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引》不言羽

50、九、北冥

　　秋桥镇上，祭典正举行到最隆重的阶段。
　　主祭朱宣此刻一身玄衣华服，佩戴着几乎能一路拖到脚底的玉组配，一路行来果然是优雅款款，看得边上的人一个劲夸赞有气势。谁能知道现在朱宣心里只想骂人。玉组配沉重得很，他很久没有穿戴过，现在时间一长就觉得肩膀和脖子都酸痛得厉害。随着他的动作边上的人俯身而拜，硬是把喧闹的旅游节现场弄出了八分肃穆来。
　　凡人看不出，在朱宣身边穿着青色祭服的凤羲则能清楚地看到半空中逐渐凝聚而成的东西，所有的灵息如同来自于四面八方的流水般在这里汇聚成能够被他们看到的真实形态，凡人大概只会觉得这里突然之间变得空气清新，连那些水泥地面里钻出来的小小青草也变得可爱起来。
　　随着灵息越来越强，凝聚出来的实体也能大概看出样子来，若是凡人能够看见，大概就会觉得好像头顶上悬浮了一片苍茫辽阔的大海海面，只不过这海面是倒过来冲向地面的。
　　北冥之海，纵横无边深不见底，凤羲唇角有了一丝笑意，就这么在人间开辟一条通道，重新让灵息贯通，估计就能引出那些早已不见的了，要知道那本来就是商周之物，那位作为商朝守护神的帝俊陛下不是最能找到它们的所在吗。朱宣不止要借着帝俊的灵息震慑天地，还要以此为始将以前的计划完成。
　　无言地在内心叹息了一声，既然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他也只好跟着在边上看着，不要出任何意外才好。
　　这边才想着不要出任何意外才好，意外就兜头兜脑地窜出来了，就见上面平静的海面骤然变化成无端的风浪，身边的人这时候还在默默的祭拜当中没人抬头，朱宣却被这股庞大的灵息激得抬头去看——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这次刘彻和卫青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水击三千里，也从同行的一脸无奈的句芒那里知道了帝俊的真身如何。
　　化出原型盘旋在空中的鲲鹏何止是大，简直就是恐怖，这么大的鸟不要说扇一下翅膀，就是不小心从空中掉下来也得把下面一众人等都给砸死了。两翼展开遮天蔽日，那出现在半空中的庞大海面般的镜面幻象被他的翅膀搅动得翻腾不息，这要是真的到了海面上，东海南海的肯定不够他折腾，弄个太平洋大西洋还差不多。
　　眼看着帝俊如此“配合”朱宣的大局方向，句芒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朱宣是想着自己不出面，把这个许久许久不曾出现的上古第一天帝拉出去震慑天地改变上古诸神向来隐逸的局面，现在帝俊这可不止是配合，快过火了。
　　“朱宣想要引出九鼎之气，我可不就得卖力点。”帝俊如此言语，句芒身为东夷辅臣没什么理由反对。
　　九鼎之气，自商周后来，上古诸神大多隐逸，绝大部分都散入这个可以名为山海界的地方过着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的生活。然现在人间界和天上地下三界都以为这群上古诸神大多亡失，越来越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还是小事，天地间灵息不通才是大问题。昔日颛顼帝绝地天通将天地人三界隔开，当时是为了平衡各界达到稳定，过了这么许久这不流通的气息堆积得越来越厚，再不适当疏通一下肯定要出问题。遥想起当年也是因为一处的灵息流通不畅，导致天地间裂开缝隙将天魔引入此间的事情句芒就有些担忧，那个时候有娲皇的养子上前应战，付出巨大代价才将天魔暂时封印，可现在朱宣并没有多余的力量，要是有个万一他也无计可施。帝俊在此时将自身灵息放出倒也是件好事，同时牵引九鼎之气，那么就能够同时平衡天与地的气息，能够将不怎么平稳的灵息稳定下来。
　　这般想着，句芒看着身边北冥水光放下心来，北冥从来是鲲鹏的居所，在这儿自然就蕴积着帝俊的力量，再加上北冥原先就生灵稀少，就这么搅合也不会有事，真是最方便的场所。再想想原先和帝俊化身鲲鹏的时候和他做邻居的那两个现在这么搅合也不啃声，句芒更是百分百肯定那位受封北帝的颛顼定然是不在北冥的居所。
　　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身为东夷的辅神，句芒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痛了，明明他本该是最清闲的一个啊啊，东帝虽然不怎么管事然而东夷早先在羲和及其子治理之下民风淳朴压根就没人会惹事，自己也就忙些日常工作，可后来蓐收去了人间，他把西州的事务也给兼了，北冥有玄冥这个第二副手盯着，颛顼和共工再闹腾也不过是在北冥境内，祸害不了其他，可如今北冥都快让鲲鹏翻过来了这两位也爱闹腾的都不出现，怕是连玄冥都不知道这两位跑到哪儿去了。想想估计过不了多长，当年颛顼刚被封在北冥的时候差不多是三天一次来告状的玄冥又要来了他就想就这么晕过去算了，他不是蓐收，不想听他的小报告啊。
　　边上跟着被裹挟进去的刘彻和卫青都不知道句芒想到哪里去了，他们只见鲲鹏翅膀一展一合，就隐约看到了悬空的海面那边隐约有看得到的情景透过来，就好像是隔着一面不沾上了水的镜子在看那边的情景一般。
