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陌上花开 ...
-
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
甄素善似雪的裙裾衣袂飘飞，人仿佛轻得如同一颗微尘，在山石树木间足不沾地掠过，姿态优美至无可言状，晨间未散的山岚雾气掩映缭绕，使她仿佛山野林间的精灵，充满了一种神秘的美丽。
她在一条小溪边停下，眸中充满了欢喜的神色，“师父！您终于肯来见素善了！素善想听您的教导呢！”
龙珮珮自林间缓缓走出，红衣如火，青丝似雪，面容娇美而冷漠，仿佛世上一切事物都不能令她有丝毫动心。
甄素善一改在人前娇媚狠辣的模样，仿佛一个小女孩般雀跃撒娇，“还好师父帮了人家一把，素善差点便被盈儿妹子逮住了！唉，人家没想到她那么厉害的！”
原来她已经甩脱了盈散花。
龙珮珮目光柔和了几分，道：“烈震北虽与世无争，却已经是天下有数几人之一，他花了大力气调/教出的丫头，自不会是易与之辈。”
甄素善接口道：“何况，盈儿妹子还是沈师叔亲自挑中的爱徒，若是平平无奇，才是咄咄怪事呢！”
龙珮珮不答，只是微微抬起视线，注视天边一轮刚刚喷薄而出的绚丽朝阳。
甄素善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良久，龙珮珮才缓缓道：“教导没有，只不过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甄素善肃然道：“素善遵命。”
龙珮珮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道：“方夜羽此刻正在寻找靳冰云，你去拦他一下，只需拖延得一时半刻即可。”
甄素善点了点头，昨夜靳冰云被一不知名高手掳走，以至于庞斑心境受到影响，临时取消拦截浪翻云的计划，也因此导致鹰飞组织的伏击怒蛟的战役，意外失败。
她原本打算胁制乾罗前往参战，加上谈应手莫意闲，总也可以算作补救，只可惜临时撞上了盈散花，而乾罗亦是借江水逃匿。
盈散花之师虽早已逝去，甚至名不传于世，但在老一辈中的影响力却丝毫不减。甄素善自小便明白这一点，也因此不得不深居简出，即使出面也多隐藏容貌，。因为这在她来说就如一把双刃剑，必须慎之又慎。
龙珮珮道：“厉若海毫无预兆地出山，而且就在刚才找上了庞斑。我虽不知他们谈论何事，但可以确定，至少庞斑在解决这件事之前，不会有心思考虑任何其他的问题。”
甄素善认真地听着，不放过一字一句，她从小就知道，龙珮珮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其特别的寓意，哪怕她暂时无法理解，但也许某一天，便能明白其中蕴含的意义。
……
甄素善已经飘然远去。
龙珮珮收回了目光，她打发走甄素善，并非全是为了刚才所说的理由。
甄素善为她一手调/教，武功智谋皆是不俗，在年轻一辈中，也只有寥寥数人可与相比，只可惜，相处日久，龙珮珮无奈地发现，甄素善的性格，乃至观点，越来越接近自己。
她并没有想将徒弟培养成自己一样的性情，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
学我者生，像我者死。如言静庵培养出的靳冰云，又或者刚刚踏足江湖的秦梦瑶，所谓代表了她的“一动一静”的两个徒弟，不过是美丽的傀儡。
靳冰云早为她见过，不过是后生晚辈，不值一提。所谓的绝色倾城，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含金量实在有限，想抓住庞斑的心更是无稽之谈。言静庵自己不敢涉足情关，便想通过徒弟行移花接木之计，但若不是十六年前沈之湄困死惊雁宫，庞斑肯不肯如期入套，尚是未知之数。
她非常清楚当时的局面，那时候的庞斑功力或者不如现在，但心灵修为只有更高，若再给他一点时间，或者这盖代魔君当真能借助沈之湄的存在，弥补心灵留下的破绽，但很可惜，他没有了这个机会。
也因此，庞斑可以说是被迫选择了剩下唯一的路——利用靳冰云修炼道心种魔大法，从而斩断与言静庵的“道魔之缠”。
十六年后的庞斑，虽然看似高深莫测，修为通神，但身上却充斥着一种黑暗、残忍、暴虐、疯狂的极度负面情绪。
谁说境界上去了便不会跌落？天道最公，生死转化从非易与，魔道不进便退的痛苦折磨，实不足为外人道。
那时，无论是怎样的路，也要咬着牙踏上了。
龙珮珮溢出一丝冷笑，当初庞斑等人被阻隔外殿，真正进入战神殿的，只有他们四人，沈之湄，鹰缘，言静庵和她自己。
只有进去了的人才知道，战神殿并不是人人都可插一手的机缘！更大的可能是，从此断送万事皆休的绝路！
厉若海庞斑等人未能进入，未必就不是一种幸运！至少还有选择其他途径的机会，虽然希望一样渺茫，但总是聊胜于无。
沈之湄不论，鹰缘早在半步之差时便困死百年，战神图录便是最大的保护亦是桎梏；而她直到出手后一刻，才知前路已绝！生生断绝在自己手中！
这世上她最恨的人自然是鹰缘，或者还有她自己，而言静庵，既然参与其中，也休想得脱！
