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时光》雨夜千寻

9、曙 光

　　馨瑛和在豪超群的学习能力令秀兰惊讶，尤其是在豪，在身体状况不佳的情况下，竟然在大大低于她预期的时间内，掌握了基本的指法。秀兰叹服之余不由得深深叹惜，如果不是因为生病，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必然是个出众的角色。虽然无法在短期内学得更多，但这样的结果已经让在豪和馨瑛非常兴奋。两人每天只要一有机会就拉着手，一起练习，愉快地交谈。自从被迫辞去妶秀公司的企划工作以来，在豪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专注于一件事。大家原本担心这样的学习会耗费太多精力，影响他的身体，然而事实正好相反，几周下来，在豪心境大好，精神状况也明显改善。馨瑛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这日上午，馨瑛陪在豪到医院做常规检查。到现在为止，在豪已经接受了两个阶段的抗癌治疗。第一个疗程为期五周，连续两周的注射治疗后，在豪休养了一周，使身体能够承受药物，再接受连续两周的抗癌注射。第二个疗程时间稍长，连续两周的注射后，由于身体迅速衰弱，在豪休养了将近一个月，才勉强恢复体力，继续接受注射。在化疗的同时，在豪还接受了放射治疗。然而这些治疗都没能取得大家期盼的效果。刚开始的时候癌细胞曾停止转移，白血球的数量也有所增加。但随着病情的发展，治疗的效果越来越不理想。一般人对抗癌药物的反应率只有30%到40%，在豪很不幸地在此列之外。第二个疗程时，婷允换了一种药，可还是没起到作用。艰苦的治疗使在豪的免疫力急速下降，身体变得很虚弱，以致难堪重负。婷允不得不暂停所有的治疗，等在豪养好身体再作打算。这段时间，在豪只是定期到医院做检查，让医生了解他的病况。
　　“没什么变化，多注意休息和饮食就行了。”看过在豪的血检报告，婷允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好让馨瑛安心，“最近疼痛的次数多吗？”看着静静坐在馨瑛身边的在豪，婷允的表情轻松不起来，一个多月前，在豪还能直接跟自己说病情，现在却要靠馨瑛传话了。
　　“有过几次，吃了药就好了。这几天感觉精神好了些，不过还是不太想吃东西，也没什么气力。”在豪如实回答。
　　馨瑛忧虑地看了在豪一眼，转向婷允：“止痛药……好像不太管用了……”
　　“我开些速效止痛药你带回去。”不敢看馨瑛，婷允埋头写处方，“这种药力更强些，疼的时候吃一粒，不行的话再吃一粒，如果还不管用，就马上到医院来。”
　　“好。”馨瑛把视线转向在豪。
　　“那种饭后吃的止痛药一定要按时吃，疼的时候就吃我现在开这种，不要强忍，但也不要过量，否则会有危险。”婷允耐心地叮嘱着，稍顿，继续问，“还是经常呕吐吗？”
　　“次数少了，但每回吐完，神智都有些迷糊。”馨瑛很担心，“以前好像不会这样。”
　　“怎么个吐法？”
　　“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直直就喷出来了。”
　　“那是脑压升高的表现。以前的呕吐，多数是药物刺激胃粘膜所致，停了药症状就会减轻甚至消失，但脑压升高引起的呕吐不一样，容易导致昏厥，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千万要小心，最好打电话通知我。”
　　“知道了。”沉默了一小会儿，馨瑛有些犹豫地问，“在豪他，不能继续治疗了吗？”
　　婷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曾安慰馨瑛说会有新的治疗方案，可是所谓的新方案不过是更换其他药物去做和之前相同的治疗而已。以在豪目前的情况，那样只会徒增他的痛苦，毫无益处。虽说医学界为战胜癌症不断努力，推出了不少新的治疗方法，但大多还处在试验阶段，并且一般只适用于早中期病人。新来的美国专家倒是有一个不错的研究项目，只是病人都是以志愿者身份接受治疗，不知道在豪愿不愿意参加。
　　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一名男医生推门进来，扬着手里的CT片：“崔医师，这个姜在豪是不是……哦，对不起，你有客人在。”发现房里还有其他人，他有些不好意思，然而看清两人的脸，他冲口叫道，“馨瑛、在豪，是你们啊！”
　　馨瑛抬头一看，来人竟是金正阳，连忙起身：“金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你们认识？”婷允也站了起来。
　　“何止认识，我们还是好邻居、好朋友呢。”正阳笑眯眯地走近在豪，俯身拉过他的手，在上面轻点了几下。
　　“金先生？是你吗？你也在这里上班？崔医师说的那个美国专家就是你吧？”在豪惊喜地握着正阳的手，一口气说道。
　　“哈哈，了不起，了不起！秀兰所言不虚呀，真是进步神速，神速！”正阳轻拍着在豪的手背，一脸佩服之色。
　　“什么所言不虚？什么进步神速？你们都把我搞糊涂了。”婷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阳看向馨瑛，没答话。
　　“是这样的……”馨瑛把事情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婷允听着听着，表情由莫名其妙逐渐变为欣慰，又慢慢变得有些失落：“在豪还学会了指语？发生这么多事，你居然都没告诉我，也没跟吉真说？我们什么时候都成了外人？”
　　“不是，你千万别误会。”见婷允似有不悦，馨瑛连忙解释，“不是有意瞒你，事情不知会变成什么样，怕你担心，所以没敢说……我真的没有把你当外人，在豪也是……你知道，我们……”情急之下，馨瑛越发说不清楚。
　　“我是开玩笑，你们不说自然有你们的道理，我还能真生气呀。”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馨瑛，婷允顿生怜爱之心，“不过，以后有事还是告诉我吧。我不单是在豪的主治医生，还是你们的朋友，要是见外的话，我会很伤心。”婷允言辞恳切。
