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引》不言羽

79、八、地维

　　白奇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现在身边的东西都变得虚幻起来一样。明明看到的听到的都很正常，可是——
　　“阿婵，你还不舒服吗？”他拍拍小女孩嫩嫩的小手，小公主抬头看了看他，也不说话，就是一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的样子。
　　“唉，你要是病了，我可要倒霉了。”别说这女孩真正的母亲，就算是现在养育这孩子的云英他都应付不过来，说来惭愧，曾经堂堂秦国的武安君白起最最头痛的就是看到这些足够强悍的女士，领兵打仗是他的老本行，哄孩子哄女孩他就只想逃走了。
　　“原来还以为天后看到你会高兴呢。”白奇嘟囔，把走路还有些跌跌撞撞的孩子抱在了怀里，这女孩继承了月华的清透，抱起来不光一点分量都没有，还有一种透彻的冷香，现在那些凡人可看不出什么，不过想来等她长大了肯定是迷死人不偿命的那种——就和他哥哥有得一拼，想到这里的白奇恶狠狠打了个寒战，四处看看没发现什么不对的才舒出一口气。这要是让自家父王知道他敢这么想，肯定会直接揍上来。
　　不过，还是有不对的地方。白奇仔细地想了想，他知道天后羲和对他有成见，不是因为他是穷奇一族，而是因为他身为穷奇一族站在朱宣身边。多讽刺，身为“恶”的代表，在执掌刑罚的白帝身边。羲和曾告诉过他，总有一天他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本性去胡作非为，他也知道朱宣为了他的事情没少操心，甚至不惜直接顶撞天后。况且——朱宣硬生生把自己的心脏分一半给他也是为了克制他的本性，让他不至于入魔毁灭。就是因为知道朱宣这么做只能让天后更加恼火，在云英暂时把小阿婵托给他照顾又突然收到天后诏令的他就想把这位小公主带过去让天后高兴一下，没想到到了地方居然被告知因为天界有要事天后无法见他，镜子的事过后再商量，让他先回去。好在阿婵真的是个安静文雅又乖巧无比的女孩，一整天跟在他身边都没什么声音，有了朱宣的帮助这孩子现在能完美地把自己异于常人的地方都收起来，哪怕是那些上古的神灵也不一定能认出这就是帝俊的小公主来。
　　白奇的计划失误，也只能带着阿婵离开，一路上看这女孩对身边的东西很有兴趣就放慢了脚步，等到他发现女孩的精神一点点变得不足，周围的一切都好像隐藏着一股诡异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本来找白先生来是有些要紧的问题。”那个在那里代替天后接待他的女神官说起话来有些犹豫，“关于天水镜的，镜子最近几天很不稳定，天后本来说要把镜子交给您，可突然有九鼎的地气出现，镜子就突然不见了，糟糕的话可能会诱发一些麻烦事。可现在天后大人不在，镜子也突然不见了，怕是自己有了灵息藏起来了。等我们找到点眉目再通知您了，真是不好意思让您白跑一趟。”
　　对方笑容可掬，白奇也不好意思再问什么。现在想起来，对方提到的镜子有了灵息？以前也处理过这一类的案子，有些过于年代久远的物件在灵息丰富的地方确实会有自我意识，简单来说也就是“物久成精”，而且这类东西似乎会刻意去消灭一些不利于自己的东西，有天后在的话自然不敢动弹分毫，可如今天后突然被邀请到天界去，那东西又能发现自己要找到或者销毁它？
　　白奇一个激灵，在他怀里的小公主已经睡着了，可爱的嘴角还挂着一丝甜甜的笑意，就好像非常安全地在父母怀里一样。
　　究竟是哪里不对？白奇站在路上，一双眼睛充满了疑惑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他却不知道，在他带着阿婵走在路上的时候，朱宣快把他的电话打爆了。
　　“还是无法接通。”把手里的手机一挂，朱宣的眉头越皱越紧。
　　“难道是又去哪里处理案子了？”凤羲同白奇可还没有关系好到能感知到对方在哪里，介于白奇是朱宣的养子，朱宣找不到他就有些奇怪了。
　　“处理案子？”朱宣嘴角一扬，“就算他处理到异界去我也能找到他。”
　　“九鼎的事刚刚平息，就又要添乱。”朱宣觉得自己很忙，“尤宇还是一点也不想回忆起自己的过去，死倔的性格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对那个每次说要帮他回忆起前世就把脑袋摇成拨浪鼓的战神大人，就连朱宣也败下阵来。
　　“你大可以把这件事丢给轩辕。”作为手下能臣贤士数量最多的五方天帝，姬轩辕本人可是空闲的很，他和帝俊比起来就是他的表面文章比那位注重“真性情”的天帝陛下要好得多。
　　“他忙着和姜炎作伴呢。”朱宣翻了个白眼，明明是姬轩辕在他没见过的现代社会兴奋得连连闯祸，连带着被他拉过来的姜炎收拾残局。
　　凤羲也不由得歪了歪嘴巴，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五方天帝中最正常的一个。
　　“等等，轩辕？姜炎？”朱宣念叨了一下，再度拨了电话，“母后，白奇有去你那里吗？”
　　凤羲在边上心中一动，叹息了一声。
