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夫不仁,妻不义 ...

  •   “殷将军什么时候回来呢?”陈惜从问门卫,不太肯走。门卫无奈地看着她。
      因为陈守琦突然生病发烧,且闹起脾气,不许陈惜从呆在她房里陪她,陈惜从无所事事,按捺不住想见殷月恒的心思,于是穿上新购置的衣裙,打扮一新,买了束鲜花,到殷将军府来探望他。
      一路上她心情激动,把事先想好的借口翻来覆去背诵,一忽儿觉得没关系了,一忽儿又觉得漏洞太多,自己完了。
      从汽车上下来时,她的双腿在裙子下打颤。她的激动令她自己也很惊奇。
      她向门卫阐述了来意。她说她是代表冯凯元夫人来的。上次在街上看到殷将军遭受袭击,她们都十分担心,不知他是否安好。本来可以问冯凯元,但冯凯元这两天忙得不见人影。报上的话又不敢尽信。
      门卫看到她有些吃惊的。他表示殷将军毫发无伤,一早就出门办公了。他不知他去哪里,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无论陈惜从怎么正面询问,旁敲侧击,门卫都一副爱莫能助的无奈表情,最后干脆让她去问她姐夫。
      陈惜从甩出最后一张杀手锏:“那你知道莫莉小姐么?她来看过殷将军么?”
      门卫一脸迷糊:“莫小姐?这我真不知道,我们将军有许多女朋友。”
      陈惜从只好离开。
      她还不死心,又去了基督教青年会找莫莉。结果她同事说她染了风寒,没来上课。陈惜从心中嘀咕:“又一个病倒的。看来奉天这季节不安全,我也得当心。”
      她问到了莫莉的住址,赶过去,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
      她心里忐忑不安,各种乱七八糟的联想纷至杳来。最后她揪住自己胸口衣服,忧心忡忡地想:“完了,他多半受重伤了,莫莉正照顾他呢。”
      司机从后视镜中看到她眼泪汪汪,泫然欲泣,问了声:“二小姐,你还好吧?”
      陈惜从吸了吸鼻子,死气活样地说:“还好。”
      她一无所获地回到冯凯元别墅。
      走进小客厅时,突然有人叫她:“小妹。”
      陈惜从无精打采地转头,看到冯凯元难得在家,正一身便装、趿着拖鞋坐在壁炉边一张红木摇椅上。他看上去也有点萎靡不振。
      陈惜从看到他如获至宝,她疾步走过去,问他:“姐夫,殷将军没事吧?上次我们看到他被人追杀。”
      冯凯元认真看了她两眼。陈惜从脸上一红,猜测他是不是看出来了。她不自觉地抬了抬头,想:“看出来就看出来,我不怕人知道我爱他。”
      不过冯凯元压根没往那上面想,他自己怀念殷月恒,看到家中另有一人也在关心他,不免触动心思。他老早觉得小妹好看,现在看,更好看了。冯凯元近乎温柔地说:“他没事,不过,我们都见不着他了。”
      陈惜从心提到嗓子眼,声音都变了:“什么意思?”
      冯凯元目视远方,看着虚空的山水道路,说:“我告诉你也不打紧。将军很早就说这里不安全,前两天又差点被人暗算得手,所以他带着大部队,去漠北讨生活了。”
      陈惜从听说殷月恒没事,松了口气,可又不能接受他已走掉的事实。她追问:“你是他部下,你怎么不跟着去?”
      冯凯元叹了口气:“将军让我留下来为他办事。”
      “那就是说,你们还能见面的?”
      “理论上是可以。但战事一触即发,暗杀层出不穷。他走了,军长倒了,轮到我出头顶,一个不小心,把命顶没了,还怎么见面?”
      陈惜从顿了顿,看着冯凯元不出声。冯凯元笑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陈惜从虚弱地一笑,说:“莫莉姐姐,她跟殷将军一块儿走了吗?”
