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谷》耶路

9、多莉的拥抱

　　三天之后，我们进入了提瑞斯法林地。
　　幽绿的月亮静静地挂在氤氲的瘴气中，寂静的森林弥漫着腐烂的气息。偶尔有几只走兽、飞鸟会穿过小小的山丘，与树叶。又匆匆消失在迷茫的远方。
　　我们踏上了另一条通向海边的路，没有幽暗城，没有丧尸，没有回忆，没有孤独。大家没有谈论什么，自从进了提瑞斯法林地，大家都缄默不言。不是因为害怕挥散不去的瘟疫，也不是因为失去了前进的热情。我想，除了艾米丽，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片悲伤的地方。我们都在害怕，害怕忽然遇到的一位 ‘被遗忘者’，会是已故的旧知。
　　我渐渐习惯了艾米丽的睡相，习惯了在她大喊大叫的时候，紧紧地搂住她，在她哭泣的时候，轻轻为她擦去眼泪，而不惊醒她的梦。因为我知道，现实，比梦境更冷酷。
　　尤金法师说，提瑞斯法林地常年都是这个色调——一种近乎漆黑的幽绿色。这座森林有东部王国大陆品种最丰富的草药，吸引了不少炼金术士在这儿就地取材，做实验。再加上这儿的银松高大茂密。风，很难吹散幽暗城弥漫的瘟疫之气。所以长年累月的沉积，成就了现在这幅惨样。他说着，天已经完全黑了，一簇簇的磷火在疯长的草莽间游荡，寒冷的空气直侵骨髓。我们想找一处舒适的落脚之地，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里不会有那种地方。也或许有，总会有些发疯的炼金师迷恋这儿。
　　我们穿过了一颗树干搭起的简易木桥，道路渐渐变得规整了一些，用几块平整的大石块零散而又均匀的平铺起来。洛伦骑士蹲在地上借着月光仔细地研究了半天，兴奋的叫道，“瞧瞧，这可不是没脑子的家伙们能做到的！”也难怪骑士先生会如此高兴，这是我们走进提瑞斯法林地之后惟一一次碰到人类的痕迹。
　　“我还在担心咱们会不会走岔了道，看样子前面至少该有个人，就算是个疯子也好，我要跟他好好谈谈……”尤金法师欣慰的说道，他大概在自己肚子里抱怨了一天，真是难为了他。
　　“别高兴的太早，两位先生，我琢磨着您们说的那位‘人’要是还在就谢天谢地了”
　　“亲爱的菲庇特，要是您早一分钟说这话儿我也该难过死了，可是您瞧……”尤金法师指着小路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小木屋得意的说道。那座小屋孤零零地沉睡在阴森诡异的森林里，仅有的一扇窗发出微弱的橘光。很明显，一定有人住在那儿——‘被遗忘者’不喜欢光亮。
　　我们快步走了过去，可是我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儿，我的皮肤有种异样的感觉，说不清楚的快被遗忘的感觉。
　　在门口，尤金法师拦住了我们，他仔细的整理了一下衣服，轻轻弹了弹布靴上的泥巴——我怀疑他有毛病，因为像他那样弹根本不会弹掉任何东西。尤金法师却耐心地教导我说，“这是礼节，很重要的……”
　　没等尤金法师敲门，门就轻轻的打开了，一股腐烂的臭味从小屋里迎面扑来，我顿时明白了自己感觉不对劲的缘故，那是把一个洁癖的人扔进粪坑的感觉，让人抓狂。
　　尤金法师首当其冲，被这股臭味呛得连连咳嗽，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连卡尔先生也紧皱着眉头侧过了身去……
　　“请进来吧……”小屋内忽然传出一个声音，有些吃力的声音，带着虚弱、沧桑和难以察觉的惊喜。
　　我们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进去。小屋的确小的可怜。窗台下有张简单的木桌，木桌上只有一座烛台，插着半截蜡烛。烛火在开门的瞬间忽忽闪闪，似乎有了一些生气，但是慢慢的就变得死气沉沉，跟小屋的一切又融为了一体。小屋的墙上有张油画，画的是一个年轻的人类女人，不算漂亮却因幸福而洋溢着美丽的神采。油画似乎经历了久远的年代，颜色已经干枯，褪色，毫无生机。仿佛早已沉睡在了昏黄的烛光里。
