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引》不言羽

90、九、长留

　　笑容从朱宣脸上消失，一道寒光几乎是瞬间撕裂了整个空间，朱宣的残影还留在原地，他们却已经听到了兵刃撞击的声音。
　　“好剑。”居然还能听到盘古斧的赞叹，“现在想要认真打一架都难了。”
　　下面的无辜听众嘴角抽筋，那是，谁的兵器撞上盘古斧不得玩完。
　　几乎是瞬息间，隔着强大的封界力量他们都能感到心惊胆战，一道道白色的光和剑气冲击着四周，要不是有如此多的上古神灵在这里镇压，恐怕不用盘古斧动手这世界就已经完蛋了。
　　不时有惊呼声响起，那些修为稍微差些的居然被庞大的灵息力量压制得化出原形委顿在地。
　　到底是多强大的力量？在众多旁观者诧异的目光中，王云华成了不多的还站得比较直的之一。
　　“难道这力量对凡人无效？”
　　“怎么可能，你看那边几个修道的凡人，都倒了。”
　　他们当然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些还不足以吸引已经聚焦到战场上的目光。
　　这确实是一个战场。
　　两道身影几乎已经看不到了，速度和力量化作完美的舞蹈在空中舞动着，朱宣以灵动为主，在空中翻飞犹如没有体重一般，盘古斧走得则是稳中求进的路线，他本就是大开大合的本性，这个时候正和朱宣避开了对方的长处。
　　终究，那是上古劈开天地的利器，眼见着场中白色的裂空力量占据了上风，下面的旁观者看得眼花缭乱，而四周维持着封界的可是能看出端倪来。
　　“有把握吗？”姬轩辕忍不住问身边的遂人。
　　对此遂人的回答和王云华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怎么会知道。”
　　这边正说着，猛然一击重击从天而降——
　　“不好！”遂人虽然看着年纪最长，这闪避的动作一点都不慢，就连某听到声音才后退的轩辕黄帝都赶不上——
　　勉强拔剑挡下那记剑气的姬轩辕只感觉全身气血一阵翻腾，险些就吐出一口淤血来。
　　“你还说他不是公报私仇？！”他气急败坏地冲遂人吼。
　　后者嘴角一抽，他们都知道当年为了姬轩辕的长子朱宣的徒弟这两只吵得沸反盈天就差没动手直接打架了。
　　事实证明，朱宣他大概也许可能或者是真的有那么点意思——
　　但听得轰然一声，几道剑气白芒穿透天上的封界，远远听起来好像砸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王云华嘴角狠狠一抽，很好天上的那群大概没剩下几间完整的屋子了吧。
　　大概是终于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天上的封界居然又慢腾腾地合上了。
　　恍然之间，剑气居然又重新变得凌冽，伏羲皱着眉头望去，秋水剑一化为二，看起来速度也远比原先快了一倍。
　　封界四周群鸟惊群而起，铺天盖地地盘旋飞行，无数羽翼将这里包围起来，青白色雷电几乎遮蔽整个空间，如果现在有谁闯入到封界之中恐怕连一口气都呼吸不到，所有的物质组成都因为这两个的战斗化作了流窜的灵息，而他们四周的灵息卷起庞大的漩涡化作点点光影转瞬即灭又重新生出。就如先前他们所说的，这世上唯一能对上盘古斧的也只有白帝少昊。
　　能力高到一定境界，只一瞬便是无数个回合，就在底下那些被隔离出去的无辜旁观者就听到一声清亮的啸声，随后但见略微停滞的盘古斧赫然化出原形一劈而下——
　　呛——
　　重新在朱宣手中化为一把的秋水剑发出清脆的破裂声，他双手牢牢握住剑柄，就这么站在世界之前。
　　僵持了片刻，他们就看到秋水剑从和盘古斧相撞的那点开始慢慢撕裂，终究破碎成冰晶般的碎片四散消失。
　　众旁观者惊呼出来。
　　然而让他们出乎意料的还有接下来的事，但见盘古斧在秋水剑消散之后重新变成了人形。
　　“我很羡慕秋水。”他看着朱宣，“只要你神魂犹在，它便能复原。”
　　而盘古已经不在。
　　一道玄色的光芒从盘古斧眉心飞散出去，随后无数光影从那具身体里飞射出去，径直穿透封界融入了天地之中。
　　朱宣的长发有一半都被削掉，身上透明的盔甲也破碎不堪，右手从肩膀到指尖都遍布无数裂痕，暗金色的血从伤口里渗出来。
　　待得所有光芒都消散之后，半空中浮现的只剩下一个虚影，朱宣看到那影子笑了笑，然后彻底烟消云散。
　　紧绷的神思一散，朱宣径直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几乎是他身形浮动的时候伏羲就冲了过来，等到那几个周围布置封界的把封界收了抵达地面，就看到已经恢复双足的伏羲很无奈的把自己的灵息渡过去。
　　姬轩辕摸摸鼻子，有这么一位在连姜炎都不用出场，他是不是有点多余？
　　朱宣的灵息本就由女娲所化，还有后来伏羲送给他的青色璎珞绳，很快他就睁开了眼睛。
　　封界消失，天地间的灵息再度自由流动，无数飞鸟掠过天空。
　　一切安好。
　　把自己的灵息都沉寂下来，暗金色的血化作红色染透身上穿着的人类样式的服装，朱宣再度闭上眼睛，陷入了混沌之中。
　　唯独留下伏羲苦笑。
　　“这次少不得要修养上一段时日。”
　　……来自于天际的阳光懒洋洋地照耀在一片穷桑林之上，就在这片长久以来自然生长的穷桑林中，居然还长了一些细小的竹子？放下心境去听，似乎还能听到一些隐约的说话声——
　　“哎呀哎呀，你们是没看到，那天可真是吓死我了，幸好帝君赢了，要不然我们可都要死掉了呢。”
