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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静女其姝 ...

  •   重阳时节,天空高远无垠,一碧如洗,清澈透明的没有一丝云翳。碧蓝的天空下,群山脱褪翠衣,呈现出一片金黄,分外招眼。近前方知,那是漫山遍野的金菊,一片片正迎着霜风悄然开放。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的诗,果真是应了今天这景儿呢,”漫山遍野的金菊中,一女子弯腰采摘。缓缓站起身,捧着手中一束金菊,歪着头向旁边男子说道:“师兄,你看,我采的菊花可算好看么?”
      男子约摸二十多岁的年纪,身着蓝色粗布衣服,头上用一天发带简单系住,身子修长,面容敦厚,此刻正靠在一棵树上瞧着女子。闻道女子话语,便笑道:“好看,花和人一样好看。”
      却说这男子姓龙,名景浩,女子名静姝,因收养时尚小,不知其父母姓名,并不取姓。静姝二字,原取自《诗经》中“静女其姝”之意。二人与杜聪儿均从师于闲鹤钟甫明。
      钟甫明生性懒散,一声寄情山水,云游三山五岳。年逾半百,思春秋已高,便在这山上定了下来。钟爱菊花,便在这山间种满菊花,又因自称闲鹤,便在这搭建的清水堂附近养着数只丹顶鹤,自诩菊妻鹤子。后终究需人养老,便收养了三个孤儿为徒,习文传武,与世无争。
      龙景浩便是闲鹤首徒。虽为人憨厚,但胆小怕事,为人懦弱,只是素来疼爱静姝这个小师妹。二人自小便一起捉蜂捕蝶,爬山玩水,感情甚笃。
      龙景浩瞧着身旁的静姝,嘴角微含笑意。只见静姝装束犹如仙女一般,长发披肩,白色劲装外套着粉红轻纱,用一根白带束着腰,胸口点了几只轻飞的蝴蝶,便显得身姿曼妙。头发简单用一根金带系住,三色相映,更是灿然生光。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肌肤胜雪,容颜绝丽,七分英姿更添三分娇媚,一时间龙景浩不禁呆了。
      “师兄,师兄,你看什么呢?”静姝蹦蹦跳跳来到龙景浩面前,摇着手中花束。
      “没,没什么。”龙景浩缓过神,突然觉得两颊一阵滚烫,忙转过脸,看着远处的夕阳,道:“天色也不早了,丫头,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再不走,师父和聪儿必定着急了。”
      “好吧好吧,”静姝双手一沉,扫兴地说道:“说什么师父等着急了么,分明是你着急去见师姐。”静姝突然想到了什么,扑哧一声笑出来,抿了抿唇,道:“师兄,你可是傻了。出来一天了,也不知道给师姐采花,你让师姐怎么高兴见你。呶,这是我刚刚编好的花冠,一会儿,给师姐戴上。但是记住啊,一定要给师姐说是你亲手编的,师姐一定乐得一夜睡不着觉。”
      “臭丫头,你就这么心疼你师姐。”
      “那是自然。师姐最心疼静姝了,静姝一定要让师姐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不过,师姐这个人,对什么都是平平淡淡的性子。也只有师兄你,能让她特别开心,有能摆在脸上的开心。”
      “聪儿虽不是大家闺秀,但好歹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家碧玉。你以为谁都似你这般整日疯疯癫癫的,没个姑娘家该有的样子。”龙景浩白了静姝一眼,伸出右手,刮了一下静姝的鼻子。
      静姝摸着自己的鼻子,哼了一声,道:“师姐还没过门,你就这样偏袒师姐。若是你们成亲了那还了得?岂不是要天天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
      “丫头,师兄现在还不想成亲呢。再说了,师兄也是永远不会欺负那个叫静姝的丫头的。师兄一直都很心疼丫头啊。”
      静姝斜着眼瞅了瞅龙景浩,便挽起了他的左臂,问道:“师兄,你怎么会不想成亲呢?”