      冯凯元想了想,想起莫莉是谁了,他口气轻松地说:“那白俄女人啊。对,她跟将军一块儿走了。将军他人高,但身子单薄,所以总爱体格偏壮的女人。那白俄是他老相识,近来帮他剿了羊圈子堡那伙土匪,又帮他挡了枪子。大漠没什么好女人,我看这回,将军带上她,就是想娶了她,定下心来过日子了。说来将军也不小了,该有个家,生个儿子,替他传宗接代了。”
      他淡淡说着,没注意陈惜从已经变了脸色。
      冯凯元看她垂着头,一副乖巧模样,又觉出些不可思议,想这么个风一吹就倒了的小人儿,竟有本事一个人从上海跑来奉天。
      他对陈惜从兴趣越来越浓,忽然开口说:“今晚皇宫那里一家戏园子开张,你爱不爱看戏?我带你去。”
      陈惜从不爱看戏,现在又正伤心,没心思去理会那些做作出来的喜怒哀乐。不过她感到自己给冯凯元添了不少麻烦,陈守琦对他又态度恶劣,怕冷了他的心,在一番犹豫后,还是点了点头。
      冯凯元说:“我下午还得出去一趟。晚上你别吃饭,我回来接你,我们到外面去吃,吃完了看戏。”
      陈惜从点点头,就告辞去看陈守琦。但她敲了几下卧室门,叫了声“姐”,就听到里面陈守琦闷闷的声音叫:“我说了别烦我,滚!”
      陈惜从怔怔站了片刻,就赌气回二楼自己住的客房了。
      关上门,一个人了,她往床上一扑,脸埋在枕头里,就嚎啕大哭起来。
      殷月恒,连带他的城堡,全部崩塌了。她可以看到、听到,这让她五脏六腑都绞到了一块儿。
      她还不肯承认这完全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殷月恒视她如芥粒,她用尽生命,奋力一扑,他都不知道。即便知道,大概也只会好奇地挑挑眉毛,说:“没弄错吧?那个小姑娘?”所以爱情注定不平等,一开始就是螳螂爱上了大象,螳螂呕心沥血,做尽牺牲,在大象身上也划不出一道血痕来。大象完全不知道,知道了也只觉可笑。
      这是陈惜从自己的独角戏,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的眼泪干了,心里受到很大打击。她真是尽了全力的,却只能想像着殷月恒和莫莉,在别人家的床上心碎。
      她心里爱情的花,刚刚含苞,就受了霜击,夭折了。她觉得自己以后,大概再也不能够这样全心全意地深爱一个人了。
      佣人上来叫她吃午饭,她没理睬,一动不动躺到日光西斜,才勉强撑起自己。
      她还要和冯凯元一起出去吃饭看戏。他是殷月恒老部下了,从他嘴里,可以听到不少事情。心碎归心碎,她还是舍不得余韵。
      换了衣服,梳了头发,陈惜从看着镜中的自己,不无惊奇。她想:“内里都掏空了,外壳还这样静谧和美丽,仿佛暴风雨不过是一场梦。他人的梦。”
      她振作起精神,拎着挎包下楼去等冯凯元。她浑身无力,饥肠辘辘,但没有一点食欲。
      出乎她意料,冯凯元已经回来了,仍旧坐在壁炉旁红木摇椅里看报。他“刷刷”翻动报页,精神比上午好了不少。
      陈惜从走到他近前,他才发现。他吃了一惊,马上扔掉报纸,笑说:“小妹,你醒了?”
      “啊?”
      “我听他们说你不舒服,中饭也没吃,现在好些了吧?”
