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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兰亭集会,群贤毕至,曲水流觞,临溪畅饮,酒到酣处,作兰亭集序,传为一段佳话。

      今亦有人效仿古人,于郅山鉴溪雅宴群贤。

      宴会主人姓仲,名景贤,字逸才,虽不是达官贵人,却也是一方名士,尤善书画。

      今日鉴溪集会,吟诗作画,共叙才情自是少不了,然而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仲逸才新得一古画《临溪燕饮图》,为魏著名画手顾凉师所画,此番集会便是为共赏此画。

      顾凉师名温行,他才华横溢,为魏国第一画师,一生作画甚多,可是流传下来的却极少,这也就造就了当今顾凉师一画万金的局面。仲逸才能得凉师一画,实属不易,而且是保存得如此完好的画,画上人物神态各异,舞女舞姿翩翩,栩栩如生,真可谓神乎技也!

      鉴溪没石桥畔搭起一小小竹台,竹色苍绿如玉,给这春夏之交隐隐透出的炎热天气带来一丝清凉气息。竹是就地取材,郅山临近钱塘,满山翠竹,蓊蓊郁郁,于此搭台,倒也是极方便的。

      《临溪燕饮图》就放在竹台之上,以锦盒函之。

      众人或席地而坐,或靠坐在石上,以石为椅,或立于溪畔。这样的宴会,少了些烟火红尘气,多了分与大自然的贴近,颇有魏晋之风。

      仲逸才显然对自己这样的安排极为满意,笑意浮现在脸上。只是有两个人的出现让这场雅宴多了丝不和谐的音色,但也没有影响到整体。

      “扑通”一声脆响,鉴溪上溅起了一串水珠,在阳光里熠熠发光,而后又倏地落回水中,只留下涟漪一圈圈往外荡去···

      溪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盏盏如白莲花般的白瓷碗,白瓷碗里装着头酿的桃花酒。琥珀色的桃花酒静躺在初雪般纯净的白瓷碗里,配上些许粉红花瓣,让人恍若看到了桃花绽放于雪地的奇景。

      侍儿将漂流而下的瓷碗取回,洗净,换了新酒。一只黑碗被轻放入溪中,在雪白的瓷碗间,竟没有显得多么突兀。

      一绿衣少年一笑,冲旁边穿着黑衣的冷峻青年说道:“这手笔还真不小呢!一盏兔毫可是比这满溪白瓷珍贵多了。”

      这二人可不就是仲逸才所叹的不和谐之音嘛!

      兔毫盏在二人面前经过,黑色的碗中似有紫色的毫毛,再看,整个碗又如星夜般瑰丽深邃。杜康添了三分,醇厚的酒香弥漫在空气当中,与竹的清香混合,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

      兔毫盏在一山石凹处停下,正在一人身前,那人弯身轻拿(拿好像不太合适,但想不到其他什么动词了)起兔毫盏,叹了声:“好盏,好酒!”一众人开始喧闹起来

      “司徒先生得了这兔毫盏与杜康美酒,当赋诗两首!”

      “司徒先生的小公子也来了,早听闻小公子少年天才,何不让司徒小公子作诗一首!”

      总有那么一些人喜欢起哄,唯恐天下不乱,就算是名士也不能幸免。是人都会有好奇心,八卦总是难免的,只是程度轻重的问题。

      司徒汲看了眼自家的小儿子,什么少年天才,少年顽劣才是!这本是大人间的集会,一个小儿却非要跟来。

      目光聚集在了绿衣少年身上,司徒墨语慢吞吞地把啖了半颗的梅子吞下,真酸!

      “各位确定要听我说吗?说得不好可不要见笑。”说毕司徒墨语环顾了一圈,好像自己不太喜欢这种气氛,早知道就不来了。

      “小公子是否也要来个七步成诗?”有人说道。

      “不用,各位且听好了:老头河边坐,长杆手中擎。直钩来垂钓,钓得利与名。”

      此诗一出,整个场地陷入了一片奇异的寂静当中。这诗怎么听怎么怪呐!

      待众人回味出来,一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精彩,尤其是仲逸才的脸。司徒墨语就这么饶有兴致看着仲逸才的脸从淡红色变成猪肝色,最后变得跟锅底一样黑。沽名钓誉,是在讽刺他仲景贤吗?

      司徒墨语身边穿黑衣的移动冰山张平邪那张千年不化的的脸上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小的笑容,不就是一个眼神吗?那么记仇。这小鬼还挺张牙舞爪的,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太无趣。

      许久,仲逸才才恢复了脸色,摆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童言无忌。”

      一句话,一切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恢复了原样。

      司徒墨语和张平邪离了人群,继续呆在那儿,这一身绿衣可就太过扎眼了!