　　小屋大半的空间都隐蔽在黑暗中，我们仔细地看了一圈，才发现了小屋的主人，她抱着一件袍子从黑暗中慢慢的挪动了出来。我们警戒的盯着她，她的蹒跚并不是因为苍老，而是因为她的脚，已经严重地溃烂，漏出了森森的白骨。
　　我轻轻搂住了艾米丽，蒙住了她的眼睛，她大概猜到了什么，很乖巧的躲在我的怀里，却将我的手轻轻移开，注视着这位诡异的女主人。
　　她是个‘被遗忘者’。身上的衣服黏在了身体上，与肌肤一起在岁月里慢慢地消磨、糜烂、死亡。再也寻不到任何美丽的痕迹，只能依稀从领口的花式中看出，她就是画中的女人。她的身体已经严重地腐败，许多部位仅仅是一块细硬的骨头勉强地连接着，就像初学手艺的街头艺人笨拙生扯起来的扯线木偶。
　　她瞪着烂没了眼皮的眼珠挨个看着我们，最后失望地叹了口气。又慢慢退回了她的黑暗之中。她不再理会我们，在黑暗中，仿佛用残余的生命轻轻呢喃着一个男人的名字——阿克.莫莱
　　我们无意继续打扰她，也实在无法忍受这种腐烂的气息。就在转身离去的瞬间，她仿佛从沉睡中醒来，吃力的喃喃道，“请等一等……”
　　她又一次慢慢的从她的黑暗里挪动了出来，怀里依旧抱着那件袍子，好像最心爱的宝贝一样，即使‘死而复生’也不打算丢弃。
　　“请等一等……”她慢慢的走向了我们，没有停下的意思。我们让开了路，她就一直走到了桌子旁，把她心爱的袍子轻轻放在了木桌上，瞪着骇人的眼珠，仔细地盯着袍子，恋恋不舍。“能否实现我……一个心愿……”她静静等待着我们的回答，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那件袍子。
　　“您有什么事儿？”尤金法师深呼了一口气，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令人窒息的气味。我想，他大概是想给予这位没有恶意的‘被遗忘者’足够的尊重，他有一颗高贵怜悯的心。
　　“谢谢……”她吃力的说道，她的喉咙已经干枯，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但是她仍旧用尽最后的力气，顽固的说着话。灯火摇曳，飘渺将息。
　　“我已经死去了很多年……”
　　“这件袍子，是为我的丈夫做的……”
　　“他去参军了，他说想要我为他亲手做一件袍子……”
　　“我不停的做……不停的做…….”
　　“我已经做了很多年……”
　　“他看到我的袍子，一定会很高兴……”
　　“亲爱的……我给它取了一个多好听的名字……叫多莉的拥抱……”
　　“我好想……看到你穿上它……”
　　“可是……我不能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她哭了。腐烂的身体干涩的抖动着，没有眼泪，也没有一丝生机。
　　“可是……我又怕你会认不出我……”
　　“所以……我一直穿着这件衣服……我们结婚时，你送给我的唯一一件礼物……”
　　“对不起，我已经等了太多年了，我的爱人……”
　　“……请原谅我……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对不起……我的爱人……”
　　“对不起……”

　　她的喃喃声终抵了终点。
　　她不再哭泣了，没有任何声音了。
　　人的生命，仅止于死亡吗？
　　我们无言以对……

　　我们把她埋在了小屋的旁边，还有她最心爱的袍子——多莉的拥抱
　　我们知道，她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请求。我们吹灭了小屋中即将燃尽的蜡烛，那副油画依旧挂在墙上，等待着她的爱人。骑士说，画上签着那位女士的名字，她叫多莉，画于魔历7年。洛丹伦毁灭那年。距今，已是17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