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歌行》飞樱

48、终曲

　　那书生疑惑，看着她在人海里消失。

　　《洛神赋》？还一定要选在今日？曹子建在赋里指明了日期吗？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

　　酒楼之内，那说书人果真应他要求，高声背诵着《洛神赋》，听得众人都无限神往。

　　“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

　　“啊！”他突然脱口低呼。几乎忘记了！今日……不就是高贵乡公的忌辰么？“她……果然是司马昭仪。”他喃喃自语，听着说书人声情并茂的吟诵。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

　　他想起那女子发间的那支精致发簪。除了那消散在狂风和骤雨、权斗与阴谋里的誓言之外，那发簪……也许，是她对那早逝的良人，唯一所能握住的，有形的纪念吧？

　　“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他眼前突然浮现方才那美丽女子平静而温柔的微笑。突然间，他的疑问有了答案。

　　他明白了那英年早逝的少年天子，除了对权臣之女的憎恨怨怼之外，定然是心中也怀着复杂的爱；在传说里，当他被刺中胸口、跌落车下的时候，只有她在他身旁，听到了他留在人世间的最后言语。虽然无人知晓他说了什么，但方才她的笑容、与她的低语，其实都在暗示着一个最后的约定。

　　——来世我会再遇见他的，我们从不是永诀，我们还有来世。

　　来世再相逢……他们，会有期待里的来世吧？那书生一笑，自怀中拿出自己平日用来记录的簿子，翻开一页，提笔写道：

　　“古者以天下为公，唯贤是与。后代世位，立子以适；若适嗣不继，则宜取旁亲明德，若汉之文、宣者，斯不易之常准也……高贵公才慧夙成，好问尚辞，盖亦文帝之风流也；然轻躁忿肆，自蹈大祸……”

　　他的笔锋突然停顿，耳边仿佛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带着点淡淡的愁思，和无怨。

　　——能遇见他，是我的福气。

　　——即使是真，你以为无论是高贵乡公、或是司马昭仪，会愿意见到这些事情出现在史书中，教每个人只要想看的，就都能看到，都能任意对他们的选择、他们的痛苦进行评说？

　　他涩然苦笑，提笔将那几行字涂掉。在周遭人群的热络谈笑声中，他脑海里，却浮现自己听来的种种关于那才高而命薄的少年天子、与那淡漠却执着的倾国美人之间的传说。在那深深的宫院之内，他的忧闷和愤懑、与她的怨歌和长恨，都交织在那无法言说的爱与忧伤之中，仿佛化为时光里清歌当空的旋律。

　　隐约间，他仿佛听到一个朦胧低回的婉转声音，温柔唱着《怨歌行》的音律，自那重重宫殿和久远时光里，遥遥传来。

　　——纨扇如团月，出自机中素。画作秦王女，乘鸾向烟雾。彩色世所重，虽新不似故。窃悲凉风至，吹我玉阶树。君子恩未毕，零落委中路。

　　是呵。于她而言，她那穷自己一生所守候的夫君，那拋却了社稷、亲人、权力和家族所倾心恋慕的良人，只匆匆一相逢，便已远逝；只短短一生聚，便已死别。君恩未毕，爱却已零落成泥，委谢成阶前的尘土。

　　而恍惚间，时光如流水般，急景流年都一瞬而过。而在这无法挽回的时光里，无数的人在扰攘红尘间来来去去，相逢了却又分离了；只留下那含着泪水的拥抱，和轻浅微笑的别离，在世间低回流转，成就了一段美丽而凄婉的传说。

　　不知何时，伴随着这传说中悲伤的邂逅，与突然降临的死别，人们开始唱着一首歌；那哀凄的旋律，经过了千百年的漫长岁月，却仍然永恒不变地，在苍穹里回荡。

　　那是《怨歌行》。

　　——明月照高楼，含君千里光；巷中情思满，断绝孤妾肠。悲风荡帷帐，瑶翠坐自伤；妾心依天末，思与浮云长。怨歌视秋草，幽叶岂再扬？暮兰不待岁，离华能几芳？愿作张女引，流悲绕君堂；君堂严且秘，绝调徒飞扬。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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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