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婚姻》萧凌霄

14、第十四章

　　爸爸是我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人。可是，最亲的人却未必是最亲近的人。我与他分开得太远，我与他相处得太短，我与他之间存在的隔阂太多。因此，有些话我们想说不敢轻易说，想问不能随便问。就怕在不经意间触碰那记忆的伤口，从而破坏这表面的安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也许是在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离家住校开始，也许是在看着爸爸与沈秀芳抱着还是婴儿的静雅幸福的笑容开始，也许更早，是在妈妈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默默地流泪开始。
　　羡慕有些人可以放肆地爱，痛快地哭，爽快地恨。可是我做不到，我也不能够啊。
　　我怎么能轻易忘记妈妈在夜晚压抑地哭泣，我怎么能忘记他与沈秀芳背着病重的妈妈眉来眼去，这样的父亲，你叫我怎么爱他，又怎么能够轻易地原谅他？
　　年纪小，不懂面对的时候总爱哭，总爱闹，不计一切后果地把自己的不满发泄出来。结果，哭得越厉害，只能把爸爸推得越远。不能让他感受到我的无助我的不安我的心痛，只能让他以为我是在无理取闹。当我明白这个道理以后，我就很少再哭了。我开始学会在一旁默默地看，如果实在看不下去了，我便选择悄悄地离开。
　　恨他吗？也许是想恨的吧。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他对我狠一点，如果他不再爱我了，那该有多好。因为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痛快地去恨他了。只是，他从来不给我这个机会。或许在精神上他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全心全意地待我了，可是对于物质上的需求他从来不曾对我吝啬过。
　　因此，对于他，我的父亲，这个我最最亲的人，我是想爱不能爱，想哭不能哭，想恨不能恨。越是最亲的人，越是在乎；越是在乎，所以越难释怀。我想我是一个很笨的人，我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除了逃避，我不知道我还能有什么选择。
　　可是如今我连逃避也不能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偶然间看到的一句话，却在我心里掀起了三重浪。他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了，我再不能心安理得地逃避下去。回来是迟早的事，面对却仍然不轻松。我们小心翼翼地同叙天伦之乐，我们谨慎地绕开那些“危险”的话题，我们努力地维持着这表面的和谐。他是我的父亲，这里是我的家，我们这样相处不是不可悲。
　　不期然想起奶奶的话，她说：“叫你嫁给振峰也是想让你有个自己的家，有个你可以避风的地方。”
　　我可以吗？可以吗？

　　陈浩给我打电话：“美女，我请你吃饭。”
　　“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铁公鸡也有拔毛的时候？”我笑嘻嘻地打趣道。
　　陈浩丝毫不介意：“我这是在投资，把你打点好了，不愁没好处。”
　　“老地方见？”
　　“不，新街口新开了一家餐厅，名字叫‘随意’，装修得很不错。我在那里等你。”
　　我微微一愣，新街口？那不是离贺振峰的公司很近？甩甩头，也没多想。从箱子里挑了身衣服换上，把头发略一收拾就准备出门。
　　“姐姐要出去？”静雅在大厅叫住我。
　　“啊，是，去见一个朋友。有事吗？”
　　静雅将手里的礼物举起来：“爸爸把礼物交给我了，我很喜欢，谢谢你。”
　　我淡淡一笑：“你喜欢就好。”昨天给婷婷买礼物的时候，也顺便给静雅挑了两件。
　　静雅问：“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吃完午饭就回来。”
　　静雅咬了一下唇，道：“姐姐，你是不是要去见他？”
　　“他？谁？”我不解。
　　静雅欲言又止：“没有谁，你早点回来吧。”
　　我正想多问，陈浩已经打电话来催了：“出门了吗？”
　　“马上就来。”