      如茵的草地上坐着两个人,少年的绿衣似乎和碧草连成了一体,微醺的风轻吹,拂起发丝于风中飘荡。青年一身黑色,怎么看都显得凝重,一把玄铁剑握在左手中,双手环抱于胸前,一付尽职侍卫的样子。

      “哈~~”少年打了个哈欠:“这样的天气,睡觉是再好不过的。”这话不知是对他自己说的,还是对身边的人说的。

      说话间,少年已经躺在了草地上,伸起一手挡住阳光,宽大的袖子滑了下去,露出一段藕白色的手臂,手腕上一串血珀蜜蜡闪耀如波斯上贡的最上等的葡萄酒在夜光杯中的潋滟光彩。

      少年眯起眼睛,指缝间,阳光洒落。突然,少年的脸色一变,一双清冽透彻的眸子写满了不可思议。

      张平邪注意到了司徒墨语的异样,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太阳中心出现了一个黑点,指甲盖大小的黑点一点点地变大···

      “天狗食日吗?”司徒墨语站了起来,抬头望着渐失光彩的太阳。

      “不是!”张平邪亦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变化的一切。

      一片竹叶落下,瞬间从绿色化为枯黄,有如一滴墨滴入一杯水中的扩散效应,枯黄的落叶顺带着将整个草地都染成了衰败的黄,溪水在溪中飞速地流着,碰到溪石溅起巨大的浪花,可是却听不到一点声音,竹林好像被什么未知的力量牵引着,一点点消失,好像到了另一个空间,一些树又凭空出现,悄无声息。一秒等同于一个世纪,时间在飞快流逝着。不对,不是流逝,而是在倒退!

      司徒墨语抓紧了张平邪的袖子,这一切是如此诡异,而又来得如此迅猛,一个不过十岁的少年又怎能不害怕。

      另一边,一大群人围着竹台,竹台之上是仲逸才和刚被打开的《临溪燕饮图》。

      “没了!没了!”仲逸才瘫坐在地上,两眼无神。

      什么没了?原本绘着华美图案的名贵古画现已只余下点点黄斑,诉说着它的沧桑,人没了,景没了,一双无情的手将画中一切抹除。事实是这样吗?

      “这是怎么回事?”司徒墨语的声音带着颤抖。

      “幻境。”张平邪握紧了手中的剑,只怕出现的还会是个难缠的主。

      明明是下午,天却变得如同黄昏,昏暗、诡异的气息如同飞速抽芽生长的藤蔓,悄悄地爬上了张平邪和司徒墨语的脖子。

      不是每个人都身处幻境,仲逸才和围于竹台前的一群人只是惊诧于笔墨的消失,对其他一无所觉。

      弯曲嶙峋的树阴森如巨型动物的骨架,寒鸦蓦地被惊飞,余下一连串“扑棱”声···

      悠扬的乐声从天边传来,由近及远,由起初的如泣如诉到后来的清明空灵。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菁菁者莪,在彼中沚···”

      一阵香甜味袭来,溪上出现一个女子,身穿鹅黄舞衣。月光泄下,清晰地照亮了女子秀美绝伦的脸庞。一张脸如同白玉雕刻般精细,找不到一丝瑕疵,一双美眸清澈却望不见底。

      广袖长舒,不染纤尘,恍惚了世人,这个女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广寒仙子吧!天地间万物失了颜色,唯余下这绝美的舞姿。小巧的足轻触溪面,未激起半点涟漪,借着水的张力,她又忽地向上飞去,凌空起舞。

      这世上怕是再找不出比她更轻盈的身姿了,善作掌上舞的成帝皇后赵飞燕也要拜了下风。

      一头浓密的黑发以一种极其优雅的姿态铺展着,流动着···

      一朵栀子在暗夜里绽放,带着不可思议的美丽和令人迷醉的馨香。

      司徒墨语一双明眸望着月下美人,竟忘记了眨动,手早已松开了张平邪的袖口却浑然不知。

      “真是好美的舞啊!”司徒墨语说得真挚。小孩子的性情就是真,全然已忘记了刚才的害怕。

      张平邪以作好了与鬼怪斗法的准备,不想却欣赏了这么一段天人之舞,是自己运气太好了吗?然而警惕之心没有放下,在一切未知面前都要保持警惕,这是作为捉妖师的生存法则。

      乐声渐渐薄下去,如同一缕轻烟,消散在了空气中。

      黄衣美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张平邪和司徒墨语面前,就像一阵轻风般。

      美人盈盈躬身:“公子,可曾见得顾师?”微低着头,出口是软糯宜人的语调,一举一动都是恭敬而不失梅花般的傲骨。

      顾师张平邪与司徒墨语相视,眼里尽是不解的迷茫神色,他是谁?

      那张如秋水般静美的玉颜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月色愈加清冷起来。

      顾师莫不是顾凉师!

      “你要找的可是顾凉师?”冷淡的声音响起。

      “正是!”美人抬起头,用满含希冀的目光望着张平邪。那一瞬间,她眼里的光彩比天上的星子更加璀璨。

      “他已死去三百多年。”

      “已故三百多年”一声低喃,语气里是浓得化也化不开的悲伤,“三百多年了呢”蒸腾而上的水汽瞬间凝结成了白霜。

      “姐姐,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司徒墨语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只能将这最老套的话搬出。

      “人死那么,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她只记得她是在跳舞,她说过的,她要为顾凉师跳一支最美的舞,为什么一支舞完,顾凉师已死三百多年?