      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花香,龙景浩咬了咬下唇,眉头紧锁,脸上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烦忧。静姝的发有意无意地撩着龙景浩的下巴,一丝丝微痒,终究还是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龙景浩咬了咬下唇,良久,叹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苦笑一声。
      “静姝。”
      “嗯?”
      “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龙景浩双眸低垂,鼓起勇气说。
      “当然好了。你问吧。”静姝抬头,明亮的大眼睛直视着龙景浩。
      龙景浩双眸瞧着静姝,却正对上静姝的目光,忽然心生怯意,便躲开静姝的目光,只念叨:“静姝……”
      “嗯?说啊。”
      “静姝……”
      “哎呀你说啊,怎么吞吞吐吐的。”静姝不耐烦地甩了一下龙景浩。
      “静姝,”龙景浩咽了一口唾沫,咬了咬牙,问道:“你和师兄在一起,开心么?”
      “当然了!”静姝大声地说。右手让挽着龙景浩的左臂向前走,自顾自地说:“静姝很小的时候就被师父抱来了,都是师兄一直陪着静姝玩,一起爬山,看朝阳,下河摸鱼,还一起捉蝴蝶一起采花。”静姝摇了摇手中的花冠,笑呵呵地说道:“静姝闯祸了,师兄也一直护着静姝,还给静姝偷偷送吃的。所以,静姝和师兄呆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是每一天。”说道“每一天”三个字,静姝突然加重了语气。
      龙景浩低头,痴痴地看着静姝,不觉停了脚步。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怎么不走了?”静姝拽不动龙景浩,便好奇地问。
      “丫头,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那当然了,丫头骗过师兄么?”静姝一脸无辜地看着龙景浩。
      龙景浩眉间烦忧此刻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浓浓地笑意,却故意板起脸,认真地回答:“骗过。”
      静姝一低头扑哧一声笑出来,想到自己捉弄大师兄的种种,吐了吐舌头,站在龙景浩面前,抬起小脸,对视着龙景浩的双眼,认真地说:“这次丫头真的没有骗师兄。”
      “那……丫头愿意呆在师兄身边一辈子吗?”龙景浩小心翼翼地问。
      静姝挽起龙景浩的手臂,笑道:“当然愿意。”
      “你不嫁人吗?”
      “嫁人?除非有一个人像师兄对我一样好我才嫁,要不,我宁可呆在师兄身边做个老姑娘。”静姝撅了撅小嘴,认真地说。
      “好,那我们谁也不离开谁?”
      “谁也不离开谁。”
      静姝抬眼看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师兄,敦厚的面容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比平时还看了许多,便笑了笑,抬起右手,伸出小指。
      “师兄,咱们拉钩。”
      龙景浩想笑话静姝幼稚,低眼却瞧见静姝樱桃般的唇,便有一股吻上去的冲动。瞧着静姝认真地样子,龙景浩舒了一口气,伸出右手小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身后,一个倩影迅速闪过。
      山路弯转。
      小路上站着一位妙龄女子,穿着淡淡的鹅黄裙,没有一朵花纹,只在袖口处点了几朵菊花。乳白色的丝条束腰,显得身姿如柳。头发也并非刻意打扮,只用一只梳齿随意挽于脑后,余下发丝便垂于腰际,整个人显出一种慵懒的美。见到龙景浩二人回来,便上前走了几步,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静姝瞧着眼前女子,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刚背过的一首《醉垂鞭》。有道是“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想来着《醉垂鞭》可不是为这女子做的么?便又低头笑个不停。
      “疯丫头,你又笑什么。”
      “我笑师姐,今天真的好美。”静姝蹦蹦跳跳来到师姐杜聪儿面前,将花冠给杜聪儿戴上,轻轻捋了捋静姝的头发,拍手叫道:“师兄,你瞧师姐。本就生得芙蓉面。柳叶眉,今天这一打扮,更是像极了这画里的女子。我瞧着昔年倾国的褒姒,倾天下的飞燕合德,大抵也不过如此吧,是吧师兄。”
      杜聪儿一张俏脸被静姝说得通红,嘴角轻轻挑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便低下了头,目光却偷偷瞥向跟前的龙景浩。谁料龙景浩却似充耳不闻,只是傻傻地看着杜聪儿头上的花冠。
      杜聪儿见龙景浩对自己并不理睬,略显尴尬,只得说:“景浩,静姝,师父等着急了,让我出来迎迎你们呢。咱们赶快回去吧。”
      “喂,呆头鹅,大笨鸭!”静姝用手肘捅了捅师兄龙景浩,不满地问:“我问你话呢,你干么不理我。”
      “啊?你说什么?”龙景浩晃了一下,如梦初醒。
      “我说,师姐很漂亮,是不是?”静姝翻了翻白眼,咬牙切齿地问。
      “啊。是!很漂亮!漂亮!”
