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酒未温》一苇吟

53、灯期花信（上）

　　明月高悬如明灯，宫灯绛纱闪闪如满天星。
　　正月正，闹花灯，月照普天乐，灯明满江红。
　　香车宝马在御街上慢慢行游，步下炮竹烟花燃尽的红堆铺路，压下去吱扭吱扭地作响。烟火如散天花，炫转荧煌照天地，一夜通明。
　　手指轻轻摩挲着扶手上游龙戏凤的金粉雕饰，追想起少年时，饶是坎坷，也曾银鞍白马在此御街上踏尽落花无数。此刻故地重游，便物是人是，也应事事休。莫江寒倚在靠背上，此时懒于掩饰，放任美丽的眸中感慨伴着烟火滋生游弋。
　　富贵草头露，风流陌上花……到什么勾心斗角阴谋阳谋，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忽然身子一轻，落入一个更温暖更柔软的所在，莫江寒抬头看抱住他的人。
　　祈清醉降下一截轻纱帘挡烟气，张开披风将人严严密密地裹好，俯下身亲亲额头，将脸颊贴在发顶：“冷吗？”
　　莫江寒周身都被宽厚的温暖包围，只留了一张精致的脸在外面，尖尖下颌只有巴掌大小，闻言偏过来摇摇，羽睫湿漉漉扑朔几下，平添了几分稚气。
　　阁帘眺望：“记得小时候皇兄也曾带着我看过无数花灯，那时还常有各地戏班献艺。”
　　祈清醉一怔，顺着看向街口，屏画流苏缀着各色乐器花车，倒像是曾经搭台唱戏的地方，如今丝竹锣鼓皆无，倒是有些丝绳挂着一大排灯谜引得行人不时驻足。
　　一时不知如何接口，正想找些话岔开，车帘忽刷的一把被掀开，挤进来一张挺端正怎奈眉眼都随便弯成戏谑的脸。
　　拉拉挤歪了的书生巾，笑嘻嘻地挑挑眉：“呐，莫大医仙，小生不才，权且充当灯官，花灯报的不好，还望王爷海涵呐。”
　　车外听得温连襄叫了一声：“季疯子要鸣锣唱戏了！”
　　季隐咳了一声，伴着乘舆摇晃着身子，清清嗓开腔唱：“尊王爷，请上听，细听我灯官报花灯。一团和气灯，和合二仙灯，三阳开泰灯，四季平安灯，五子夺魁灯，六国封相灯，七才子路灯，八仙过海灯，九子十成灯，十面埋伏灯！”
　　挤挤眼，也不管轿外听到的人轰然大笑，只看到莫江寒墨似的眉眼已见霁朗，看着自己眸中映出灯火华彩，知他已稍开怀，欣慰的眨眨眼，再接再厉：“这个灯那个灯，灯官我一时报不清。往后瞧，又一层，吕布戏貂蝉，大闹凤仪亭，看过一片又一篇，昭君打马和北番，路过了雁门关！……”
　　装模作样引得莫江寒不觉笑出声，一手打起帘子，看看趴在陆弋璋怀里笑得打跌的温连襄，笑叹：“偏偏你有这歪才，这么一搅，倒叫我什么也想不起了。”
　　听着一通贯口，一直在角落里不做声的裴知萱稍微皱紧了眉头问季隐：“和合二圣指唐朝天台山国清寺隐僧寒山与拾得，于后世追封而得名的，故应名二圣而非二仙云云。”
　　一本正经的语气又博得一阵大笑，季隐歪歪倒倒地跳下莫江寒的步舆，凑近裴知萱，墨迹斑斑的袖子一把搭在小书生的肩上大笑：“这时候可不用掉书包了！”
　　花市灯暄，火树银花不夜天。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立小楼，风满袖，敢问王孙归否？
　　热汤冒出一串串白气，汤圆米皮润如东珠，盛在玉碗里，融融如小小的圆月。
　　祈清醉捧着碗，拾了个小银勺舀了个汤圆，置在唇边吹了吹，喂给莫江寒。
　　清甜自舌尖化开，甘而不腻，丝滑如花露采自幽谷，莫江寒抿抿唇，笑弯了眉眼：“今年是哪个御厨？汤圆做的倒好精致。”
　　祈清醉应了声，又喂了他一个，将碗放到一边：“好吃也莫多吃了，夜深，当心不消化。”拿了手炉教他捂手，铺了张薄被抱着人一同坐在一张软椅中：“焰火开始放了，就在这暖阁里坐着看一会儿吧，出去了太冷。”
　　莫江寒原本安安静静地坐着，听见说又看见他这一番小心动作，当下笑笑在他手背上一推：“祈门主师从何处？这份劲头要赶上宫里的教养嬷嬷了。”
　　祈清醉一怔，方明白他在嘲笑自己絮叨。恨恨地低头，在莫江寒比汤圆还要白嫩几分的耳朵旁磨了磨牙：“我这般老妈子似的是为了谁？你倒笑话我。”
　　…… ……
　　窝在温暖的怀里，莫江寒一点一点眯起眼睛。
　　碧云离合青鸟沉浮，那双眼，欲睁还未的眼却已收拢了一天的焰火，流光溢彩。
　　沉沉浮浮半生，若得一人如此，很好，真的很好。
　　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