　　“那么可怕……幸好我没去偷看，否则可要做噩梦了。”
　　“胆小鬼……”
　　“我才不是呢。”细巧的声音在无人的山林中回荡，“你们知道吗，帝君把竹林和长留山还有他在那个叫什么秋桥镇的住处连在一起了呢。”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帝君以前带出去的那个住所不都是用长留山的木头和石头做的吗，就算是直接连在一起也可以吧。”
　　“帝君说是免得吓到凡人呢，用竹林连在一起的话，只有通过特殊的联系方式能够直接进到长留山里来。”
　　“帝君也真是的，凡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事后施个法就成。”
　　“你以为帝君是你啊，乱用灵息让蓐收大人罚在林子里清扫。”
　　“你嫌弃我……你昨天还说要帮我一起扫呢呜呜呜——”
　　这撒娇般的哭声一起，林子里顿时没有了声音。正从林子上面缓缓飞过的句芒带着微笑摇了摇头。
　　同样的阳光也撒在了秋桥镇上，从样式古朴的窗户中洒落到床铺上。被照得有些热的朱宣慢慢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床幔，熟悉的家具，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有着隐约的金色光华，室内有一股舒服自然的气息，带着些许欣然的甜的味道萦绕在鼻端，他的意识总算是被从无边无际的战场中间拉了回来。
　　玄黄色的血总是带着类似于沉檀的腻甜，让他有种失去生命般的错觉，现在伤口勉强被稳固住，让他再看不到来自于自身的灵息白白流失掉。
　　凤羲——或者说东帝伏羲正脱了鞋子斜靠在窗户边上的沙发上，翻着他的金册。
　　朱宣捂着额头，觉得有些隐约的疼痛，浑身关节都好像不在自己的正常位置上，果然和盘古斧打架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边的伏羲看了他一眼，依旧漫不经心地看着一行行的字从金册上流淌而过。
　　“知道错了？”
　　朱宣坐在床铺上，满头银白色的发丝披散下来，在床铺上绕出一个又一个的圈，原本该缠绕在他长发上的青色璎珞绳此刻正宽松地绕在他的手腕上，用浅得几乎不能察觉又无所不在的灵息慢慢帮他恢复。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一点不像那个长留山上冰冷彻骨的少昊氏，也不怎么像王云华他们印象中有些怪异但是还是朋友的朱宣，他的三魂归一想要彻底恢复还需要花上很长的一段时间。
　　“知道。”那声音中带着异常少有的虚弱，“我最不该做的就是拖你下水。”
　　伏羲把手中的金册放了下来，那上面不过是各归各位天下承平。
　　“我让你担心了？”
　　伏羲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缕歉意，让朱宣感到胸口微微的刺痛。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拒绝。
　　朱宣闭了闭眼睛，嘴角泛着一丝苦笑，“是，我担心了。”
　　伏羲的眼神却亮了起来，发出一声笑语，“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明明最为相似，明明最为接近，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伏羲都不知道自己花费了多少的时间多少的精力来缩短这些。最开始的己鸷，后来的少昊，现在的朱宣，都不可能彻底撇清和他的联系，他本以为自己获取不到的，却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从一开始，眼前的伏羲就扰动了自己的心神，朱宣的话语在他们相遇的时候就几乎要说出来，他犹豫了，之后便是沧海桑田万千岁月。三魂分立，朱宣最为接近伏羲也未曾将那些话语说出口来。他们已经身在局中，再细微的变化也可能影响到无数安危。如今，局已结束。
　　朱宣感到照到自己身上的阳光有着温柔的暖意，灵息宛然浮动在自己身边，那种舒适的疲劳感又要将他带回到梦中。
　　“以后……就陪着你……
　　那声音轻若耳语，偏偏就钻进伏羲耳中带起他无限的笑意。他不由起身到了床边，伏在入梦的朱宣枕边——
　　“陪着你，看这个世界。”
　　从远古帝俊竹林到今日秋桥镇的后院竹林，从当初的惊鸿相遇到如今的相伴，有太多的感慨蕴结在心中，当年没有说出口的话语，后来的一度试探，在局之中的危机重重，同那些过往的周旋化解，似乎每回忆起一些，那个名为朱宣的少年便更加清晰一分，直到化作眼前的神灵。伏羲的双眼描绘着近在咫尺的沉静睡颜，胸中无数的情感翻腾融转，化作一声淡然的笑声溢出……
　　天清云淡，岁月久长，偷得浮生半日闲，终能水到渠成愿梦长留。

　　小重山暮曲
　　今梦苍山依旧青。
　　夜阑烛泪尽，凤独鸣。
　　云阶孤醉看曾经。
　　天水镜，照我世间行。

　　竹海有琴音。
　　风清流水静，可倾心？
　　九霄碧落已承平。
　　千秋岁，寒雪似飞翎。

　　本篇完
　　初稿：2014-1-3
　　二稿：2014/6/16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