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元九

1、一百九十五岁生辰上

　　第一章
　　我搓了搓有点冻僵的手，继续拿起树枝清理地上的雪。我打算支起个小火堆把腌好的鱼烤熟，这么一顿美味，也对得起今天是自己的一百九十五岁生辰了。
　　这三条一尺长的鱼是我趁着午后湖水温度略高时潜到冰下捉的。水很凉，为了这三条鱼，我险些在水底变成挺尸。我的运气很好，捉鱼的空隙还摸到了好多蛤喇，足足有一小篓。
　　记得上次吃鱼还是几个月前，那味道可真是好啊，是我自打出生以来吃过最美味的东西。那时，兰嬷嬷见我实在馋的厉害，险些要把房里唯一的破木桌啃了磨牙，才趁机躲过守卫带了一条红烧鱼给我解馋。每次回味起来，都会让我会口水直流。
　　从幼年开始，我每日的口粮就是一个粗面窝窝、半罐水、一小碟咸菜。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逢年过节，我餐桌上的吃食永远不会变。这种单调又难以下咽的东西，让那个给我送饭的玉儿都会皱眉。玉儿是这王府厨房的小杂役，一直由她给我送饭。她对我总是很冷淡，每次放下吃食顺便会把前一天的盘子收走。除了讽刺我几句，她很少和我说话。她的那种冷淡充满了蔑视，好像我是一只过街老鼠。我起初不大适应，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我很珍惜这些粗糙的吃食，每次都会吃的干干净净。但是我也会想念美味，从会翻墙开始，便偶尔会溜到王府的厨房里，搜罗吃食，运气好的话，也会遇到主人吃剩的大菜。每次被兰嬷嬷发现，她都会一边打我一边掉眼泪，她从不让我吃那些，她说这是在剜她的心。
　　我始终不太清楚，她的难过是因为我做出这种违背闺阁的偷窃行径，还是吃别人不要的东西辱没了我的身份。见她每次哭的伤心，我只好像她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可一转眼，还是会被那些美味勾的去厨房偷吃。
　　兰嬷嬷见我的实在是改不了，就和我约定，只要我不去厨房偷吃，她隔一段时间会给我带些好吃的东西。不过她给我带来的吃食，都是她用自己的月银给买来的食材，亲手给我做的。
　　我对于别的看得都很淡，唯独很喜欢吃，只要我可以找到人口的东西，我都会试着做成美味。
　　我一个人躺在那张硬硬的小石床上，经常会梦到自己坐在王府正厅那张长长的餐桌上，搂着大大小小的盘子可劲的吃那些山珍海味。梦醒了，也会像真的吃了一样，高兴上一整天。被玉儿撞见时，她总会翘着她的兰花指，狠狠点我的头，骂我痴心妄想。
　　我是痴心妄想吗？也许是吧，肯定是，因为这是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臆想。
　　其实，我真的是这王府里主人的女儿，是那位仙人似的赤萱公主同父异母的妹妹；可惜的是，我也是整个王府人人嘴里叫骂的贱种。
　　我的亲爹就是个王府的主人——赤敖，同时也是海之南这片大陆的主人，是被中土的皇帝陛下亲自加封的凤南王。我的亲娘我亲爹唯一老婆的孪生妹妹——一个嫁过三个男人的贱女人。
　　我亲娘的故事太长了，而且有很多个版本，我只能从她和我爹搭上关系时开始说。当时的赤萱公主还是颗蛋，我那个大姨—也就是我亲爹的王妃因难产身体极为不好，我娘便以侍疾为由带着她和前丈夫生的年幼的儿子强行住进了王府。她的儿子，也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不知道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被我爹亲手锁在了冰泉洞，被神兽每日撕咬其魂魄，受锥心之痛。
　　不知我娘出于什么原因，在某个夜黑风高夜晚，获得了一个绝佳时机，用卑劣的方法诱拐我亲爹滚了床，然后便怀了我。起初我亲娘有了身孕，大家并没有当回事，因为我的亲娘名声着实不好，她有过三个合法丈夫，和她有过关系的男人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可当我被生下来，蛋壳开始显出一圈圈金黄光晕的时候，我娘诱拐王爷的败德事迹也就再也遮不住了，在我三年孵化期结束破壳出来的时候，我的亲娘被我的亲爹一剑刺死。
