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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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卿看着程梓姚，又想起当年的自己来。
那时的程梓姚小小的，脸上似乎有和年龄不符的倔强。自己随手把枪给了她，却没想到她会珍藏到现在。勃朗宁M1906，只比一个香烟盒大不了多少，又轻便。对于女儿家来说刚好，对于他来说却显然太过娇弱。可毕竟是父亲送他的礼物，不用总归说不过去。送给她，倒是省事。穆卿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她白皙鲜嫩的手指与冰冷深色的手枪正好相称，如凝脂般的手轻覆上枪，慢慢执起。她的左手还在抚摸自己微微圆润的腹部，嘴角的笑意格外温暖柔软。
下一秒，手枪被她牢牢握住，执起，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程梓姚自己的太阳穴。
穆卿脸色大变，眼神中的慌乱满溢出来：“你要做什么？别做傻事，阿姚！”
程梓姚的左手仍然停留在自己的小腹上，温柔地抚摸来去，眼神却刚毅如铁地直盯着穆卿。她的嘴角绽出一丝冷笑，微微眯起眼来：“这朵玫瑰，是学研送给我的订婚礼物。他说，他没有钱，不能送我钻戒，不能给我锦衣玉食，但他愿意把所有的温暖和浪漫都给我，宠我疼我，一生一世。”
穆卿的脸色阴沉如寒风，嘴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程梓姚的声音飘渺而又坚决：“我此生唯一爱过的人，此生最爱我的人，却死在你的手里。穆卿，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我拜托你放他走那天，他已经死了，在牢里被你折磨而死。”
穆卿的眼神里有嫉妒、有疯狂、有冷酷，所有的深情混合变幻，但他仍旧不敢轻易有所动作。
“我对你来说，是什么？玩具？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抛弃。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居然蠢到相信一见钟情，居然喜欢过你这个人渣。你口口声声说爱冯岚，可她不是都被你害得割腕自杀了么？你说爱我，却害死我最爱的人，还一次又一次的凌辱我。我在你身边的每一天，都如同活在地狱里，生不如死。”
穆卿彻底怔住，喃喃道：“我真的爱你，真的……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有了孩子了啊！”
冷笑在程梓姚的嘴边扩大，一声精锐的枪响划破夜空，整个一号公馆都骚动起来。穆卿伸手捂住自己腹部的伤口，鲜血仍旧从指缝中喷涌而出。冰冷的手枪反射出程梓姚脸庞冷酷的光芒，黑洞洞的枪口又转回了自己的太阳穴。
“我不会杀你，因为你活着一定会比死更痛苦。让你的卫兵让开。放我离开，活着留下我的尸体，你选吧。”
穆卿俊逸的脸几乎因为痛苦而扭曲了，他支撑不住，单膝跪了下来。卫兵们举着枪，对着程梓姚，却也不敢有动作。穆卿摆了摆手，可是卫兵们一动不动。他拼着全身的力气，大喊了声：“让她走！”
卫兵们只得给程梓姚让开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
看着程梓姚的背影，穆卿轻声道：“你还会回来的对不对？你会把孩子生下来对不对？求求你，孩子是无辜的……”
程梓姚冷笑了一声，扔下一句：“我也是无辜的。”
她驾车扬长而去时，穆卿终于支持不住，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一声喃呢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也卡在了他心里：“阿姚——”
***
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穆卿迟迟不愿意睁开眼睛。他耐着性子听，可是周围并没有他想要的那个熟悉的声音。
他问起程梓姚，卫兵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副官鼓起勇气把真相告诉了她。程梓姚开车去了姜学研的墓边，在那里开枪自尽。
现场凌乱且惨烈。程梓姚把车停在了离坟墓还有几百米的地方，下了车，朝自己的肚子开了两枪。然后她把手枪扔在了车上，半走半爬地到了姜学研的墓前，鲜血淌了一路，把路旁白色的小花染得暗红。他的一切，手枪也好，珍珠耳坠、钻石戒指也罢，通通被她扔在了车里。哪怕是死，她也不要沾染一丝一毫他的气息。
程梓姚最终倒在了姜学研的墓旁，一条血路歪歪斜斜地铺了过去。她的身体定格成像是要抱住那坟墓的姿势。程梓姚的右手牢牢地抓着姜学研坟上的泥土，鲜红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颜色，左手握着那朵已经被染成血红色的玫瑰花。她嘴角的笑意定格在如花的脸庞上，带着欣喜与解脱。
没有人敢擅自处置程梓姚的尸体。穆卿的副官做主，让卫兵把那个地方原封不动地围了起来。
静静地听完副官的叙述，穆卿神色惨然，一动不动。他终于知道，什么叫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冯岚很快也听说了这件事情，一纸离婚书递到了穆卿的面前。
***
穆卿死于民国十二年，就在程梓姚死去的一年之后。
那日他拼着从病床上下来，去了程梓姚自尽的地方。伤口数度裂开，终于落下旧患。最终他亲手把程梓姚安葬在姜学研的坟旁。伤好以后，他一个月总要往那里去上三四次，有时在坟前一站就是一天。他想，自己终于学会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可是这代价未免太大。他有时又会想，如果程梓姚真安安稳稳地顺着他过日子，也许他很快就会腻了。
戎马生涯，他无数次见过死亡，可没有哪一次比这更惨烈。
他的耳边总时不时地回响她说过的那句话：“你活着一定会比死更痛苦。”
于是他选择死在战场上，以军人最荣耀的姿态。
归葬的时候，冯岚一身黑裙，携着自己新婚的丈夫到场。瞻仰遗容时，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紧紧拽在手中的那一方天青色锦帕。三鞠躬之后，她留下一声叹息，然后缓缓离开。冯岚听说，穆卿死前一直在喃呢的三个字是“对不起”。
生命中的每场遇见都像微雨，怦然心动却未必会开出美丽的花。也许它浇灌的只是在阴暗角落中蔓延的苔藓，纠缠成生命最深处的惨烈与苍凉。
是的，那年微雨，他遇见了她。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