　　鲲鹏一次展翼就能遮蔽天空，然而他在人间却不能施展开来，灵息遮蔽之下，纵穿过整个虚幻而出的北冥，在人间的天空中伸展之后下面正在祭拜的人也只觉得大概是天上的云层稍微厚了一点，一下子从阳光普照变成了阴天。
　　站在近旁的凤羲双眼微微一张，尔后就是一副拼命忍住笑的神情。他可都能清楚地听到朱宣怒火中烧的声音了。
　　上古第一天帝，做也就做了，怎么还捎带上了正巧朱宣担心的那两位。他的目光悠远，能看到幻化而出的北冥通道那边句芒悬浮在空中摇头的样子，赶忙轻轻扯住朱宣的衣袍，没让这位理智快被怒火烧没的冲过去。
　　刘彻和卫青只觉得自己方才还有种身在海中的清亮感觉，转眼间就挪到自己非常熟悉的地方了。那边一大群人正在进行祭典，好在自己回来的时候正巧是所有人都俯身拜下的时候，再抬头来发现角落里多了两个人也只觉得是两个游客想要挪动地方找个好位置而已。
　　卫青的眼神更好，一眼就看到了那边盛装华服的朱宣还有边上的凤羲，呃，以他的专业眼神可以保证肯定不是高兴的表情，他一拉刘彻，两人立马溜了个没影。
　　跑得倒快。凤羲又好气又好笑，朱宣的神情总算缓和下来，不慌不忙地继续将祭典剩下的部分都做完。
　　此番下来最为满意的当然就是王云华王姑娘，这位姑娘都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番作为会给以后的世界带来什么。
　　能够差使动这么多的人，王云华当然不会小气，等到所有后续工作都结束，立刻就请了相关人员去吃一顿好的。
　　等到王云华请客结束，朱宣就让她也来自己家吃晚饭，同时一通电话把刘彻和卫青都叫了过来。
　　人人都有心事，这会儿也就什么都不知道的王云华和尤宇吃得很愉快。刘彻和卫青自知事情不妥当，连看白奇和朱宣的勇气都没有，白奇还在因为自己获得朱宣的力量却压制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本身力量冲突伤神。
　　凤羲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对各人的心思都看在眼里，一边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不少饮料，这种饮料味道倒还不错，下次去超市的时候多买点。
　　朱宣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举了举杯子，“这次祭典顺利，大家都很辛苦。”
　　各人都举杯庆祝了一下，刘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边上的卫青在底下悄悄踩了他一脚，他只好什么都没说。
　　他不说，朱宣倒开了口，“就当是一次旅行何尝不好，莫要再想些其他。”
　　那声音和刘彻记忆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让这位曾经的汉武帝刘彻一时之间五味翻腾，过往种种在脑海中不停翻卷出来，曾经和东方溯装神弄鬼吓唬富商拿出钱来周济灾民的刘翎，在他严格的要求下乖乖读书写字哭丧着脸的刘翎，终日卧床神志不清却不肯弃他而去刘翎，返魂香中那一缕飘忽不定最终还是应他的要求留下来的刘翎，还有记忆中叫他表哥眼神乖巧的朱宣，在他的面前，他从来就不是天帝之子，而是尊他为兄长的那个兄弟。刘彻淡然地笑了一下，拍拍身边卫青的肩膀，彻底放松了开来。
　　凤羲也在无声地松一口气，再如何刘彻也是朱宣非常重要的亲人，现在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今天请大家来是有件事要告诉大家。”等吃得差不多了，朱宣拍了拍手吸引来大家的注意。
　　果然他们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刚刚接了一件工作，过段时间大概我要外出一次，呃，就麻烦尤宇警官自己去找食吃了。凤羲也还住在这里，你们搭个伙也行。”
　　旁人顿时笑了起来，弄得尤宇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我也跟你去。”白奇几乎是脱口而出。
　　朱宣看着白奇，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白奇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我有些事情要问你，挺重要的。”
　　朱宣眉头微蹙，“只要你有假期，我不反对。”
　　他们是各有各的麻烦，正透过刚建立的水镜偷看的帝俊手里拿着一罐先前过去的时候偷拿的贡品饮料，嘀嘀咕咕地就和句芒说话。
　　“你家三弟的麻烦怕是大了。”隔着水镜都能看出白奇身上灵息异常不稳定。
　　句芒干笑了一声，“难得陛下对我家小弟的事这么上心。”平常怎么就什么事情都不管呢，哼。
　　帝俊装作没听出句芒的意思，晃悠悠地从空中飞了过去，“就看朱宣能不能理顺他了，要是不能……”
　　句芒垂首而立，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