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悲欢离合总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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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玉竹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趴在床边睡得正香的少女的面容。
全无防备、一片稚子的天真柔软。
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
他心有所动，想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看她是否真的真实存在。
就在他的手要碰上她的面颊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长久以来自己一直回避的一点——他刻意遗忘的事情，而那恰恰是他万万不该遗忘的。
他皱眉，看着她，眼中闪过痛苦挣扎的神色来。
星愿突然惊醒，目光茫然犹在梦中，两瞬之后，才清醒了一般，继而满面惊喜，欢喜地叫道：“小竹子你醒啦！”便自然而然地伸手过来探他额头的温度，他挥手阻住了她，她一愣，然后有些呐呐地解释，声音也低了下去：“我看你退烧了没有？”
他极力不去看她的眼睛，面无表情的说道：“不用。”终于还是有点不忍，又稍微缓和了语气：“我好了，不用再管我。”
“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的。”她抱着他半只胳膊，“小竹子，我们去看看医——大夫吧，总是要找个大夫看看才能放心呀。”
“我已经好了！”他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胳膊，坐起来，打算下床。
“哎，你再躺躺啊……”
“不必！”
“小竹子？！”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一下子脾气这么坏，她说什么话惹他生气了吗，还是单纯的因为不喜欢看医生？
他已经披上搭在床边的外袍，往门边走去。
“哎，小竹子你要做什么，我帮你拿——”
他睨了她一眼：“我要梳发，你会吗？”她讪讪地收回了手，看着他迅速束好了头发，将自己收拾得干净爽利，看起来与前一晚简直派若两人，但面色却依然有几分憔悴。
她看他像是要出门的样子，高兴地问道：“小竹子，是要去看大夫了吗？”
“我要走了。”
她一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狠了狠心，接着说道：“你也走吧。”
她大惊：“小竹子，你是说……”
他摸出几张银票，又掏出一袋银子放在桌上，“这些应该够你生活一段时间了，你回家乡或者去别处都行。”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顿了一顿，才说：“小竹子，我做错什么了吗？你要赶我走？”
“我不是赶你走，我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你要去哪里，我也可以跟着去的啊。”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说道：“我虽然笨，总是也能做些事情的。我不是想一直赖着你吃白食的。”
他心中突然一痛。其实有时他曾经忍不住想过，就这样和她在竹林中过一辈子。
有次他无意中撞上有人兜售秧苗，他一时起意买了几株丝瓜秧回来。她饭虽然做得难吃，却能种出水灵灵的丝瓜秧来。每日看着她在窗下兴致勃勃地浇水，一脸的满足，让他也情不自禁地觉得是件很好的事。以后多种一点好了……
他回过神来，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十岁那年义父在他面前杀死了与他关系最好的侍女，他便知道不该显出与人亲近的样子，于是他从此便做出冷酷无情的模样，那样至少可以让因他而死的人少一些。
若是他继续让她跟着自己，不知道义父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而这次他失手，义父等不到他前去复命，必会派人来查看，若是义父知道了她的存在……说不定义父早已知道了她的存在……不、不，义父应该还不知道，只要他及早让她离开。
他强迫自己用最冷漠的眼神盯着她：“跟着我没什么好处，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你不喜欢我跟着，我不跟着就是了。我在这里等你，你办完了事，总是要回来的。要是我走了，你受伤了又乱喝酒怎么办？”
他们明明没什么关系，她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养他十几年的义父都从来不管他，甚至为了不让他的头疾影响办事的效率，让大夫开了药性剧烈的麦角黑玉丸，义父哪会管他伤不伤身体！
“我说了我不会再回来！”他烦躁地喝了一声，星愿似乎瑟缩了一下，却依然固执地看着他：“小竹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突然有些恼恨，她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如果她真的留在这里，义父派了人来，如何会放过她？！
他拽着她胳膊拖她出去，直到了屋外，尽量做出他最凌厉最凶恶的表情：“你不信我说的话是不是？我说了不回来就是不回来！”
然后他点了一把火，扔到屋子里。
她既然不肯走，他就烧掉这屋子。她无处可待，总得走了吧。
星星之火，即可燎原。
他等待那火变成焚尽一切的熊熊烈焰，将要烧掉的，不只是一座竹屋，还有他曾经做过的梦。
“你疯了！”她叫着，哭着。
但他却觉得疯了的那个人是她，她就像发疯了一样冲过去，他拉都拉不住，她拼命地扑灭了火。
“我走就是了，你何苦烧自己屋子。你就是不住了，别人也可以住啊。”她脸上被烟熏得黑一块白一块的，看起来真是狼狈得很，她的眼睛却晶莹透亮，此时此刻，他发自内心的觉得，她的眼睛真好看。
可惜这么好看的眼睛，他再也看不到了——他知道自己伤了她的心。
“小竹子，好好照顾自己。”她留下这句话，便走了。
目送着她走出竹林的背影，他心中想的是，此生再见无期。
为了抑制头疾，服用了那么多麦角黑玉丸，他能活的时日大概也不多了，这样便好。
与他唐玉竹再无任何瓜葛，总能平静安宁的过完一生，免得受他牵连。
星愿没走多久，义父的人就来了。
“丞相问你，大事如何？”
他面沉如水，心中悲忿却只能隐忍不发：“我已飞鸽告诉义父，病体又犯，不宜动武。”
“丞相问你，可需加派人手？”
“加派人手，不过多些屈死冤魂。不用了。”
“丞相问你，何时可成事？”
心中悲忿交加，怒意更胜，几乎压制不住，他咬牙一字一句道：“病体痊愈，自可成事。”
“丞相问你，病体何时可痊愈？”
他终于再忍不住，又悲又怒，脱口问道：“义父问不问我病体如何？！”问完即知自己多此一问，心中满是无望的悲凉。
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义父若是真关心他的病体，又怎会让他服用麦角黑玉丸！义父只对他说若是服用过量，有疯魔之险。但他无意中听到大夫和义父的谈话，才知道这药虽能压制他的头疾，却对身体损伤极大。义父关心的只是他的病体是否会影响大事，他对他哪怕只存一丝的父子之情，如何会让他吃这药，无异于饮鸩止渴！
可如今头疾发作得这般厉害，连这药也快克制不了了……他头痛欲裂，虽极力忍耐，却仍浑身发抖、面色发白。义父派来的人看出不对，拱手道“属下告退”，转身走了。
他用手撑住头，又往口中喂了一粒麦角黑羽丸，然后咬紧牙关，等着这阵头痛过去。心中想的却是——
幸好星愿走了，真是幸好。不然这人若要杀她，他头疾发作起来定然护她不住。
他想起那个行事稀奇古怪的女孩子，觉得心中尚存最后一丝暖意。
若说他在这个世间还有什么牵挂，那便是她了。
愿你能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悲欢离合总无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