的桀骜不驯，隐隐的透着野性。白玉一样的温和慵懒稳稳的托住着一身大红色的百蝶穿花金缂丝缎袍，没有丝毫的俗艳。

　　她吸了口气，看着碧游给她绾好发髻，缀上海珠发钗，忍不住站起身来。
　　“好了”
　　碧游有点惧她，呐呐的后退了一步，低下头，说
　　“还有香囊是要带的”
　　看沈佩没有反对，低着头把香囊给她挂在腰带上，小声说
　　“主子，好了”
　　沈佩一扭头，踩着小皂靴走了。

　　到了拱门前，沈嘉早就在了，沈嘉比她大了两岁，今年十四，可以定亲的年龄。他穿了一身素白的蚕丝长服，头上简单的乌木簪，皓白的手腕上一串沉香手串绕了几圈。却是素的不能再素。他长得像他爹彭昕，五官极为精致清秀，养在深闺里，比彭昕更加不食烟火。目光如水，清澈见底。沈佩看见他，嘴角抽了一下，耐不住，叫道
　　“亲哥，你又这样”
　　沈嘉难得的挑了嘴角一笑，目光和煦了些许，沈佩皱眉说
　　“爹娘看见了会数落你的”
　　沈嘉淡淡的笑着，伸手碰碰她肤质极好的脸颊，略带宠溺的说
　　“惯了”
　　沈佩心里嘀咕，就这么个飘飘欲仙的大哥，她怎么能放心给他嫁出去？

　　果不其然，关寒秋看见沈嘉皱了眉。关寒秋是个女人的性子，大开大合的多，小儿女的少，并不热衷夫妻之间的小情趣，他走漠北马帮惯了，说话都是斩钉截铁的不留情，但是他甚少说话。可是沈绪却不然，她数落了沈嘉一盏茶的时间，沈嘉也不做声，最后沈绪险些怒了，呯的一声把茶碗放在案台上
　　“你如此，怎么嫁到别人家去！”
　　话音一落，沈嘉当场一震，本来就白得脸，瞬间连半丝血色都没有了。沈佩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但是她脸上没有一丝的变化，依旧满眼含着漫不经心的笑，就像是没听见沈绪的失言一般。

　　那早请安毕，沈嘉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沈佩猜他八成是去了彭昕的院子。自己却笑嘻嘻的坐在椅子上不动，沈绪早就拂袖而去，关寒秋喝茶，不动如山。

　　沈佩捉摸了一会儿，觉得跟她亲爹还是直截了当的好，结果关寒秋的回答更加直接，直接用三个铁莲子把她从屋里给打了出去，饶是沈佩躲得快，还是被其中一个打穿了衣摆。
　　她见在内院问不出来个所以然，干脆回房换了衣服，带着灵契出宅寻去了。

　　她沈家要嫁少爷，还能一丝风声探听不出来?

　　这不听也罢了，十两银子的消息听得她心都凉了，大哥要定亲的不是别人，正是告老还乡的巡抚杜志之嫡孙女杜岚，庶子，嫡女，官家，商家。大哥自然是做不得正室，估计弄不好连平夫都是捞不到的，再说大哥那个性子，不管杜岚是否宠他，明摆着都是死路一条！

　　这事，说什么都不能成。

　　沈佩皱着眉头，坐在茶楼看楼下人来人往，她已然换了一身便服，细布蓝衫，白纱外袍，看着人如白玉，相貌平平。
　　“.....主子.....回了吧？”
　　灵契小心翼翼的说，这小主子整天价笑眯眯懒洋洋的，没见她把什么人什么事放在心上过，反正自从灵契跟了她，就没看见她为了什么事情变过脸，故此，满院子人反而都惧她。那道乌黑整齐的长眉轻轻一挑，搞得人心里就跟着咯噔一下，就算是平平安安的过了十二年没捅什么大篓子，一家人还是跟着提心吊胆，仿佛下一刻，这孩子就会做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来。

　　灵契满头是汗，她现在就一个人跟着小主子，可千万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要命的事。