      眼泪终是夺眶而出,空气激荡起圈圈波纹,一点点荡漾开去张平邪和司徒墨语发现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树成了崎岖的墨痕,渐拉出迤逦的曲线,黑与白在交融间成了混沌的一片灰雾。

      “楠。”是谁在喊着这个有着木的坚韧与淡淡哀伤的名字?

      这个字仿佛是最简短的咒语,拨开了弥漫在张平邪和司徒墨语眼前的灰雾。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白衣男子,虽然他是背对着他们,见不得脸,但一个词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张平邪和司徒墨语脑海中:白衣出尘。那是一种超然的气质,不染纤尘。

      他的对面是一嫩黄长衫的妙龄女子,生得是倾国倾城,可不就是那舞姿卓然的月下美人!

      原来她叫“楠”。“楠”是她的名,她没有姓。在成为舞伎的那一刻,她便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姓氏,被卖到哪个主人家,主人赐什么姓,便姓什么,那个时候,她的主人姓司马,而她的名字叫司马楠,可是在她的心里,她只叫“楠”,单字。

      “顾郎,下月司马家将会有一次宴会,我会宴会上跳舞,到时我们在宴会间私奔吧,去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她说得急切,一张白皙的脸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着红,人面桃花。

      她是偷跑出来的,最近司马家对她的看管越来越严了,即便是蝉也意识到了什么,从树上噤了声。

      有人说,她是要被献给皇帝的,生的一张好脸就是好,飞上枝头都是那么轻易。

      飞上枝头,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只想当一个快乐的舞女,在风中起舞,在没有喧嚣的旷野中起舞,在月下无忧无虑地起舞,可惜多年来,她只能充当宴会觥筹交错间的翩若惊鸿,但就算是宴会舞伎也总好过深宫怨妇,况且她是有喜欢的人的···

      “嗯,不过我要看到你最美的舞姿。”

      顾凉师的一句戏言,楠却将它深深地记在了心上。

      幻境里的时间总好像是可以被人为调控般,可以拉得极长,也可以拉得极远。

      一样的鹅黄舞衣,一样的舞姿蹁跹,不同的只是溪面成了地面。这里没有溪,有的只是陡峭山崖。宴会的场地就像是有巨人将山生生挖去一块所形成的平台。陡峭山崖之上,瘦弱的红色花朵在石缝间生长,凄艳如血,竟是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与孤独,成了此地的一场奇景。

      月色如洗,一切平静而美好,就好像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为什么会和画不一样?画不应该展现出真实的场景吗?

      风渐渐大了,雾不知从何处被吹来,那种朦胧没有任何美感,反而带种妖异的感觉。

      张平邪和司徒墨语听到山石滚落的巨响,接着,鹅黄衣裳成了血衣模糊,那是他们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楠”一声低叹,千般无奈,万分不舍,是透骨的绝望!

      “顾郎”楠已跪坐在地,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原来我已经死了。”

      “你的执念太深,死后魂魄居于画中,历三百余年,而你当时完全沉浸于舞中,死得突然,记忆停留在了死前的那一刻。”

      楠的身体突然间发出幽蓝的光,舞衣无风自动,幽蓝的光点破体而出,细微的光芒围绕着楠的身体轻舞,就像一只只可爱的萤火虫嬉戏。光点越来越多,最终聚集在一起,在空气中凝成了一对对纤薄的蝶翼,轻柔地在如水流泻的月色里伸展。小小的翅膀划过黑夜,留下一道水蓝色的流光,就像一颗小小的流星划过寂静的夜。

      流光划过溪面,映成碧蓝色的水激起细小涟漪。美丽的蝶翅轻颤,优雅得像传说中的精灵。没有人注意到楠的变化,目光都被幽邃的蓝光吸引去了,楠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变得好似通透的水精。琉璃蝶扑闪着它水翼般的翅膀向楠飞去,在几近透明的脸上映出明灭的光影。幽蓝的光渐渐变成更深的苍蓝,最终消失在了黑夜里,连同着消失的还有楠和她未尽的话语:“顾郎,我会去找你,即便···”

      张平邪知道,幽蓝的蝶翼是来自地狱的冥火,冰蓝的峡蝶是地狱的使者——冥蝶,接引弥留于阳间的魂魄回归。

      就在楠消失的那一刻,黑暗如潮水般涌去,阳光穿透云层,竹摇曳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笔墨回归纸上,却不是原来的画了,画上楠已消失,留下一个人形空白···

      “就这样走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人世间不是她留恋的地方。”

      “嗯。”司徒墨语点头表示赞同,“大叔,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张平邪头上的青筋很明显地跳了跳:“小鬼,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大叔。”

      “大叔,为什么我们看到的和画不一样?”

      大概是因为顾凉师觉得如果楠不是在山崖下起舞,而是在溪边的话,就不会死了吧。多么天真的想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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