      陈惜从勉强一笑:“我没事,就是累了。”她这话没说完,就看到陈守琦突然出现在小客厅中。她穿戴整齐,也像要出门的样子。陈惜从要招呼她,她却向她连连摆手,要她噤声。陈惜从心里犯疑,就没作声。
      冯凯元刚刚摆脱离别的忧伤,体会到大权独揽的好处来,他精神振奋,坐在椅上,摇晃着身体,仰头向陈惜从讲述今晚的安排,全没留意到妻子走到了他身后。
      陈惜从心里尴尬,想:“这对夫妻诡异得很。上次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争得脸红脖子粗,这次又要干什么?她吓唬他玩么?又何必定要当着我。”
      就在她略微忿忿的当儿,陈守琦已经动作迅速地举起壁炉上一只灰白大理石花瓶,往冯凯元后脑勺砸去。
      冯凯元大叫一声,似要回头,陈守琦一击之后,又是第二击、第三击……连击五、六下,她的手发抖,连瓶子也举不起来了。
      冯凯元倒在地上,一只手搭在椅上,后脑处血如泉涌。陈守琦手上的花瓶一声响,落到他头边。
      陈惜从目瞪口呆。她看到过火车上那个东南亚女人倒下来,看到过南市场处有人投掷炸弹、开枪射击,但从没这么近距离地目击过一次完整的谋杀。凶手是她姐姐。弑夫!她又是惊讶又是惧怕,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守琦大声喘息着,看着她,脸上有种快意。她跟着大叫起来,把佣人们都叫过来。
      佣人们看到血泊中的冯凯元,也都大惊失色,突然被枪击中巢穴的小鸟一样,不知所措。
      陈守琦说:“我们听到声音过来,就看到这副情形了。可能是摔倒时撞到头了。你们别愣着,打电话通知医院。老胡,你让司机马上过来,送先生去医院。”
      众仆心里疑惑,但猜不到究竟,没有头绪,现在救人要紧,夫人一指挥,他们就照办了。
      陈守琦看着陈惜从说:“你走前出了这种事真对不住。不过火车不等人,走,我送你去车站。”说着她却将陈惜从往楼上推,俯在她耳边小声说,“快去收拾行李,快!”
      陈惜从知道情况危急,这时来不及说她什么,先跑回房间,将自己行李收拾好了,拎着个小箱子下楼。
      冯凯元已被送去医院,有个佣人在擦地板上血迹。陈守琦在小客厅转来转去,看到陈惜从就埋怨:“就几件衣服,你也要收拾这么半天。让你早点收拾好,你又不听。快点。把你送上车,我还要去医院呢。”
      陈惜从瞪她一眼,说:“你别送我了,先去看姐夫吧。”
      “我不陪着,天知道你又坐车去哪里了呢?”
      陈守琦让擦血的佣人停下手中活,先帮陈惜从将箱子装上汽车。冯凯元一共两辆轿车,一辆送他自己去了医院。陈氏姐妹上了另一辆。
      陈惜从屁股未坐稳,陈守琦就吩咐司机开车。
      陈惜从注意到行李厢中除了自己那口箱子,另有几袋子东西,装得都是她们前些天上街购买的货物。她想:“她是早有预谋。”
      如她所料,车子到奉天驿时,有一小队兵过来接她们。为首一个满月脸,喜洋洋的,很眼熟,但陈惜从记不起他是谁。
      陈守琦在车内紧紧握了握妹妹的手。她的手又冷又湿,像被雨淋透了的老枝桠。陈惜从低头,借着微弱的光,看到她手腕处露出的一道丑陋伤疤。新伤。陈惜从联系自己这次见到陈守琦后的种种,忽然心里一紧。“这不可能是真的。”她想。她也用力握了握姐姐的手。
      为首军人替陈守琦打开车门。陈守琦拉着他的手下车,笑说:“李副营长,这次亏得有你。”
      那人说:“都是自己人,这么见外做什么?叫我小桧就行了。”
      陈守琦说:“小桧,这两天凯元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要抓到他一条胡须也难。偏偏家里人催得紧,要我立即将小妹送回上海。我无人可托,突然就想到了你。”
      “真是荣幸。”
      陈守琦拍了下他的肩膀,笑说:“你可要好好的派人保护我妹妹,她要少了根头发,我就到殷将军那里去告状,说符圣营副营长欺负我。”
      李桧虽然擅于逢迎,但拙于调情,突然遭到陈守琦这番对待,不知如何作答,一个劲抓耳挠腮,连说:“不会,不会的。”
      陈守琦抿嘴一笑,眼波流转:“还愣着做什么?快找人帮我妹妹把行李送上车。”
      李桧忙派手下去做。他又看了眼陈守琦,心想:“都独眼龙了还卖弄风情呢。不过别说,这娘们骚得挺有劲,不知老冯晚上都怎么干她的。”
      陈守琦盯着李桧手下将陈惜从的箱子和她送的三袋东西一齐搬上了火车。这火车同一般火车不同,在普通的火车车皮上加了防护钢板和沙袋,又配了榴弹炮。东北人管这种车叫“铁甲列车”,属军车,可直接用于战斗。
      姐妹俩上了车后,陈守琦将妹妹拉到一边,和她说:“我写了张条子,放在袋子里,哪样东西送哪个人,别弄错了。特别是熊胆和田七配制的药丸,对治筋骨劳损很有好处,你收着,等太太以后老毛病发作时,给她吃几丸。别说是药,就说是一种当地食物。”
      陈惜从胡乱点点头,她看看四周没人听她们说话,急急地低声问她:“你老实告诉我:姐夫是不是虐待你?”