　　有些时候，你最不期望发生的事总是会发生。
　　电话的那头传来一个淡然优雅的声音，“他有来过，我不在就走了。”
　　“母后。”朱宣捏着电话的手有些泛白，“云英刚才和我说，他是带着阿婵去见你的，他想让你高兴一点。”
　　那边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才回应过来，“我不知道，否则天界的事情再急我也会让他等我回来。原先是我宫中的女官找他，天水镜突然灵息改变，她怕那面镜子会惹来灾祸，我告诉她那面镜子是要给白奇的，她就找了过去。”
　　“天水镜失控了？”朱宣感到自己的嘴里有些发苦。
　　就连在边上听到的凤羲都略微瞪大了眼睛。
　　“是，你要知道，这么多年了，况且九鼎之气泄露，哪怕是我，也压抑不住了。”
　　“我明白了。”朱宣顿了顿，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长久以来都没有说的话，“母后，白奇是我的儿子，他的一切我会承担。”
　　“包括用你的心吗？”天后的声音骤然尖锐了起来，“你也该知道，你是我的儿子。”
　　朱宣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许久之后他才再发出声音来，“对不起，母后。”要不是隔着电话，他怎么也不会把许多年来的心思说出来。
　　那边好像也平复了片刻，之后天后的声音重新变得平静起来，“我向来不会刻意针对他，天水镜的事我预料不到。我也不知道阿婵在，但是朱宣，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明白。白奇的事，我不会再过问。”
　　朱宣挂上了电话，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凤羲摇了摇头，“怎么样？看你的样子就好像多年的心结一朝解开了一样。”
　　可不就是这样，朱宣苦着脸看他，“母后的意思就是，要是这次白奇那混小子命好没死，她就不管了。”天后的意思也很明确，这次就是个意外，再说有阿婵小公主在，她再狠心也不会把自己的女儿也一起搭进去。
　　凤羲挑了挑眉，朱宣之于羲和——他实在是觉得羲和或许会认为哪怕是小公主和白奇一起出了意外，只要是对朱宣有利的，她也能承受。
　　一个母亲会做到什么程度，朱宣大概还不能彻底了解吧。
　　不过既然天后也说了会就此放手，他们也只需要把白奇和阿婵找回来就行了。
　　看出凤羲在想什么的朱宣慢慢地说道，“母后提起了天水镜和九鼎地气，再加上我找不到他，那他和阿婵所在的地方，我能想到的只有一处——地维。”
　　凤羲从椅子上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看着朱宣，明白为什么对方的脸色这么难看了。
　　那是所有灵息流转的地方，任何进入到那里的生命都会变成天地间最基础的灵息再度散回这个天地，要是认真比喻起来，那就好像是在人类还有土葬的时候，将所有死去部分都吸收纳入的土壤，经过漫长的转换再度变化出无穷的生命来。那并不是一个专门的地方或者具体的所指，那是一个形象一个代表。
　　身为太昊氏伏羲，他比谁都清楚地维究竟是什么。那就是上古第一天帝帝俊的本体，是沉寂在最底层，生命灵息流转中最不可获取的部分，或者说，是整个“世界”的基层。从来没有什么在进入地维之后能再出现，因为他们已经化作了地维的一部分，随着灵息的流动变化作其他的生命体。
　　就连天后羲和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意外会把白奇和阿婵送到这样的境界。这位亘古的女神在那个电话之后独自待在房间里，圆润的指尖甚至用力到刺破了自己的掌心，她慢慢地闭上眼睛，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失态过。她是想让白奇离开，多少年来她看得很明白，总有一天朱宣会养虎为患，她甚至动过杀机，可没想到，这小小的一面镜子能把所有的计划都推到极致。若是这一次朱宣能将他们带回来，那她就真的该放手了……
　　……这个地方，是地维？
　　在不顾一切发动灵息斩裂四周的东西之后，虚空就展露了出来，他听到一个细微的碎裂声，有什么反射着点点光泽的东西在虚空中一闪就消失了。那面镜子到底只是借到了九鼎的一点地气完全不成气候，让白奇颇有阴沟里翻船的苦涩感想。
　　现在他所在的地方变成了庞大的石林，无数嶙峋的怪石凸显在地面上，阿婵小公主已经醒了过来，紧紧拽着白奇的衣服看起来很是害怕的样子。
　　该怎么出去呢？白奇苦笑了一声，身为白帝之子，就算他不完全知道地维的意义也能猜到几分，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进入地维之后还能出去的，或许千百万年之后他和阿婵变化成的灵息能再度变换出生命来？
　　也就在他无奈的时候，两股力量合并成一线，自上而下贯穿了他所在的世界。青色蕴化万物，白色洁净一切，地维的所在被慢慢牵引开来，就在白奇的面前，熟悉的眉眼让他不由地恍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