　　以上是我这两百年来听到的只言片语总结出来的，里面有多少真真假假我不得而知，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娘并不是被我爹一剑刺死的。
　　包住我的蛋壳破碎以后，我朦朦胧胧见到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用一个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的给我擦身，她轻柔的好像一根羽毛的触感，顿时让我感觉浑身暖洋洋的，格外舒服。在我就快要看清那个美人的时候，美人突然吐了一大口血，血蒙住了我的眼睛，随后美人的手垂落在我的身上，她的脸贴上我的小脸，没了呼吸。在这此期间，我虽然看看不清东西，但是我可以听得见声音，并没有发生我爹提剑要刺死我娘的事情。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便在这间木屋里的石床上，兰嬷嬷泪眼婆娑的哄着我。
　　没错，你们看到的那个字就是“蛋”。是的，我们都是蛋生，在母体中需要被孕育五年，然后以蛋的形态脱离母体，在蛋壳中孵化三年。我所在的世界叫做荒原，无尽的海水便是荒原的主体，在海上有五片大陆，我所在的片土地叫做凤南国，在中土大陆的南边。凤南国是由赤凤一族世代统治，每一代凤南王羽化，都会由他的嫡长子即位，我的亲爹就是这片大陆第N代统治者。
　　我其实不属于这个世界，至少我的灵魂不属于这里。我是异界飘来的一缕魂，当我身体破壳而出的时候，我被一股力量强行拉入现在的身体里。我没有了对于之前异世界的任何记忆，却保留了对那个世界的认知。凭我以前的这些认知，让我在这个爹不疼、娘没得爱的荒原世界里活了下来。
　　兰嬷嬷是我唯一的亲人，她用自己的羽毛给我织了一件法衣，但这件法衣实在是不怎么样，它灰不溜秋的颜色，而且也护不住我在衣服之外的地方，比如我的手，我的脸经常会被冻伤。
　　但兰嬷嬷是唯一给我温暖的人，可是在我自己能够生活自理的时候，她便被召到王府里负责洗衣服的杂院，只能每月月末趁着大家领月钱的时候，越过略松懈的守卫，偷偷过来看我一眼。
　　凤南国一年四季都是炎热的，赤凤一族喜阳，王府建在梧桐山脚的灵湖边上。这里是梧桐山脉的最南端，大约是凤南国最热的地方。我住在王府北边靠近山腰上，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这方圆百里的地方终年积雪，除了高大松树林以外，还有一片常年开花的梅林。梅林边有一个十里见宽的湖，上面结着厚厚的冰层，我的小木屋就在冰层之上。这里只住着我一个人，我便把这片完全不同与炎热梧桐山的冰雪之地划我的领土。其实也没有人愿意来，我们凤族都是不喜欢寒冷的。
　　我除了一身可以防寒的法衣外什么都没有，每天无所事事，披着头发在自己的王国探险，到了我九十岁生日的时候，我连哪棵树上有几只松鼠都清清楚楚。
　　今天是我一百九十五岁生辰，别紧张，我一点都不老，甚至还没有成年。我们凤族到了三百岁才算成人。等成人后，便可以变化出兽型本体，到时候才能知道自己是什么阶位。在这个世界里，实力就是一切。阶位越高，证明先天条件越好，修炼得当，就可以羽化成神，与天同寿。不能成神的，寿命也会有好几万年。我们凤族的羽毛越是火红纯正，阶位越高。但是传说，我们凤族每隔亿万年，就会出现一个金色的赤凤来抵制天劫。赤萱就是中土国师占卜出的金色赤凤，因为我爹的女儿就是命中注定的应天之人。我的蛋壳是略微泛黄晕，而赤萱的蛋壳则是纯正的金色。
　　赤萱每十年的生辰，中土的皇帝便会赏赐很多珍奇的礼物为之庆生。在半个月前，也就是她二百岁生辰那日，中土皇帝更是颁布了一道圣旨，封她为太子妃，尽管目前还没有哪个皇子被正式封为太子。中土皇帝允诺了赤萱最尊贵的身份，以显示赤凤对于天下苍生的重要。据说，传旨的使者带了好几百人的队伍，礼物都排的比梧桐山还要长。我听了过后，还傻傻的问了玉儿，如果礼物有吃食的话，会不会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玉儿放下我的口粮，狠狠瞪了我一眼，扭头走了，留下我独自一人啃着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