      杜聪儿听得龙景浩敷衍地回答,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并不言语,低头转身朝清水堂方向走去。静姝瞧出了杜聪儿心中不欢喜,便翻了翻白眼,朝龙景浩哼了一声,挽过杜聪儿手臂,与杜聪儿同行,大声说道:“师姐你甭理他,他就是一傻子。刚才给你编花环,说要亲手给你戴啊什么的,见到你,整个人都傻掉了,这个人,就是笨,气死我了。”静姝一跺脚,撅着嘴,朝身后龙景浩白了一眼。而后咬着手指甲,若有所思地对杜聪儿说:“师姐,许是你太漂亮了,惊着这大笨鸭了。嗯,一定是的。”
      杜聪儿浅浅一笑,伸出右手,拿下静姝咬着的手,轻声道:“多大了,还啃指甲。”
      静姝不以为然地一笑,翻着白眼看着龙景浩,依旧挽着杜聪儿手臂。
      杜聪儿摆弄着手中的花冠,放慢的脚步,美丽的双眸柔和地看着身旁的静姝,良久,轻声问道:“果真是他编的么?”说罢歪过头,偷偷看了一眼身后的龙景浩。
      静姝瞧着杜聪儿绯红的俏脸,呵呵笑起来,眉毛一挑,大声道:“那还有假?”
      步入清水堂,便看到了一张孔子像。堂内布置的朴素但不失风雅。此刻天已擦黑,静姝摸着自己有些饿的肚子,便蹦蹦跳跳地跑进清水堂,大声喊道:“师父,我回来了!”
      内堂飞出一只茶碗,直冲静姝面门打来。静姝吓得花容失色,看着茶碗朝自己打来,却忘记躲闪,只是“呀”的一声,把眼闭上,紧缩这脖子。
      龙景浩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伸出右手,两指夹住茶碗,左手把静姝护到自己怀中,反手将茶碗打入内堂。
      “混账东西,敢给师父动手来了!”
      内堂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喝,静姝只觉气闷,右手轻轻抚住心口。龙景浩大惊失色,放开静姝,双膝跪地,朝内堂叩头,惊恐地道:“徒儿错了,徒儿以为……”
      话不尽,龙景浩看了看静姝,见静姝不动,便伸手拽了拽静姝衣角,示意静姝跪下。静姝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连忙跪下,道:“师父别怪师兄,都是静姝的错。”
      “你也知道是你的错!”
      又是一声吼。
      静姝又觉心口一阵疼痛,但瞧着龙景浩与杜聪儿二人并无异样,便静下心思,并不吭声。抬起头来,只见内堂走出一老者,须发皆白,眉毛上挑,直插鬓梢,一幅不怒自威的模样。身着黄色粗布衣服,手中拿着戒尺,瞪着静姝。
      “师……师父。”龙景浩小声地喊道。
      “很好,很好,还知道我是你师父。”钟甫明冷笑一声,不再理会龙景浩,转眼瞧着也是跪着的静姝,掂着手中戒尺。
      龙景浩觉出钟甫明神色异常,便挪了挪身子,护在静姝身前,挡住钟甫明,道:“师父,徒儿并非对您老人家不敬,只是以为……”
      “只是以为有人要杀静姝,便不顾一切地护着静姝,还要杀了欺负静姝的人。很好,很好,景浩,我问你,今日若不是我,而是一个武功非凡一心想杀你们三个的人,以你今天的行为,你只顾着静姝,想过没有,聪儿会如何?”钟甫明弯腰,瞪着龙景浩。
      龙景浩大气不敢喘,只道:“聪儿武艺尚且在景浩之上,并非不能自保,而静姝……”
      “这就是你的理由?”
