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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树动风停 ...


  •   花无缺依然轻轻推开了她。

      “为什么!明明你已经答应我了的!”她漆黑的眸子倏腾起一抹怒炽,恨声道,“你要反悔么?”

      花无缺低声道:“我希望自己是你的夫婿,而不是你的面首……”

      “夫婿?”她一怔,颤声道,“你真的肯娶我?让我做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吗?”

      “是。”

      “那我们明日就成亲!”她开心的笑道,“你知道吗,那么多年以来,我朝思暮想,日夜祈盼的就是你亲口对我说爱我,愿意娶我为妻!无缺,我真是太幸福了,终于等到这一天。”

      “江姑娘……”

      “叫我玉燕!”她拉起他的右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笑道:“我们一定做全天下最最幸福夫妻,交飞玉耸,共理签簧,碑锦相偎,驾主共展,绔窗唱和……再也不要分开。”

      指尖处传来羊脂滑玉的触感,他的心却在微微的叹息着。

      “玉燕……下月初七,是心兰的忌日……我想,再……看看她……”

      “无缺……”她一怔,放开了他的手,冷然道,“你竟然还在我的面前,提她的名字……”

      花无缺直视着她的眸子,目光淡定坚决,道:“玉燕,你爱的,可是那个负情薄义自私自利的花无缺?”

      凝视着他谧黑的眸子,她的神情古怪,象是悲伤,又象是欢喜,渐渐的淡了。

      “算了。”她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我,我自然不会再逼迫于你。那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也不在乎再多等这一个月。铁心兰毕竟是天麟的生母,你要祭拜她,也是应该的……趁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让全天下都知道!让全武林都来参加!”

      “是么。”花无缺苦涩一笑,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让全武林都来参加一个淫贼的婚礼么?”

      她眉头微皱,良久,却重新抬起那盏鎏金铜灯,轻声道:“无缺,你身子不好,早些歇息……明日我再给你找些贴补身子的东西。”

      脚步声,渐渐远去……沉寂在无尽的暗色中。

      花无缺仰面躺下。这些日子以来,他身心极端疲敝,然此刻却全无睡意。

      树欲静而风不止。

      究竟是该怨风,还是恨树呢?

      月也白,秋也浓,风也清,云也淡,花也残。

      一泓冷池,满波残荷。无花,敝叶,几茎枯苇,一行寒鸭。

      月靥收在云袖里,星眸落在池塘里,凄冷中魂消黯淡,星梦徘徊,波光滟滟风华。

      笛声寂落,人影成枯。

      小鱼儿轻轻走向那抹孑然而立的人影,他的脚步很轻,融在白石地板的绿苔上,鞋尖湿了一片白露。

      行到身前,青墨才转过身来,放下唇边竹笛,淡淡对他笑着。仿佛改变了许多,又仿佛没什么改变,苍王依然是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只是那束在身后的长发,却月染了霜白,斑驳着一种缺少生气的暗淡。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小鱼儿平视着青墨的眼睛,“为什么,你……不阻止他,任他那么莽撞的上山?你明知道,他的武功……”

      “无缺从来都不是莽撞之人。”青墨微微一笑,道,“你该比我更了解他。坚忍,倔强,刚烈……他身上有太多优点,却从不莽撞,所以我不能阻止他。”

      “他是我弟弟,可惜却不再是我的,弟弟。”小鱼儿忽然自嘲道,“他故意对我说那些话,只是想保护我。这一番心意,却也太看轻我了。”

      “宁不言还好吗?”

      “那要感谢你的师兄,他的命是保住了。”

      “我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亲自出手对付他?以你的武功地位,就算不能消灭他,也不该让他如此猖狂!”

      “我对付不了她。”青墨苦涩一笑道,“因为无缺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里,所以她的一举一动也在我的眼里……可惜,我往日没有注意罢了,以致在华山中了她的奸计……虽然我并无封属,但青墨毕竟姓赵,流着大宋皇家的血脉。我可以为无缺舍弃一切,却不能轻易去碰一些我不能碰的东西。我没有与厂卫对抗的实力,更没有以大宋江山为赌注的魄力……如今朝廷内政不修,关外铁骑觊觎,关内有是流寇四起。她手中所掌握的一切,就象一根绷紧了弦,随时都能射出手中的箭!靶心或许是整个武林,或许是整个国家……以她的势力,明明可以得到这万里江山,她偏偏想要的却只是无缺一人……仔细想起来,我与她,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

      “江玉燕!”小鱼儿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她那日怎么不死!”

