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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里不知身是客 ...

  •   昨个淼淼又来了,我看见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像是塞了个圆滚滚的皮球。不过她头上的金玉首饰可真是多,我真怕她那纤细白皙的脖颈生生被折断。
      我想也许有一日那孩子出生了,头上也是步摇凤钗,莲步轻挪在我面前。然后轻轻软语唤我一声“娘亲。”
      我不明白为什么从东篱搬出来之后,便住在这里,剪秋说我应该住在这里,可我却觉得她说的不对。
      我对剪秋说,你看,这里人人都不与我亲近,人人看我的眼神都让我分外觉得我本是局外之人,你怎么说我应该住在这里呢。剪秋看了一眼院子里扫地的小奴,没有再说话。
      我拉着她的手,指着桌上的包袱道:“剪秋我们回东篱罢,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唔,虽然拿了一些府上的古玩字画,但你知道回东篱要盘缠的嘛。”
      我揉了揉衣角,果然是拿人手短,“你是晓得的,我们总归是要回去嘛,苏府里古玩甚多,我只是拿了一小部分,他应该不会介意的。”
      剪秋拿了那包袱,没有说一句,只是打开那包袱一一将包袱里的古玩拿出来,又将衣物放入红木衣柜。
      我叹了口气坐在美人榻上,兀自抱了个鎏金掐丝的手炉捂着。
      剪秋收拾了东西就出去打理了,她每天好像有做不完的事,却没空与我说一句话。我想也许她是生气吧。我嫁入府里也有一年,却是没有一丝恩宠。把我遗落在这扶桑苑内。
      苏慕不同,苏慕经常来到我这与我说话。其实我不想与他说话,他总是说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与我听。但是聊胜于无,我便整日与他作伴。
      午日里我正逗怀里的小狸,他推门而入,双手不停的搓着哈着气道:“你整日里与它欢喜,倒是遗落了你夫君。”
      我将手里的暖炉丢到苏慕手里,一句话说的好像万般是我的不对。我推开了门,指着院墙外的一株白梅,“白梅花开的时候它陪的我,白梅花落的时候也是它陪的我。我那夫君陪着的却不是我。”
      苏慕笑了,“那陪的是谁?”我没理他。我知道答案,他也知道答案,府里上下都知道。我那夫君陪的是谁。
      我替小狸梳了梳皮毛,它那一身流光顺滑的白色皮毛甚是暖和,我有时真是恨不得将它围在自己脖颈上。它倒也慵懒窝在我怀里眯着眼睛瞧着苏慕,上挑的一双细长眸子似笑非笑地惹人。苏慕曾问过这小狸雌雄,我翻着它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能证明它性别的东西。它倒是挺害羞地钻到锦被里,兀自翻了个身捡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苏慕一向不与它欢喜,我道,“你不要老是凶巴巴地望着它。”
      他却兀自拉了个被角,也同那小狸一般模样,缩在锦被里,舒服地窝在我身边。我瞪着他,他却眯着眼睛,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道“你不要这样凶巴巴地望着我。”
      我从床榻上起身,道“你怎么不去看看淼淼,你都不晓得,她的肚子那样大。”我在自己肚子上画了个圆滚滚的球,觉得不贴切,拿了个小蒲团垫在自己肚腹上,“就像这样,头上的步摇颤颤巍巍,我总是想着要不要扶她一把,生怕她一个趔趄伤了自己。”
      苏慕将那小狸踢到一边,甚是淡漠道“她趔趄了也好。”
      “那孩子以后是要喊我娘亲的。”我想苏慕的童年一定过得不好,不会理解我的心情,我想着有一个喊我娘亲的娃娃整日陪着我,他会比小狸还要乖巧,我就把我最爱吃的芙蓉糕给他。把小狸围在他脖颈上取暖。我抱着他,他围着小狸,我觉得这样便是好的。
      可苏慕却说淼淼趔趄了也好。这让我十分不解。
      苏慕说:“她生下的孩子始终不是你的。”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是苏彦的妾室,我是苏彦的发妻。“他始终都是喊我一声娘亲的。”
      他见我顽固不化,道“你可以自己有一个孩子。是你自己的孩子。”
      我听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孩子生在府里,便是府里的孩子,即便我生下他,也是带不走他的。”
      他蓦然跳下来,“你要去哪?”
      “没、没去哪啊。”
      他握住我的手腕“你要走?”
      我见已经说破便没再瞒他。“你知道的,这府里的人个个都不与我好相与。剪秋也为了我受了不少委屈。我何苦在这里看人颜色呢?我都想好了,等这三九寒天过完,琉璃瓦上的雪都化开了。我就收拾东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不行!”
      “为什么?苏慕你也知道我在这府里不快活。”
      苏慕看着我,就那样怔怔地看着我,半晌才说一句“不要走好不好。”
      “不要走。”
      我掰开他的手,“苏慕……你”松开我……
      我不知道下一幕出现什么,我不知道该怎样做。
      苏慕抱着我说“留下来。”他就伏在我耳朵旁边,呵气如兰“留下来,好不好?”