      “是。”龙景浩回答的异常的干脆。
      “静姝武艺不精是谁的错!同样是我钟甫明的徒弟!”钟甫明怒火中烧,直踹龙景浩一脚。
      “师父别打师兄!”静姝急切地挡在龙景浩面前,泪眼看着钟甫明说:“静姝不该每天都缠着师兄,静姝也不该自己这么贪玩,都是静姝的错。师父您别打师兄,静姝这就去柴房蹲着去。”转头看着龙景浩,一滴泪滑落,然后飞奔出去,跑进柴房,将门反锁起来。
      “师父!”
      “师父,静姝还是个孩子。”一言不发的杜聪儿突然说了一句话。
      钟甫明冷笑一声,道:“聪儿你还不及静姝现在这个年龄的时候,早已经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针织纺绣样样皆通的孩子了。你从来没有让为师这么劳神费心过。”
      柴房。
      是夜,凄凉如水。
      秋夜已是有些凉意,静姝衣裳单薄,柴房四面透风,便觉得有些寒冷,双手抱着腿,窝在一堆烂柴里,想获取一点温度。
      明月高悬。
      静姝抬头瞧了瞧窗外,嘴角挑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蹲柴房,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瞧这时辰,到了龙景浩给自己送被子和干粮的时候了。
      这是龙景浩与静姝之间的秘密,已有多年。
      所以,静姝并不害怕。
      杜聪儿依旧在后院练武。这是去柴房的必经之路。龙景浩双拳紧握,在自己房间来回踱步,双唇紧抿,不住看着窗外,只希望杜聪儿赶快离去,进房睡觉。
      事与愿违。
      聪儿丝毫不感疲惫,龙景浩却感觉一阵困意袭来。只是念着柴房静姝必定饥寒交迫,便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强忍着不让自己睡去。
      龙景浩心烦意乱,却听见有人敲门,便心不在焉地走到门前,推开门却大吃一惊,道:“聪儿,你怎么来了!”
      聪儿抿嘴一笑,抬起左手,手里拎着两坛女儿红,一双闪亮的眸子满含笑意,瞧着龙景浩,并不言语。
      龙景浩心中暗暗叫苦,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说:“聪儿,天色已晚,现在饮酒真的不适合。不如你先去睡觉,明天白间,我定陪你喝个痛快。”
      聪儿一双明眸渐渐黯了下来,心中叹气,低头看着龙景浩的脚尖,轻声道:“你睡不着,是因为她吧。”说罢,朝着柴房方向望去:“夜深露重,想必她今夜定不好过。”
      “聪儿,你……”龙景浩不知杜聪儿心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便硬生生将后边的话憋了回去。
      “果真不欢迎我么?”杜聪儿眨了眨眼,失落地说。
      “不是,聪儿,是我实在已经乏了,想要休息了。”龙景浩连忙解释,聪儿仍旧摇了摇头,苦笑着朝柴房看去。
      龙景浩暗暗叫苦,却又无可奈何,心知今日若不陪杜聪儿一醉方休,杜聪儿绝不甘心,也会起了疑心。便叹了一口气,闪过身子,让杜聪儿走进自己房间。
      静姝左右等不来龙景浩,肚子早已经唱起了空城计。冷风一股股往柴房里灌,冻得身子冰凉。心口依旧有些疼痛,静姝皱了皱眉,望着窗外的月亮凄然一笑。想必是师父那两声怒喝注入内力,震伤了自己的心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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