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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岩(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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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岩】
她最喜欢番茄汁,因为它像血。然后,她往杯子里倒了些奇怪的东西。我傻,不知道灾祸临头。
下毒害人,毒杀对象是自己,也就她做得出来。
她嫌我碍事,这样一来,老头子果然下定决心把我这白痴送到山上的庙里。
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真的是个白痴。
十四年的人生,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一层砂纸糊着,不是视觉意义上的模糊,而是认知上的模糊,我看见,但仅仅是看见而已,不会理解,不会反应。
某一天,庙里来了个撑手杖的年轻男人,据说是医生。
不知怎么搞的,那层糊住我心的纸就被揭了。
男人说,我不是智障,是被深度催眠了。眼神冷漠,也没同情的意思,只是问我有谁可能给我催眠。
我想也不想就说是她。
我们家的魔鬼,父亲捧若至宝的泪珠儿,月佛。
虽然逻辑(自从有了这玩意儿,反倒受了限制)告诉我,和我同岁的孪生姐姐是不可能会深度催眠,她再聪明也就是个小孩。
但直觉(当了十四年傻子,这玩意儿保护我不受伤害)告诉我,就是她。或者说,是她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承阳。
手杖男人带着我去找裴礼,说要把月佛带走。
裴礼当然没同意,但她对这个男人态度谦和亲近,不像是陌生人。
“闻丝已经在治疗她了,她很听他话。”
“听话可不代表治疗有效。”男人冷冷的说,“慕容闻丝太自负,恐怕不是你家小妹妹的对手。”
“你什么意思?”裴礼还不知道月佛给我催眠这事儿。
男人用手杖指了指我,“他从小被视为智障,但实际上是被人深度催眠,而催眠者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孪生姐姐。”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我的意思是,她有什么理由呢?”
“没错,这确实奇怪,但你指望她做事都存在理由的话,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裴礼沉默了。
远处传来风铃声,那是悬挂在月佛窗沿的深红色风铃,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要听见这个声音,就能看见它随风晃动的样子。
月佛的一切,在我脑中清晰的如同昨日刚发生在我身上。
“再看看吧。”裴礼说,终究也没能答应把月佛交给这个男人。不知为何,我竟然松了一口气。
男人说:“有什么情况,就把她送到崇山上去。”
裴礼点头。
我跟在男人后头要离开,裴礼叫住了我。
“你去哪儿?”她说话的时候,脸是对着我的,但是目光却飘忽着盯在我身体之外的某处,有种笨拙的示好,还有掩饰不尽的惶恐,“既然你已经恢复了,总不能再待在疗养院。”
我呆呆的望着她,从她黑亮的瞳仁里看见自己此刻的样子,同未恢复前的痴样似乎也差不了多少。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脑子里除了月佛,再无其他。忽然之间,我产生一种莫大的悲哀也是一种澄澈的体悟,或许我这一生都将成为她的附属,她存在的一部分。
“我习惯了。”我说。
男人回过头,目光还是那样冷静,“就让他待在那儿吧,总有一天,靠他自己走出来。”
于是我重新回到崇山。医生们知道我的情况,都不再关注我,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我从未给他们造成什么麻烦,于他们而言,我本身就等于不存在。所以,一切变化不大。
只不过,我不再是永久性的在角落发呆。我开始看书。
有一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小护士对我极其亲切,她来崇山没多久,身上还充满着一种属于外边世界的活力,一种世俗的积极向上的乐观精神。
“你喜欢波德莱尔?”她的眼睛过于清澈,以至于偶尔我觉得她的眼睛里空无一物。
“只是看看。”我手中捏着的是波德莱尔的《恶之花》,这本书的封面已经面目全非,纸张和印刷都是几十年前的质地,是我从疗养院规模不算大的阅览室角落翻出来的。听她这么说,我很不自在,把书放回桌上,拿起另一本有插图的漫画,“我看得懂的东西有限。”
“我叫景樱,能和你做朋友吧。”
我有些不理解,但景樱认定我是有某种异常气质的人类,从此以后经常把自己的藏书带来借我翻阅。其中就包含了波德莱尔和兰波等人的诗集。
有一天,她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把我从头到脚盯了不下十遍。突然说:“我刚看见一个和你长得差不多的女孩子,真的是像极了!”
我没有惊讶。
月佛,迟早有这么一天。
景樱气喘吁吁的坐在我对面的床沿上,用手中的记事板扇风,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那样回味着,“太漂亮了。她好像是刚被送进这里,院长也在。”
我没说什么。
她却依依不舍:“能说说吗?”
“说什么?”
“你和她的故事啊,你们是姐弟是兄妹?或许有些冒昧,但实在好奇。”
“不怎么让人信服的故事。”我说。
她皱了皱鼻子,俏皮一笑:“如果太容易让人信服,反倒没什么意思了。”
“知道了,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放下书本,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目光还是那么茫然,但,分明有丝丝鬼气从头顶上冒出来。
我感觉自己慢慢变成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