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箜篌》谈笑风流

4、舍得

　　后来我才明白，事情真的跟我想得如出一辙。
　　修缘得到了我的承诺，练剑的兴趣大增，再也不复以前笨笨的小样儿，很快我就发觉自己再没有什么可教她的了。我决定趁她不在皇宫里的时候，回碧城找书。我记得书阁密室里还有我收藏的一些父皇遗物，无非是碧城至高精妙的剑谱心诀，是我少时一直参不透的东西。
　　在碧城皇宫，我看见了哥哥慕倾国，他还是老样子，只是眉眼间颇见风霜。
　　岁月不饶人，他就是当了天皇老子也不例外。
　　可没想到的是，哥哥居然连我这个化为游魂的弟弟也不放过。我刚落在丹书阁顶，就被他的封印抓住了，原以为他不会该对我这个废物感兴趣，哪晓得竟是为了这个事……
　　“倾城，还记得哥哥么？”站在书房顶上，他不坏好地看着我，眼神一望不见底。
　　我不理他，更不看他。
　　“喔，记不得也无所谓。只要你乖乖地唤出碧泉，命它听令于我。本皇看在手足情份上，大可饶你不死。”他还真够厚颜无耻啊，碧泉灵兽是本族圣兽，只服从于历代皇族的第一大德。他分明就是想用这种下三烂的手腕，制造出德高望重的假象。
　　“哼！做你的千秋大梦去吧。”我冷笑，缚灵锁没来由地一紧，疼得我冷汗涔涔。
　　“如何？滋味不错吧？”他好整以暇地捏起我的下巴，“当然了，这比起你在古琴里享受爱人的关怀来要差的许多了...唉，倾城呀！这么久不见，怎么你的臭脾气还不改一改呢？当真要做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么？”
　　我索性闭了眼，一句话也不说。
　　“好好好...算你有骨气，不要我管，我也管不得你，哼..那我管管你老婆总行吧？”他狞笑着，一如当年，“告诉你吧，修忆为了你，不惜穿越时空向魔族大预言师多索利斯换取打破灵极的方法。结果呢…哈哈她自己倒是身在异界，永远回不来啦！哈哈哈~”
　　小忆她…难道是和魔族订立了什么灵魂契约，才换来大预言师为她占卜的么？
　　怪不得上次遇见她，她已受制于人。
　　我睁眼，莫名的一阵忧伤。
　　“哼，估计跟你说了也等于没说，修家的灵极千年流转，又岂是她一个黄毛丫头说破就破得了的？你大概早就记不得修忆是谁了吧？”他还在笑，万分得意。
　　我平静地说：“哥，你要我的皇位我给你了，你要我的性命我也给你了，为什么你还要难为小忆？给她可以穿越时空的信物？”我知道碧城里必然有这样的东西，而且，一定也只可能是倾国主动暗示小忆那个傻女人的。
　　“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
　　“因为我、沈镜和你都爱她！而她，在三个人中偏偏选择了你，慕倾城！为什么你知道吗？因为你优秀！因为你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哥哥冲着我吼了起来，满脸悲愤，“她可真是个傻女人啊！喜欢上了你，就义无反顾地喜欢了下去。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不管我多么努力，她真能一点也不放眼里！倾城，你给我再多，能给我她的心吗？”
　　倾国的愤怒让我无言以对：她的心，我又何时拥有过？

　　“那你还知道，为什么修忆在倾城死了以后仍然没有选择你呢？”问话的人声音脆脆的，说话间，她的座骑纵跳如飞，已然掠上房顶。
　　能够跃城翻墙，踏虚空而登房顶……除了圣兽碧泉，还有哪个会有这种力量？
　　“或许，修缘应该尊称你一声大伯。”碧泉上的少女冲我微微一笑。
　　她虚空遥指，啪地一声击断了缚灵锁。
　　隔空断物！这…这可是连我也仅仅是听过的武功，我不可思议地皱了皱眉。
　　“哈哈哈哈....原来是倾城的女儿，多年不见，竟然这么大了！”
　　我瞧着哥哥虚伪的表情，万分鄙视。
　　“嘻嘻，好说好说。”修缘灵剑御空，刷地把对方一双脚砍下来。
　　修缘！我蹙眉，下手也太重了，而且…又用了我不会的招式，真不知道她在短短的时间里，又得到了谁的传授？
　　“抱歉，修缘可没有父亲这么好的脾气。”修缘拍拍灵兽的脑袋，示意它就地当午餐吃了。灵兽识得旧主，很亲昵地走上来和我嗅鼻子，好像并不急于吃掉倾国。
　　“修缘，放了他吧。”我叹气，毕竟是兄弟么。
　　“啊，对对对…我..我可是倾城的亲哥哥啊！”慕倾国居然还敢开口，“再说，我..我这般老迈之躯也不好吃….”
　　“住口！能让你活到今天，也够不容易了！我可不耐烦等更久。”修缘也不等我同意，命令碧泉速战速决。我苦笑，只得袖手旁观。
　　碧泉似乎是有意的，吃得慢条斯理。记得我养它的时候，它没有哪一顿不是吃得风卷残云。像这样唯一的好处就是增加了死者的痛苦。圣兽通常是不吃人的，哪怕是罪大恶极的家伙碧泉都不会去碰，今日倒真是反常。我打量着它廋得只剩皮包骨的身躯，不禁落下泪来。
　　哥哥向来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对我就是这样，没想到对本族圣兽亦是如此。经灵兽撕咬过的灵魂永远无法转生，更无法超生。
　　但这是哥哥应得的命运，我只能作壁上观。

　　后来，陪着修缘回到镜城。
　　我一直栖息在她随身的骨珠里，即使是穿越时空流落未来，也没有与她分开。
　　身为魂灵，能这样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天天长大，也算是幸福吧？
　　直到后来，她爱的男子为了她错杀了一个叫水凌香的女孩。我一直认为，修缘能看淡这件事的，她却说：她不能让自己欣赏的人因为她而受到众人的厌恶，她甚至宁愿被厌恶的那个是她自己。
　　这样的念头，竟与我当年为了小忆弃剑，纵火自焚的决然之情一模一样！
　　为我所爱的人能够幸福，牺牲再多也是值得的。
　　我好生气，自己宝贝了后半辈子的女儿，现在，却要为一个说不定根本不爱她的男人去送死！我严厉地威胁她不要再和他相处，更不准她为了他跳下碧落泉，为了让那个无辜死去的女孩复活。
　　碧落泉，是当年碧城灵兽尸体所化的通道，连接人间和冥界。
　　可笑的事，女儿并不听我的，把毫无反抗之力的我封印回了古琴里，就这么义无反顾地去了！
　　她舍得为了爱而死，就没有想到我会舍不得她呢？
　　需要我的时候，要求我不离不弃。
　　现在长大了，却在爱情面前，冲动得连爹爹也不要了？
　　修缘，爹爹不是阻拦你得到幸福，而是舍不得你为了这一场空的爱恋，做这无谓的牺牲啊！
　　修缘倒好，反过来问我：当年，你是不是同样也对得起爷爷奶奶呢？
　　我愣住了，那日在碧城，原来她是得了我娘的真传，才掌握了驱使本族圣兽碧泉的力量。怪不得她第一次骑碧泉，一人一兽就配合得天衣无缝。
　　原来，是亲娘在报复我这个亲恩不顾的不孝儿呢！
　　原来我自己也有错，错得离谱，错到根本就没有资格指责别人。

　　看来我和修缘，真的只有缘尽于此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