　　只可惜，人倒霉，那就是倒霉，灵契眼见着沈佩啪的合上了手里的扇子，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笑嘻嘻的说
　　“嫂子没见过，那不是失礼么，走，去认认”
　　灵犀一听，腿都软了，拦又不敢拦，只好劝
　　“主子，您还是不要去了.....”
　　“为何？”
　　灵契嘴笨，被问得噎住，直眉瞪眼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个劲儿的说，不要去了，不要去了。像只鹦鹉。
　　沈佩懒得理她，拿着扇子走了。

　　一路走到了杜家大门外，停了步子，也不好就这么闯进去，要搅了这个婚事，她怎能亮明身份？别说她现在不当家，就是当家，这巡抚就是告老了也不是她沈家能轻易就得罪了的。何况她不当家，被当个无教养的孩子胡闹，没搅成，那回家那不是找抽么？

　　当然，抽了也不算什么，总不能抽死，沈家就她一个女丁，只是一击不中，再想得手就难了，沈佩想了想，拎着扇子走了过去，故意在府门口停下来，看对联，走上台阶，问守门的人
　　“阁下，这里可是杜老府上？”
　　看门人看了看她的穿着礼仪，倒也客气答道
　　“书生猜得对，这里正是杜老府上”
　　沈佩笑道
　　“都说杜老饱读诗书，文采斐然，不知其孙何如？”
　　看门人看了看她，有些不快
　　“小姐自是才高”
　　沈佩一笑，表情不太恭敬，转头往下走
　　“怕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吧”
　　“你！你好大的胆子！”
　　“庐山亭，恭候大驾，若是不到，杜小姐便是不过尔尔了，自此见我洛城学子，需低头三分，以示恭敬惭愧”

　　“你给我站住！”
　　身后怒喝，声音干脆。
　　沈佩笑着回头，只见一个女孩站在台阶上，一身鹅黄，眉目如画，半点春日穿过柳丝落在她身上几乎打出光晕来，忍不住心里赞叹，真是好相貌。
　　“你是何人?”
　　那女孩毫不客气的说
　　“你又是何人？胆敢如此放肆？！”
　　“文采之前无贵贱，我今日布衣，未必明日就不是是紫衣，何来放肆？”
　　女孩冷笑一声
　　“你倒是挺会想的？就凭你？”
　　沈佩一笑
　　“在下丁无忧，就是凭区区在下”
　　女孩倨傲的扬起下巴
　　“你不是找我么，说吧，怎么个比法？比输了，我要你跪地认错！”
　　沈佩笑起来
　　“那要是我赢了呢？”
　　女孩冷冷的看着她，沈佩笑嘻嘻的说
　　“我倒是不敢让堂堂大小姐给我跪地认错，我看中你订婚的沈家子了，你婚约让与我如何？”
　　女孩几步走上来，扬手就打了她一个耳光
　　“无耻！小小年纪，如此好色！”
　　沈佩生受了了她一个耳光，舔舔嘴角，心想，当做还你！呸！嘴巴上却说
　　“食色性也，有何不对？好过当着婊子立着牌坊，虚伪。”
　　女孩听了个满脸绯红，抿住了嘴唇，眼角都羞得嫣红，却不服输的只盯着她，眉间隐隐透着一股子英气。

　　沈佩一个愣神，心想，这杜家还练武么？
　　女孩咬咬牙
　　“我答应你！”
　　沈佩忍不住奚落她
　　”活人当彩头，你也没有多君子“
　　女孩让她挤兑的满脸涨红，不做声，看样子简直是要跟她拼个你死我活。灵契看得心惊胆战，沈佩也不谦让，坏心眼的净出些市井名词作对，对子倒是不难，问题是那些名词，又不是风雅颂，月雪花，人家听都没听过，又能如何对？女孩最后几乎要逼得哭出来，沈佩志得意满
　　“君子一诺千金！你可别反悔，不然全天下都知道你可是个小人”

　　她目的得逞，也不多留，带着灵契，在女孩咬牙切齿的目光中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