      陈守琦不作声。陈惜从恨得一跺脚:“你这人!”
      陈守琦冷笑:“是又怎样?爸爸能干什么?鞭长莫及。你又能干什么?别把自己都绕进火坑。何况我已经是泼出去的水了,是好是坏,都只好自己一个人承担。”
      陈惜从一沉吟,说:“不行,你得跟我回去。”
      陈守琦剩下的一只眼怔怔地看着她,眼泪扑簌簌流下来。她说:“惜儿,你是知道我的。弄成如今这样,与其逃回去一辈子遭人耻笑,不如留在这儿。折磨我的人已经死了,没准我还能挣出个人样子呢。”
      陈惜从急了:“说什么傻话?万一他们发现是你动的手,还不把你杀了?你得跟我回去。谁敢笑你,我跟他们没完。”
      “你能护我几天,还能护我一辈子么?以后你结婚了,我怎么办?”
      陈惜从脸色晕红,态度强硬:“我一辈子不结婚。”
      陈守琦笑了,摸了把她光滑如玉的脸:“你总说我偏激,说话极端,现在你自己也说这样话了。我是不可能跟你回去的,但有你这些话,我心满意足了。”
      这时,李桧探头探脑上来,轮番看看两姐妹,笑说:“哟,你们感情还真好。冯夫人,飞鱼营来了个人,说找不到冯营长,问我烟土的事。我可不管这事,你看怎么打发他?”
      陈守琦听说飞鱼营来人,心就重重蹦了几下,惟恐是来抓自己的,待听到是为别的事,才暗暗松口气。她刚想说“我不知道这事”,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说:“这事我略有耳闻,你让他仍旧去我家等着,我马上回去。”
      李桧只当她从冯凯元处听说过殷月恒贩大烟的事,得到过他指示,也不多问,答应一声,就下了车。
      陈守琦也要走了,她最后嘱咐妹妹:“别把我的事告诉太太。她年纪大了,比不得你我经得起折腾。”
      陈惜从知道她是铁定不肯跟自己走了,忽然伸双臂抱住她。但她还没用力,陈守琦就叫了一声。陈惜从慌忙放开她,看她已是一头冷汗。
      陈守琦恼怒地瞪她一眼,又心软了,道了声“自己小心”,狠狠心,转身下车。
      陈惜从拉不住她,只好站在车上,看她离开。
      李桧在下面等着陈守琦,见她下车,就吩咐开车。
      陈守琦和陈惜从一上一下,隔着车窗,互相望着。明明还有许多话要说,却堵在胸口,好似说不出,好似说出来,也无多大意味。
      陈惜从只知此刻,是她和姐姐心灵最贴近的一刻。
      直到看不见陈守琦人影了,她才无力地坐到位子上,和一火车军用武器一起,驶往南方。
      ××××××××××××××××××
      回去比过来容易多了,随时有人保护和照顾。
      因陈守琦的事,冲淡了殷月恒带来的悲伤。陈惜从像半冬眠的小兽,在两种悲哀间进进出出。她觉得自己是很无力的。她是出来寻求幸福的,拼尽全力,却只带回来一身伤痛。而且都和她没直接关系。陈守琦与冯凯元、殷月恒与莫莉,他们自顾自悲痛与欢乐,她不过路过,殃及受伤了。他们的事,她的事,很多她不明白。想了也还是不明白,那就不想了。
      她只是有点悲哀,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似的卖力表演,连点爱情的边都没沾到。
      “再也不要爱人了。”她得出结论。
      火车很快到了上海,熟悉的氛围,好像解冻的空气。
      她嗅了嗅,朦胧睁眼。
      下车的时候,她在车站远远看到等候多时的陈堪和邵宛如。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