　　“一定。”馨瑛这才放了心。
　　婷允轻舒了口气，“看来，不用我介绍了。在豪猜的没错，金医师就是我说的那位美国专家，他现在分管在豪的治疗小组。”
　　“原来是这样，可是金先生，你怎么会一直都没发现在豪是你的病人？”馨瑛有些奇怪。
　　正阳尴尬地笑了笑，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是我疏忽了。因为不是主治医生，所以每次只是讨论病情，没留意患者的个人资料，只知道患者姓姜。刚才无意中看到了全名，越想越像，就过来问崔医师，没想到正好碰上你们。”其实，正阳并不是一个粗心的人，这样的疏忽多少带着点故意，即使明知在豪病得不轻，他也无法将那张鲜活的面孔和病情分析会上讨论的重症患者联系起来，那个总是带着温暖笑容的人，怎么可能已经病得那样重。然而世事就是这样不遂人意，正阳终究还是得面对他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现在知道也不迟。”婷允和正阳交换了一下眼色，既然正阳和在豪、馨瑛并不陌生，有些话还是让他来说吧，“馨瑛，关于治疗方案的事，金医师会跟你详细解释，你们好好谈谈。我帮在豪约了骨科的文医师，谈完我们一块儿过去。”
　　金正阳的办公室离婷允的不远，三人坐定，正阳直入正题：“坦白说，之前的治疗对在豪的病已经毫无帮助，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馨瑛静静等待着正阳的下文，她紧握着在豪的手，但没传话。在豪把头朝馨瑛的方向稍稍侧了侧，也没说话。
　　“我在美国时参加了斯坦福大学的一个科研项目，这次回国也是为了这项研究，是关于一种治疗癌症的新方法。”正阳边说边拿出一张用高倍照相机拍摄的照片，“这是一些正在死亡的癌细胞，它们并不是正常死亡，我们用一种特殊办法，关闭了这些细胞中的癌症基因，使它们暂时‘死亡’，然后再让它们‘活’过来。这种方法可以对癌细胞造成永久性的影响，使它不再被癌症基因控制，有机会恢复为健康的人体细胞。传统的化疗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杀死癌细胞，但同时也会杀死与癌细胞结构相似的正常细胞，对人体造成极大损害，而且治疗本身无法使患者痊愈，最好的结果只是延长患者的生命。现在这种方法不同，它不会损伤正常细胞，如果癌细胞成功摆脱癌症基因控制的话，患者就有希望痊愈，即使是晚期患者也不例外。”
　　见馨瑛一脸困惑，正阳放慢了语速：“这么说吧，计算机如果出了毛病，最常见也是最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重新启动。通过让癌细胞‘起死回生’来治疗癌症，也是同样道理。”
　　“哦。”馨瑛似乎听懂了一点。
　　“这项技术还在实验阶段，我们无法保证癌细胞复活后都能转变为正常细胞，到目前为止，有效率只有50%左右。我们需要志愿者参加临床实验，不知道在豪……是否愿意……”正阳观察着馨瑛的反应，虽然新技术的前景光明，但毕竟还不成熟。
　　“你是说，化疗和放疗都不起作用了。现在，这项新技术是最后的希望，是吗？”馨瑛希望得到更直接的回答。
　　“可以这么说吧。”正阳有些无奈。这听起来像是要在豪去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但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那么，要怎么治呢？”只要想到在豪接受治疗时痛苦的样子，馨瑛的心就发颤。
　　“静脉注射。”正阳十分了解馨瑛的忧虑，“虽然药力也很强，不过因为不会伤害正常的细胞，所以痛苦要比化疗小得多。唉，治病……总是要吃点苦的。”为了生存，受罪竟然成了道理，正阳忽然觉得很讽刺，低下头。
　　“我问问在豪。”馨瑛又是用指语，又是写字，细细跟在豪解释起来。在豪很认真地“听”着，不时复述馨瑛的话，以便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终于，在豪完全弄懂了正阳的意思，沉默着。房间里变得很安静，静得能听见时间的流逝。
　　良久……
　　“我愿意参加实验，不，我要接受治疗。”在豪的声音平缓而坚定，“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愿意接受。”
　　馨瑛深情地看着在豪：谢谢你，在豪，谢谢你愿意再次为我们尽最大的努力！
　　虽然治疗小组早有共识，只等在豪的决定，然而亲耳听到在豪的选择，正阳的内心还是五味杂陈，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不能轻言放弃，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吧：“那么，我们就从明天开始吧。”
　　“好。”这是在豪和馨瑛共同的回答。
　　……
　　“这样疼吗？”文正昊小心地按揉着在豪的手指，“这样呢？疼吗？”
　　“不疼。”
　　“握拳看看。”
　　在豪照着做了。
　　“用点力，慢慢来。哎，对了，就是这样。疼不疼？”文正昊检查得非常仔细。
　　“不疼。”在豪笑了。
　　“很好，恢复得不错。指甲也长得很好。”文正昊满意地点点头，指着刚拍的X光片对馨瑛说，“看，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不错，不错，你把他照顾得很好啊。”
　　“多亏您费心。”馨瑛让文正昊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看到在豪的手复原，禁不住喜上眉梢儿。
　　“没什么事了，回去适当给他做做手部按摩，我开的药油最好再擦上一星期，三个月内不要提重物，知道吧？”
　　“好的。”馨瑛轻快地答应着。
　　在医院门口，婷允叮嘱馨瑛：“明天开始打针，今天晚饭吃好一点，十点以后禁食。让在豪早点睡，养足精神。”
　　“好，”馨瑛点点头，“我们走了，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