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灯火阑珊处》乌少女

3、故地

　　住进了青年旅社，其实曾经来过这里。院子里挂满各国彩色小国旗的青年旅社，凌晨时分依旧热闹非凡，面色黝黑的年轻车队，女孩子笑得声音很大，还有散发着浓重体味的几对老外，若无其事的靠在树上亲吻。
　　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夏天，与一些人来过这个城市，便是住在这里。彼时和此时树，房子，彩色国旗，还有在旅途中兴致盎然的人群，全然无改变，时光是平静的行走，飞逝的只是我自己。
　　没有预定，住进了十人混住的大间。三楼走廊尽头转角处的房间，与几年前同样的房间。进去放东西，找到了当年粘在储物柜里的粘贴画。
　　空气里是压得人有些无法喘息的潮闷，隐约着体味，香水味，和臭的气息。
　　一屋子的女子，很聒噪。在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停顿了几秒，她们望过来的目光充满探究的意味。
　　我只是安然自若的整理行李，找床位，铺被单。镇定而忙碌。其实我没有什么多好行李好整理，也没什么具体的事情可做，只是不想停下来。我的眼皮已经开始打仗，脑子却异常清醒。
　　单身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总会招来无数猜忌，何况是挺着大肚子住进青年旅社的女人。
　　青年旅社这种地方，属于初出茅庐，一肚子稚嫩和梦想的热烈少年，当年我也曾如此。
　　实属无处可去，不然不会轻易来触碰那些旧回忆，都是些不能够倒回去的美好，放在那里就好，怎么忍心触景生情。
　　屋子里熄了灯，打火机在黑暗中啪嗒作响，沿着黑暗中这一闪一闪的线索，凭记忆摸上了天台。夜风竟然凉了下来，终于觉得清冷了些。
　　三年之前住在这里，算是迟到的毕业纪念旅行，和大学里同屋的姐妹。每天玩到筋疲力尽，晚上还不忘爬到这个天台聊天。
　　她们跟我讲起杨沫来。毕业一年之后，她们说，家里给他介绍了女朋友，幼儿园教师，很漂亮，两个人几乎谈婚论嫁了，却在订婚的前一晚杨沫不辞而别。家里给添置了新的房子，已经挂满红彤彤的双喜，新的家具和被褥，礼金也付了出去。
　　他就跟电视连续剧似的走了。临了写了很长的一封信。这件事情在那个镇子上传得很昌盛，家里仅有的积蓄都赔了进去，我从未想过杨沫会有如此冲动孤注一掷的一面。
　　杨沫也是心理长着翅膀的人，执拗得可怕，安稳妥帖的女子，现世安好的男耕女织管不住他，他是在不顾一切靠过来，在我永远保持向外推的姿势的时候。
　　那天晚上我带着她们去了这里的酒吧。青年旅社对面的街上，夜夜笙歌的大小酒吧。女孩们显得矜持而害羞，但眼神却出卖了她们的希翼。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汪波涛的大海，狂风和闪电，想要撕掉伪装和规则，比如女子，想要穿着吊带漏背短裙去酒吧买醉，趁着撩人的夜色跟陌生英俊男子搭讪，在他蠢蠢之际戈然而止嬉笑着离开。总得放肆过吧，即使没有也要意淫着放肆过。
　　我带着这些从小寒窗苦读功德圆满为人师表或者白领丽人去酒吧。从前上学的时候，与她们并不亲昵，是因觉得她们太单薄，洁白的经历，过去和未来，都是能够看得清楚，却一直感恩于当时那些年月，她们对于那个孤漠清冷，有些病态的我，不离不弃的关照。
　　所以，想带她们看看这个世界，这个很大的世界，这些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并不是拉她们下水，沉溺其中，只是想要报答，留给她们一些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肆无忌惮。
　　其实，也只不过是，我着实很想买醉。
　　我想起应该就是在很久之前的某个夜晚，杨沫给我打了电话。那个时候我正一个人在郊外奢华而阴森的空荡别墅里，人坐在客厅冰凉的地板上看午夜场，不过是一些老电影，翻来覆去的看，睡不着觉。
　　杨沫的声音很遥远，我一时没有想起是谁。他那边的世界有类似暴雨的声音。气喘吁吁的说，初夏，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不一样，你肯跟我么……算了，初夏，你要好好的。
　　我始终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剩下了忙音。我抬起头来看表，凌晨两点半，突然发觉窗外也正是大雨滂沱。
　　我知道那便是杨沫，那个他决定出走的夜晚打了电话给我。
　　虽然从不相信能够被人这样的喜欢，不敢对号入座的以为是因我而曲折了杨沫的生活轨迹。可是三年前，在那个知道了一些缘由的夜晚，就在街对面的酒吧里喝得大醉。
　　杨沫是我感情世界中的负担，是我无处可依时的彼岸，是我永远爱不上他，却驱逐不干净的与纯情有关的余孽。
　　我总是让他疼，让他背负着决绝，让他如我般流离，我怕这样的快意让我上瘾。
　　我并不爱他，甚至到现在，我很需要一些绵长而无聊的回忆填充我的回忆来催眠，我都不想要回忆他，回忆18岁的时候，他见到我的那个清晨，那些誓言和永远是无疾而终的等待，等等等，一下子这么多年。
　　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维系就是充满悬念，比如，为什么偏在火车上遭遇了他。逃是逃掉了，却注定又扰乱了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