      “无缺见你受伤,心神大乱之下,应该没有仔细查看罢。燕妃毕竟是皇妃,又掌握着东厂以及禁卫军的实权,当时宫中汇集了二十五位名医,后来师兄更亲自出手,研制出‘无忧夜昙’才救回她的性命。小鱼儿,这也是当初为何无缺找到我们的时候,师兄那么容易就拿出了那个药……无忧夜昙光研制就耗费了三年,燕妃武功盖世,也是到了第四年才醒来,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重新夺回权力……只不过,我对宫廷中的事一向不在意,自放在外,却没想到她处心积虑的,竟是为了对付无缺。她不断的挑拨江湖各大门派对他的憎恨,甚至是派人冒充他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无缺大概一心只是为了替你找药,对外界的事不甚在意,他性子淡泊,也从没想为自己申辩,加上他的确拥有六壬神骰。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旁人刻意的造谣中伤?无缺外柔内刚,在江湖中的处境虽然日渐困难,却也只是咬牙独力支撑……他那么倔强,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我在京城外救下他的时候,他受的伤好重……我看过他的伤口,那么瘦弱的身子,竟然是伤痕累累。新旧伤疤交错纵横,我是多看几眼,都觉得心痛不忍;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是如何在巨大的伤痛与侮辱中挺过来的。可惜,那时的我,也不过是个荒唐无为的糊涂王爷,不爱江山,不理政事,平日里也只是风花雪月,附庸风雅。虽爱慕无缺,却也只是想占有他……然后更深深的伤害了他。”

      “你!”

      小鱼儿恨得牙痒痒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生吞活剥,挫骨扬灰!却也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也做不到……

      他当然知道,自己每次对老花作出亲密举动,都会导致他的强烈反感,多半是因为眼前这人之故。青墨带给老花的伤害,实在太深太重,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导致他产生了本能的畏惧,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有着巨大的阴影……自己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强要了他,无疑是伤口洒盐、雪上加霜。生性清高的老花,如何受得了?虽然出于本质的善良,他是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了自己,最后连青墨也原谅了。

      可惜,即便是止住了血结了痂,但这道伤却永远地刻在了心上,也许没有完全愈合的那一天了……

      “爱一个人,应该不是仅仅想着占有吧。虽然我是无数次渴望杀死你,把他永远关在自己的身边。”青墨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燕妃的事,我帮不了你们,帮不了无缺……我从未告诉无缺关于燕妃的事,也不知他是如何发现的,他似乎是很早就已经发现了。我只希望他能留在我身边,在这个府邸,即便是燕妃,应该也不能轻易动他。结果,无缺却决定自己去解决一切。为了阻止他,我从你手中把六壬神骰骗了过来,却知道自己依然无法阻止他……以他性子,绝难真正妥协于燕妃,倘若被她发现无缺的真实意图,报复必然是惨烈的。其实,他又何尝能骗得了她?她不会舍得杀他,却必然想尽法子折磨他,最好也不过是个玉石俱焚的结局。

      “小鱼儿,虽然我年纪虚长于你,还是希望能亲口叫你一声鱼兄。我看的出来,你是无缺能坚持下去的惟一支柱。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其他的,我们再慢慢想法子。”

      “法子?我们还有什么法子?那个女人连毒王圣水都毒不死!”小鱼儿恨声道,“难道真要用炸药把整个华山都炸平了么?那样做,只会连累了老花和念鱼!”

      “我的武功目前虽然大损,但玄阴绝脉修炼内功的速度却远胜常人十倍,倘若和无缺联手,也许……只是燕妃有人质在手,东厂爪牙又耳目众多,救人恐怕不易。”

      “爪牙吗?”小鱼儿冷笑一声,“以汤止沸,不若去火抽薪。”

      许是华山上的气温远比平原地带冷上许多,许是花无缺的体质太弱;虽然江玉燕为他准备了许多名贵的伤药补药,他的身子却一直不见好转,饭量变得甚小,伤口愈合的速度也远较常人慢上许多。

      江玉燕心中烦躁,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秋已转浓,天气愈来愈冷了,寒风吹过,时不时落下片片六出冰棱,无端的侵扰院中植的几本菊花。

      花已枯败,却犹自枝头抱香,未曾凋零。

      花无缺依然一袭单薄的白衣。清瘦的身子,默默地凝立在凄冷的院中。风扰起他如雪的素袖,纷乱着他绀青的长发,冰结着柔静的眸子,分不出是清悒,或许是落寞。

      江玉燕严令禁止任何人接近这个院子,所以没有人会来惊扰他。

      他只是那么默默地站着,从早到晚。

      江玉燕其实从不曾相信花无缺会向她低头,即便是他亲口对她说了愿意,她也无法相信。

      他实在太过骄傲,那种骄傲已经融进了骨血之中,即便是死,也无法改变。

      他也许是在骗她。

      他也许是为了其他人牺牲自己。

      他却决不会是因为真心喜欢她。

      她执著一生的,究竟是什么,她已经分不清。

      她刻意追求的东西,未必是真实的。一个字的爱,一个字的恨,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剩下的,不过是痛,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痛。

      让她继续伤害他,她做不到;让她放过他,她更加做不到!

