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青梅》清风舞藤

2、桐华窈碧

　　那是曲折离奇的一年。。

　　余晖铺满了水面，柔和的蜜色，随波，随风，随心情荡漾。

　　若得两人同看，便是黄昏无限好。若是一人独看，就只剩下繁华落尽的凄清。

　　紧抿的唇瓣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长发女子望着府南河畔独自凭栏的小医女，并不出言询问，世上许多事，本就不须问，不该问，问了又能如何呢？还是各自背负各自的辛苦。

　　就像她，孩提丧父，青年丧祖，母亲改嫁，自小寄宿在远戚家；本是努力追逐自己的信仰，寄心语于歌魂、奏生命之清旷，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碎了梦想，累了同伴，孤燕纷飞……再多命运的坎坷，都在心底刻成了纵横的沟壑。

　　仍然只是沉默。

　　府南河。这是个什么地方？这应该是蓉城的核心，传说中的天府之国。然而她意念中的美丽故事并不在这里。她到来的时候，这里正被一场宏大的灾难吞噬着……汶川地震，惨绝人寰。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意外的无数，和愿望的不多。活着，只有在不断的沉沦和幻想中，才真正拥有自由的空气和灵魂。然而她不要这样的自由……她要直面人生。

　　虽然，可能非常艰难。

　　爷爷，你一定在猜想，你的气息消散了，你的面容遥远了，我的人生就失去了支柱，没有人为我遮挡阴风怒浪，是吗？

　　吃货好姊妹，你会不会担心，没有你的牵扶，我会重心不稳，在堤岸的栏杆上摔倒？

　　爷爷，我已经忘记了。忘记了你已经死亡。吃货好姊妹，你一直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但是你最好不要操心，不要焦急，不要难过。你恐怕不知道，你着急的时候就像一个喷气的火车头一样呼呼冒火，横冲直撞。如果你这样暴走，我恐怕我左边胸腔里，那个很精密的地方，会被你的风驰电掣撞出一个洞来。

　　若是没有这一场大自然的灾难，面前应该是清澈见底的河水，在风中诉说这城市的古老历史。然而，如今的府南河，漂浮着浑浊的物体，与空气中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散发出阵阵恶臭。

　　太阳直射。云层的关系，光线已经失去了热度。只剩下一片枯叶的黄。

　　顺着河堤的栏杆墙向下眺望。黄昏到夜幕降临，仿佛就是一个瞬间完成的过程。上一刻还清晰可见的一片河水，在日落的最后一缕光线消失的时候，停止了反光。

　　小医女转身，欲回救灾帐篷，却看到了不远处的女子。她很喜欢这个长发素颜的外来义工，虽然寡言，但贴心细致，还有一把好嗓子，温温柔柔地唱歌，尤其受老人和孩子们的喜欢。

　　还在回味着初春时候那一场绚烂的花开，一不留神，已经是立夏。

　　即使死亡人数已经过万，身为医务人员的小医女每天，仍旧怀着一种期待的心情，期待，在每一天里，都能够看到一次令她眼前一亮的奇迹产生。

　　医者父母心，这在许多人的眼里，或者是一种羡慕。

　　然而，当你明明看得见却没法救，明明有法救却救不了，分明是一种苦。

　　甚至，有时候，你宁愿能够亲眼看到眼前的伤痕累累，因为这样，你至少能尽自己的全力去营救。真正的残忍，是失去了消息，不知道是死是活，每每怀念，也不知该对着苍天还是大地，这样的情形才是煎熬。

　　偏偏中国人的传统，非要见过尸首才肯承认死亡。

　　虽然是这么思考，然小医女不愧为医女，最擅长的，就是从哀婉前止步。

　　她从无尽的婉约前绕开，对面前的义工点头微莞，看到她脚下略软的趋势，跨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

　　女子对小医女回以感激一笑。真好，无论在何处，总有人握住自己，在快要摔倒的时候。

　　然后她们听到了栏畔传来的哭声。

　　“呜呜呜……”一点轻细，却仔细入耳。

　　顺着这个明确的声源转过头去，她们看到光晕笼罩下一个非常清洁的影子。恍惚间似曾相识的心弦扣动，下一秒又翛然散去。

　　那是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倚着护栏，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这孩子是……

　　小医女愣神间，女子已跨步过去，轻轻拍打安慰着哭腔呢喃的小女孩。“……如果受了小小的风寒，我的心一直为你取暖，你知道我永远不离开……”

　　渐渐地哭声停止，一双滴溜溜的大眼望着女子，幼嫩的声音响起：“姐姐，人死了，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了？”

　　小医女心下抽搐，她还那么小，死亡的含义，怎么能懂得？

　　“其实，天上有一座漂亮的城叫做天堂，你死去的亲人朋友就住在里面，夜里你看星星的时候，他们就在上面看着你。” 女子一边说，一边把小女孩搂得更紧。

　　“哦。”她听到女孩的回答，“那是不是我向星星说话，它们都能听到？”

　　“当然。”小医女跨上前去，伸手拂去女孩脸上晶莹的泪珠，“乖乖，你刚才哭，他们也能看到，他们会伤心的。”

　　“那以后我不哭了。谢谢医生姐姐。”

　　女子对小医女莞尔微颔，眼光短暂交汇，而后各自移开。

　　“她发生了什么事？”女子好奇询问。

　　“她的爸爸是空降兵，在强行降入都汶川救人时失踪了。”小医女露出惋惜的神情，“有人告诉她说她爸爸死了。”

　　空降的时候，失去了联络？

　　女子感到胸口左侧突如其来的，异常清晰的一种牵扯。自己出事那个霎那，吃货好姐妹的世界，是不是也像此刻的情景一般，坠入无穷的黑暗？！

　　“我们回去吧，不然帐篷里的叔叔阿姨们会担心的。”小医女接过女孩，摇摇她的手臂，“跟姐姐说，我们快点回家。”

　　“请等等。”女子拉住她，牵起孩子的衣服领口。

　　她说：“她的蝴蝶结，散了。”

　　翻飞出一朵精巧的花，青色的锻带是拨动心底柔情的六弦琴。

　　这个动作让小医女骤然心动。她看她擦干净那孩子衣衫上的暮色迷离，看她漾起唇角的一抹微笑，听她柔声轻语：“乖乖的爸爸不会有事，请相信他，也相信你自己。”

　　直到很久以后，小医女才知道，她那天那样温柔地坚定地安慰孩子，是因为，那孩子领口上的缎带颜色，和她的名字一样，桐华窈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