如何能够不恨？分明已经是世上最顶尖的人物，距离只差一步，却偏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而言静庵何德何能，能够有机会逃离苦海？
“想借靳冰云过情关，斩断爱恨，退而求其次撒手，也要看我答应不答应！”
龙珮珮冷笑，如今的靳冰云可以说是并非独立而完整的人，她身上至少有一半应该算作“言静庵”，言静庵无法亲手割断这段情，但靳冰云却要容易得多，庞斑对她的感情，一半是因言静庵寄托而来，一半则是刻意培养，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要淡薄得多。
通过靳冰云，言静庵可以说是渡过一个“弱化版”的情关，纵然无法入灭死关，但仍然可以修成撒手法。
言静庵打得算盘不错，而这计划实现的可能性也极大，因为庞斑舍弃靳冰云乃是迟早的事，亦是二人之间的心照不宣。
但是，若这美丽的傀儡分/身，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爱恨呢？
……
……
秦梦瑶想不到，不过是暂时离开韩府几日，便出现了一场大变，由于谢青联骤然死亡，导致八派联盟出现内乱。
韩府凶案一日不能解决，八派联盟之间的矛盾便与日皆剧。
而庞斑这盖世魔君已经重新出山，以几乎无人反应过来的速度，三大□□土崩瓦解，而唯有怒蛟帮还在苦苦支撑。
那位被师父许为能够匹敌庞斑的浪翻云，当真可以做到拯救苍生吗？
秦梦瑶苦涩一笑，她下山是有着自己的使命的，师父当年未能留下庞斑那魔头，只是拖住了他二十年，但即使师父什么都没有说，这亏欠的债，她却是责无旁贷。
秦梦瑶的思绪飘向还未下山时的一刻。
那是在慈航静斋一个院落里，那时正下着雪，点点雪花落在她和恩师言静庵的斗篷上。
她偷看言静庵清丽不着一丝人间烟火的侧脸一眼，尽管在这冰天雪地里，心头仍有一阵挥不掉的暖意。言静庵更像一位姐姐。她不知道天地间是否有人生比言静庵更感性、更富感情，更不去理会人世的蠢事。
言静庵微微一笑道：“梦瑶！你为何那么鬼祟地看着我，是否心中转到什么坏念头上？”
秦梦瑶轻声道：“梦瑶有个很大胆的问题，想问你！”
言静庵淡淡道：“以你这样舍剑道外别无所求的人，竟然还有一个不应问也要问的问题，我定然招架不来。”她说话的神气语态，没有半分像个师傅的模样，但却予人更亲切，更使人真心爱慕。
秦梦瑶轻轻叹了一口气，平静地道：“我只想知当日庞斑来会你时，怎能不拜倒在你的绝代芳华下！”
言静庵娇躯一震，深若海洋的眼睛爆闪起前所未有的异彩，接着又神情一黯，以静若止水的语调道：“因为他以为自己能办得到！”
秦梦瑶心中激起千丈巨浪，直到此刻，言静庵才破天荒第一次间接地承认自己爱上了天下众邪之首的魔师庞斑，第一次向爱徒透露心事。
言静庵脸容回复了止水般的安然，但眼中的凄意却更浓，缓步走出院外，只见群峰环峙的广阔空间里，雨雪纷飞，而她们这处在最高山峰上的慈航静斋，则像变成了宇宙的核心。
她回过身来，微微一笑道：“我送你就送到这里，好好珍重自己。”
秦梦瑶道：“人生无常，这一去不知和师傅还有否相见之日，所以有些话不能不说，不能不间，梦瑶纵能看破一切，又怎过得了师徒之情这一关。我也压根儿不想去闯！”
言静庵柔和地道：“你已问了一个问题，我也答了你那问题，还不够吗？真是贪心。不过你也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唤我作师傅了！”
秦梦瑶知道言静庵溺宠自己，所以连对庞斑的爱意也不隐瞒她，心中一阵感动，道：“知道吗？自从我懂人事以来，就从未见过师傅真正的笑容。”
言静庵伸手搂着她的香肩，怜爱地道：“我的小梦瑶，为师准你再问一个问题。”对答至今，她还是首次自称师傅，从外貌神态看上去，绝没有人会怀疑她们是深情的两姊妹。
秦梦瑶依恋地将头靠在言静庵的肩颈上，轻轻道：“梦瑶是否还有一位师姐？”
言静庵松开了搂着秦梦瑶的手，飘身而起，以美至没有笔墨可以形容的美妙姿态，落在一块傲座峰顶的大石上，飘飞的白衣溶入了茫茫雪点内。
秦梦瑶如影附形，紧跟她落在石上，和刚才的姿势距离完全一样。
秦梦瑶心痛地道：“师傅！你哭了！”
一滴泪珠由言静庵娇嫩的脸蛋滑下，加入雪点组成的大队里，落到已铺了厚厚一层积雪的巨石上。这石在附近相当有名，就叫“泪石”，因为倘非天帝流下的泪，怎能落在这附近的第一高峰‘帝踏峰’上去，想不到今天又多受言静庵这一滴泪。
言静庵回复了冷静，美目转被彩芒替代，淡淡道：“是的！我哭了，梦瑶，你知道为师选你为徒，是为了什么原因？”
秦梦瑶默然不语，亦没有半分自骄自恃的神态。
言静庵勉强造出一个凄美的笑容，道：“因为你有为师缺乏的坚强，若我更坚强一点，庞斑就不是退隐江湖二十年，而是一生一世了。”
秦梦瑶自这深情的回忆中醒过来，静斋中与世无争的修行时光，毕竟短暂，回忆之后，她依旧还要投身人世的熔炉苦海，但愿，还能有回来的那一刻吧！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陌上花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