      我呆愣在那里,从头发尖到脚趾尖麻了一遍。心里想着这是他从哪个戏文里学来的,这般妖娆魅惑。
      直到我看见苏彦走过来,黑发披散着,拿一根五彩软玉带轻轻束着,穿着素色中衣披了件墨色大氅。他身后便是满天的飘雪,轻盈飘零。我看见他的眸子那样黑,浓重的像一团墨。
      我一把就推开了苏慕。没有一点思绪。
      转头看着苏彦,“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我不能说我要走,我要回东篱去,苏彦也许会对剪秋更不好。我咬着嘴巴看着他。
      苏慕兀自整了整衣襟,面容甚是自然,做了个辑道“兄长。”
      “诚然你也知道我是你兄长。”
      苏彦好像有点生气,可是他生什么气,生气的应该是我才对。
      “淼淼呢?”我问他,这里是我的地方,他倒是好,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院子里的。指不定还听人墙根。他整日里都是陪着淼淼,鲜少来到我扶桑苑这里。现在淼淼的肚腹一天比一天大,他却跑来我这里了。
      他没有答我,也没有看我,只是一双星目盯着苏慕。
      苏慕一副风雅公子的样子,身上的白色衣袍纤尘不染,嘴上也是谦谦君子的淡漠弧度。弱冠郎,观群书善容止,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原来我在东篱习书的时候,学到过这么一句,现在发觉苏慕便是这般模样。
      苏彦道“父亲寻你良久,现在正堂等你。”
      苏慕道“哦?原来如此。”说着看了我一眼。他的意思我明了,苏彦是来寻苏慕恰巧寻到我这里,并不是来找我的。我避开苏慕的视线,望着窗外被雪深深掩盖的琉璃瓦。我说了我都想好了,也都打算好了。等琉璃瓦上的雪都化了,我便收拾包袱带着剪秋还有小狸都回东篱去。
      苏彦道“父亲在等你。”
      苏慕道“知道。”
      苏彦有些怒瞪着他。
      苏慕却是捧着暖炉又坐回榻上“兄长你也知道我怕冷,我暖暖再去。方才与嫂嫂的话还未说完呢。”
      我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这是他第二次喊我嫂嫂,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这一声嫂嫂喊得我头皮发麻。
      记得第一次他喊我嫂嫂的时候。我便是这幅模样。
      那时我还披着嫁衣。头上盖着一面朱红色喜帕,坐在床案上,等我夫君替我挑去喜帕,再递给我一杯合欢酒。从此夫妻相亲,合欢百年。可我等来的是一个白衣公子一把扯掉我的喜帕,他喝的有些醉,眯着眼睛笑,他笑起来很好看。我想起剪秋曾告诉我说,我夫君是邺都的美男子,长得极为俊美,天下无双。我看着眼前的人,笑起来是天下无双的绝美。不由得低下头浅浅唤了声“夫君。”耳朵一直烧着,一直燃到脖颈深处。
      我家夫君是邺都城中的将军,七尺男儿,英武不凡,一杆长枪舞的绚烂。
      我低着头,一副小媳妇的样子。剪秋说女子要矜持,今日我初到他府上,便要乖巧些,等他递给我一杯合欢酒。
      然而却听见他大笑一声,道“嫂嫂真是好样貌。”
      那一声嫂嫂唤得我茫然无措。
      如今,我便是这样,同当日一般,茫然。
      我将小狸抱在怀里,想来也只有它一直以来陪着我。
      苏慕虽是说与我未说完话,却是也不与我言语了。他二人对坐着,我就抱着小狸,学着他们也不说话。小狸舔了舔我的手指,一双媚眼如丝。我拿手捂住它的眼睛,人都说狐狸精狐狸精,今日我抱的这只便是个香软如玉勾人心魄的妖精。它不从,爪子扒开我的手,又伸出粉舌舔了舔,我捧起它亲了亲。自我嫁入府中整日陪我度日的全是这只小狸,我与它已是亲近如、如漆似胶。不错,我的夫君是邺都城中铮铮铁骨的将军,可他没有空闲陪我。也许他有空闲,只是没有陪我。小狸陪着我,也算是我半个夫君。以前剪秋说不能这样说,乱了分寸。我孥嘴,我怎么就乱了分寸了。未嫁之时人人都说,夫妻便是整日相伴,这是前世里修来的缘。可今日整日陪着我的是小狸,那我夫君便是它。剪秋说我着了魔。
      我抱着小狸想着,天下间的女子哪个不是着了魔。该来的没来,该爱的不爱,这便是我的错么?今日我有小狸相伴,尚不觉得孤苦。这便是我俩的缘了。
      剪秋半晌道“跨越物种你也觉得如此?”我道“兴许再过些时日,我下辈子投胎做了一尾狐,到时与他结亲便是好的。”
      剪秋被我吓的连忙请了大夫。
      我看见小狸的细长眼睛,想着苏彦的墨色眸子。那颜色太过阴郁,一下刻在我心底。
      我心里烦躁,起身离开。临走的时候剪秋递给我一个暖炉,又看了一眼苏彦。我面不改色伸手接过,从容地将暖炉揣在怀里,将小狸贴在暖炉上。剪秋瞪了我一眼。我假装没有看见。抬脚迈出门槛。却被一个力量生生拽了回去。
      苏彦道“下这么大的雪你到哪里去。”一下就把我又扯回屋里。
      果然是沙场上持枪的将军,下手这般不知轻重。我道“苏彦,你弄疼我了。”
      他皱着眉毛道“你喊我什么?”眼睛狭长,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不像小狸一样吊着,他的眼尾几乎斜飞入鬓,看的人心惊。
      不禁伸手替他抚了抚眉毛,这样皱着真是难看。
      他抬手握住我手腕,道“你应该喊我什么?”