　　“随意”的装修确实很随意，桌子板凳长短形状颜色都不同，可搭配在一起却是异常地和谐。每一处随意都带出了另一种风味，这反而又成了它自己的一种风格。装修以舒适为主，软垫躺椅任君选择，吃完了饭还可以在这里小憩片刻，在钢筋水泥的世界里有这样一处独具匠心的小天地，吸引了不少白领光顾。当然，价格也是不菲的。
　　陈浩已经点好了菜。我一看桌上的菜就乐了，桌上一半的菜都跟鸡脱不了关系。
　　“有什么好事？”我笑着问道。
　　陈浩得意洋洋：“我升职了。”
　　“是吗？什么职位？”
　　“总裁助理。”
　　“哟，不错嘛。一下子跳了好几级啊。”
　　“老实交待，是不是你帮我的？”陈浩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我扑嗤一笑：“我是那种人吗？”
　　陈浩见我不想在说谎，不由有些泄气道：“嗨，还以为你良心发现呢，结果空欢喜。”
　　我不解：“靠关系有什么意思，凭自己的实力不是更好吗？”
　　陈浩怏怏道：“可是我以为自己很有魅力呢。”
　　“去你的。”我笑着捶了他一拳。
　　陈浩夸张道：“你让我心碎，你让我心痛……”
　　正在笑闹间，忽听一人讥笑道：“啧啧，还真看不出来，静纹小姐真是左右逢源哪！”
　　我一愣，抬头一看，却是柳庭毅痞痞地站在桌边。
　　他脸上挂着那骗死人不偿命的“阳光”笑脸，穿一身杏黄的休闲西服，双手闲闲地插在裤袋里。不可否认这家伙也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什么衣服往他身上一套效果马上就出来了。只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表再好看，品质不行什么都白搭。
　　我悄悄以他为圆心，三米为半径进行弧形扫描，果然在视线范围内看到一个摩登美人儿正冷冷地盯着我。暗自叹口气，这柳庭毅根本就是个玩弄女性的花花公子。看这女郎，身材容貌皆属上乘，衣着时尚而气质出众，举手抬足间傲气十足。实在想不明白柳庭毅有什么好，为什么连这样骄傲的女子都愿意伴他左右。咦，等等，这女子的面孔怎么那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在哪儿呢？
　　正皱着眉头苦思，柳庭毅却不甘被我忽视，身形一晃将我的视线挡了个结结实实。“是这世界变得太快，还是静纹小姐确实与众不同。难道如今的女博士都是这样的八面玲珑？昨日才与金主柔情浪漫，今日又与小白脸打情骂俏。啧啧，真是不简单啊，不过……静纹小姐，您的博士学位，莫非就是靠这个得来的？”
　　“你胡说什么！”陈浩大怒，一把抓住柳庭毅的领口，抬手就要揍下。
　　我连忙拉开陈浩铁青的拳头。“陈浩住手。”
　　柳庭毅面不改色地弹弹胸前的皱褶：“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一句话气得陈浩又要握拳相向。
　　我死命拉开陈浩：“陈浩，你冷静点，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没得叫人看笑话。”
　　陈浩神色微微一动，虽然不甘不愿地，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
　　我松开手，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柳庭毅。
　　柳庭毅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干咳一声，强作镇定地说道：“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你昨天难道不是跟贺振峰在一起？他为你花了那么大一笔钱，你陪他也是应该的。不过，你也太没道德了，既然跟了贺振峰，你就不该一转身又搭上别人。”
　　这话说得有够正义，声音也大得恰到好处，周围用餐的人们纷纷将目光转向了我。一时间，我成了餐厅最瞩目的焦点。
　　我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像在学校参加辩论会一样，充满自信地微笑：“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二少是个这么有‘道德’感的人，难怪您的身边会有那么多美女围绕，原来这就是‘道德’的魅力。”
　　周围有人在闷头低笑。
　　我继续说道：“以前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您还是个很有潜质的人才。您拥有这样丰富的想象力，不去做娱记真是娱乐界的一大损失。”
　　终于有人憋不住笑出声来，柳庭毅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我对着陈浩微笑：“还没有向二少介绍，这位陈浩先生是我们白氏新上任的总裁助理，同时也是我的同窗好友，他今日高升，我于公于私都该好好为他祝贺。说到这里，我不得不佩服二少具有优秀的洞察力，显然您也意识到了陈浩先生不可小视，日后柳氏与白氏的竞争，他定会是我白氏的一员猛将。不过您的打击方式不太对，恶意中伤这不是大丈夫所为，真要想与他较量，就在商场上真刀真枪地比一比吧，我相信陈浩先生一定会乐意奉陪的。”
　　“说起贺总的慷慨解囊，我不得不说，您也太小看贺总的人品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二少这样的嗜好，贺总为人如何相信大家心中自有公论。”众人恍然大悟，纷纷交头接耳。我胜利在望，环视四周，忽然看到柳庭毅身后那女郎熟悉的神情，脸色微变，我终于想起她是谁了。
　　我的神情不安引起了柳庭毅的注意，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女郎，立刻一喜。说道：“静纹小姐果然伶牙俐齿，可是据我所知，贺总借钱给你并没有经过董事会的同意，那么大一笔钱全是他以私人名义借给你的，你们若不是有什么关系，贺总为什么要这样帮你？振岚，你说是吗？”最后一句话，他是在对那位女郎说的。
　　我微微苦笑，振岚，果然是贺振峰的妹妹贺振岚。我仿佛又听到了那些尖酸的话语，那些刻薄的讥讽如影随形。身体有些发冷，我紧紧扣住桌沿，垂下目光静待那些伤人的语句再次降临。
　　餐厅里忽然静了下来，在场的人都竖起耳朵在听。
　　贺振岚却迟迟没有说话。
　　“振岚，你说话啊。”柳庭毅忍不住催促道。
　　“你要我说什么？那是我哥哥的事，我哥哥是成年人，想怎么做、要怎么做那都是他的自由。”贺振岚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柳庭毅也吃了一惊。显然大家都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话。
　　她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将目光轻轻转开：“我还有事，失陪了。”说罢，优雅地转身，往门外走去。
　　柳庭毅忽然省悟过来：“振岚，你要去哪儿？你等等我。”
　　振岚身形微微一顿，但很快又向门外走去。

　　好好的一顿饭被柳庭毅搅得没了兴致。
　　陈浩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淡淡说道。
　　“你……昨天跟贺振峰在一起？”
　　“嗯。”
　　“那笔钱真的是他以私人名义借给你的？”
　　“嗯。”
　　陈浩便不再言语了。
　　我抬起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陈浩闷闷说道：“当时时间紧迫，所以我建议你去贺振峰那里碰碰运气。没想到他那么爽快就借给你了，而且还是以私人的名义。”
　　“时间那么紧根本来不及开股东大会。”我开始找借口。
　　陈浩沉默一会，看着我的眼睛问：“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
　　我正在喝水，闻言手微微一抖。
　　陈浩继续说道：“我记得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你曾找我陪你一块回来看贺奶奶，后来我急着赶论文，就先回去了，而你一直留在医院。那时候你与贺振峰相处得挺不错。可是这次遇到这么大的事，你明知道他有能力也愿意帮你，你却特别不愿意去求他。为什么？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