      就这样耗着吧,耗过下月初七,看他还有什么理由来拒绝她。

      为什么会觉得,到了那个时候,他也会拒绝自己呢?

      这个认知忽然让她苦笑不已,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故意弄伤了自己,然后借口铁心兰的忌日,反正是拒绝了,下一借口会是什么呢?她期待着。

      囚笼中的白鸟,无望的挣扎,如是而已……

      江玉燕苦涩一笑,解开了怀中的孩子的穴道,放他进院。

      这些天,她分别囚禁这父子二人,一个是懵懂未知,一个却是失魂落魄。她原本也是几分戏谑之意,没打算让他们父子分离,但见花无缺明明满脸渴望,却偏偏强忍着,不肯对她低头……连这种小事,也这般患得患失,她不禁气苦,他真是把她当成铁石心肠,心狠毒辣的女人了罢……强忍着心中的失落,她还是决定放念鱼去见花无缺。

      她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体谅他的身子已经太弱,不愿见他继续憔悴下去……

      “爹!”念鱼惊喜的声音,刺痛了花无缺的耳,他蓦的从长时间的发呆中抽过神来。

      小小的身子,猛得扑进了他的怀中。

      突如其来的大力,撞的他的胸口一阵疼痛,单薄的身子也忍不住晃了晃。

      “爹,您怎么啦?”本来扑到父亲怀中的孩子,正欲大倒苦水一番,却发现了自己父亲的异样。

      “没事,最近受了些风寒。”花无缺紧紧搂着怀中的孩子,清俊的面上,多了几分宠溺。“念鱼你瘦了那么多,又不老实吃饭了?”花无缺抚摩着孩子的头,柔声道。

      “当然了。”念鱼紧紧抱着父亲的腰,努力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恨声道,“爹都不要念鱼了,大伯也不要念鱼了,让念鱼出家当小道士……天天都只能吃青菜豆腐,老是被坏人欺负,干很多活,呜!没人疼爱的小孩子当然要瘦了。爹啊,念鱼想死您了!”说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拼命往父亲雪白的衣袂上蹭。“爹一点都不疼爱不关心念鱼,念鱼肯定不是您亲生的!爹,您老实告诉念鱼……”

      “什么?”花无缺一楞。

      “您是不是偷偷在外面生妹妹了!”

      “……”

      “不过念鱼不喜欢妹妹!妹妹太柔弱,就算长大了也不能象个男子汉,不能保护爹!”

      “应该是爹保护念鱼。”花无缺玉面微红。

      “爹您还好意思说!都快瘦成排骨了,念鱼都可以把您的腰抱拢了!爹,从今以后,都不许您离开念鱼!”

      “爹以后都不会离开念鱼。”

      “对哦,听话才是好孩子。念鱼长大了一定会好好保护爹,不让坏人和大伯抢走你!”孩子信誓旦旦地大声保证,全没在意当他提到大伯时,花无缺那恍若点漆的眸子中,一闪而逝的黯然。

      “爹,咱们回家吧。”孩子抓住了父亲的手指,又白又细又长,却格外的冰凉。

      花无缺抬起头,目光转向默然立在不远处,那抹清丽的身影。

      她依然是一身华丽的宫装,眸如秋水,眉若黛月,松鬓积云,花钿灿灿生辉,娇艳妖娆之中,却涵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清。

      搂着孩子的手臂不由得一紧,花无缺柔声道:“这华山的风景也是极美的,咱们不妨在这里多住几天。爹一会给你做饭吃,你是好久没有吃到爹做的菜了吧?”

      “可是,爹您的身体……”孩子皱着眉,却望见花无缺那眼底眉间掩不住的愁悒,不由一怔,转口道,“爹做的菜最最好吃啦,爹一定要做多多的啊,不许学大伯老拿青菜豆腐和干萝卜来糊弄念鱼!”

      “好。”

      “无缺,你,竟然会做菜?”江玉燕微皱着秀丽的眉,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却见他有些腼腆的笑了。

      “玉燕可要留下来尝尝?”

      “当然!”江玉燕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再她心中,他一直是不识人间烟火的清高模样,谪落了凡尘,却也不过如此。

      眼见孩子依然紧紧地环着花无缺的腰,八爪章鱼般,片刻不愿疏离。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柔声道:“天麟,你爹还要忙,你放开他。”

      “我叫念鱼,不是天麟!我给你说过许多次了!”孩子皱着眉头,仍然紧紧抱着父亲,他才不要放手呢!万一一松手,爹就不见了,他该怎么办?

      “你叫天麟!”江玉燕的语气转冷,她的确讨厌花念鱼这个名字!

      “我就叫念鱼!”孩子涨红了脸,忿然道。名字是爹取的,她凭什么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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