      我当然知道,未嫁之时这些礼仪容止都有人教我。我知道我该喊他一声夫君。
      可我没有,我喊他苏彦。
      他伏在我耳边,“你仔细想想,你该喊我什么?”
      我想他是故意逗我呢。他故意往我耳朵里吹气,害得我从耳朵一直红到脖颈。
      我推不开他,学着他一样在他耳旁吹着气道“夫君。”
      我一向要强惯了。连耳朵红也要不服输地带着他。
      我看见他的耳朵一会儿就红到耳根。我想我一直烧到脖颈,他却只是红到耳根,应是我功力不够。于是踮起脚伏在他耳边,缓声道“夫——君——”。然后看到他的脖颈悄悄爬上一朵绯云。不禁心里甚是有成就感。
      接下来的事情,我估计剪秋能笑出声来。
      苏彦揉着我的头发,甚是温存地望着我,眼睛能揉出水来。他喊我“娘子。”
      我在府里住了一年有余,却是头一次听到他喊我“娘子。”
      我一时愣住,他看见我愣住却一个打横将我抱起来。
      我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笑“你说呢?”
      我猜想的不错,的确有人笑出声来。然而那人却不是剪秋,而是苏慕。
      他笑得我心里发寒。声声敲击耳鼓,煞是难过。可是我难过什么呢?
      他倒是十分识趣,没有说什么便起身离开了。剪秋退门的时候,甚至把门都关上。我本是不甚慌乱的心被她这一关,关出了惊吓。一下子从苏彦身上跳下来。
      我抱着小狸,小狸也是一脸凶相地瞪着他,我想小狸若是有一口利齿,肯定是要去咬他个血肉模糊。毕竟,我还是小狸的半个娘子。只可惜小狸只是个小狸,它连指甲都被我修剪的圆润。爪子被我养的倒是肥硕,但是没有半点杀伤性。一时间只能将自己圆滚滚的身子挡在我胸前。
      我往后退了一步,“你、”
      他往前走了一步,“我。”
      我连连退了两步,“你、你、你、”
      他连连往前迈了两步,“我、我、我。”
      他兀自解开大氅,随手将它丢到一旁。道“如何?”
      我退到一角,紧贴在屏风上。掌心细密地出汗。
      他笑“我问你,你觉得你的这个夫君如何?”他看了一眼小狸。眼里有些轻佻。
      我瞬间就怒了。“我觉得甚好!”
      “哦?”
      我怒目瞪着他。
      他又走进一些,劈手将小狸从我怀里拖出来,“可我觉得不好。”一扬手小狸在空中划了一道白色的弧线,破窗飞出。
      啊!我看着眼前的苏彦觉得自己一年前所嫁非人。他的确是个将军,在邺都里传说战无不胜的将军。今日里对一只小狸竟也是如此下得狠手。
      我忙跑出去估摸着小狸现在应该掉到院子里的雪堆里。这个院子平日鲜少有人来,有几个小奴定期打扫,余下的布置都是我操办的。起初苏慕说我的品位格调实属山野做派,我摇头道,非也非也,我这是村姑做派。我的院子里没有假山清泉,倒是有一窝兔子一堆柴草。我刚来的时候这院子里倒是有一池红莲,那时正值三伏天里,朵朵红莲似火球一般烧的我心里烦躁。我便命人将池里的红莲除去。那池子现在还是空着的,这些天大雪纷扰不停,池中雪也不晓得积了几尺厚。若是小狸不幸掉入池中我想明日我便不能将它揣在怀里,而是冻硬了剥了皮毛围在脖颈上了。我当时也傻,不晓得从门里跑出去,学着小狸在空中划得弧度,甚是不优美的从窗子上飞了出去。
      落地的时候看见小狸安然无恙地窝在兔子窝旁,三九天冷,我拖了不知多少稻草围住这窝兔子,它们倒也是暖和,小狸也甚是暖和。如今那窝兔子倒是吓的瑟瑟发抖。而小狸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表示自己宁愿舔自己的爪子也不吃它们。它这一举动让我觉得甚是感动,觉得往日里教习它要吃素都是值得的。
      但我实在想不通的是为何小狸的一道弧线甚是优美地落到兔子窝旁,而我一道甚是不优美的弧线却是不偏不倚落到的那个红莲池里。
      苏彦出来看到我的时候冷哼一声,脚尖一点把我从莲池里捞出来,鬼才晓得这几日的雪下了多少,积雪又有几尺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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