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庸也

1、世上本无劫

　　天界辰华宫
　　我翻了个身，从一团云聚的床榻上起身。仙侍为我穿上华贵的衣裳。
　　穿戴好，我招来我的贴身仙侍卿儿，道：“ 今日本君要下凡一趟，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神君为何突然要下凡。如今，凡间正临末世，你这一去恐遭不测啊！”卿儿语重心长的说，一边递给我我的法器。
　　“那是他们凡人的劫，却也是我的结。这个结，总得解解的！”我朝她耳边的碎发看了看，不再理她，驾起一溜云彩，出了殿。

　　凡间。
　　整个世界大雪纷飞。山间地头，城市乡村，都笼上一层白色。单一的颜色，让人心里也跟着虚无了。
　　京城的最高处，也是权利的最高处。
　　那个人，在这一千年的时间里，投了无数次胎，第一次投身成人。
　　末世马上就要来了，我得问问她，她愿意和我一起回仙界吗？要是她依然执着……

　　“皇，有人要见你！”一个双目迷瞪的侍卫进入大殿内禀报。
　　殿上坐着之人，目光瞬间冰冷，浑身凝满煞气。只见一个穿着旖旎红色长裙的女子从高台上走了下来，在那名侍卫面前停下。却是对着门外道：“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我心说好笑，这都过了一千年，她还是那性子，敏锐而不惧。
　　我打了个响指，那名侍卫终于恢复清明，愣了半晌出得门来。
　　我微微颔首，朝他表示歉意，然后施施然进到殿内。

　　进到殿内走到一半，她喝住我：“站住！”然后见她迅速折身回到她高高的座位上，虎视眈眈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我。
　　这一刻，我又想笑了。
　　谁叫本君万万年的生命里，也不过只有她会让我有想笑的冲动而已。

　　“草民见过女皇陛下！”

　　“你到底是什么人？”

　　哎碰见这么聪慧的人，说话真的不能拐弯抹角。

　　“吾乃女皇陛下旧识，女皇可曾记得？”我依旧一动不动，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变得诧异又扭曲的脸。
　　她思忖了片刻，看了看我蓦地笑了，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依寡人看你，不是来寻旧识的，而是来寻死的！”只见她脸色一变，一声命下，“来人啊，将这刺客给寡人拿下！”

　　真的好久没见着她了，这回投胎终于再见到她的原本的样子，心里颇感安慰，如今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由此，那些侍卫很轻松不费一丝力气就将我拿下了。
　　皇宫的天牢，原来也和普通的牢房没啥差别。满地蟑螂，还有老鼠屎，我看着虱子不停乱爬的草席，摇头感叹怎么每次轮回都这样她一见到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我呢。

　　夜慢慢深了。
　　我借着隐隐的月光，点晕了看守，出了大牢，直奔她的寝宫。
　　她的寝宫此时灯火通明，我站在门外猜想，她此时在干嘛。会不会正和她的男宠在一起呢？一时脚步踟蹰，望月兴叹。

　　蓦地，门内的灯光竟然全部熄灭，一时我到手足无措了。
　　正在我为难的时候，里面传来了声音。
　　“一身桂花香都快熏死寡人了，有什么事去书房等着！”
　　我有些噎住。
　　变得真快，不怕我害她吗！
　　不愧是女皇！

　　书房外，玉白栏杆上，白露为霜。
　　我想起，一千年前，我最后见到她的样子。
　　那时她双眼流着血泪，身体也在渐渐消失。我像是被施了钉魂咒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看着她在我眼前消失。这画面刺痛了我的双眼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谁叫我是上古的神呢，神是没有眼泪的……可是却莫名心痛，直到去挨了那天雷劫求得她的来生，那心痛的滋味儿才渐渐转好。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时她凄楚却笑意妍妍地对我说，没想到此生如此短暂，这下就要别过了，相逢亦不知何时，永别了仙君……我最爱的上神……我真舍不得你啊……
　　想及此，我闭了闭双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想起来还是让人难受。就好像那一幕刚发生一般。
　　蓦地一阵靡靡香风袭来，我睁开眼，不出所料，是她。依旧一袭红色逶迤长裙，婀娜聘婷地站在我面前。见我睁眼，她嘴角勾了勾，目光孤傲睥睨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威风凛凛地旋起长裙的袂角，我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便不见了她的踪影。再看见她时，她已经躺在书房的美人榻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四处寻找她身影的我。
　　我微微赧颜。不过也只是一瞬对自己的失态懊恼，更多的却是因为她望着我的目光而兴奋。我一直都喜欢她这么望着我。好像脑中充满了疑惑，又好像正在盘算什么小九九的可爱样子。
　　啊，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这么看着我的呢？还真是很久很久……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
　　“白日，你说寡人与你是旧识？”说完她嗤笑了一声，对我很是不屑。
　　听到这样的挖苦，我不以为然。我知道她对这个根本不感兴趣，她只是想知道我是怎么从她的天牢里出来的。但，既然她这么问了，我也不想隐瞒。
　　“陛下，你从前是我辰华宫的侍女，当然，在那之前你只是一只翡翠碧眼金丝猫。”我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尽管她脸色越来越黑我依然把我想说的说完。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
　　“呵……”她表情怪异地轻哼出声，“疯子！”完全不信。
　　“不，是事实。”
　　她眼珠子转了转。坐直身体，面对着我，不耐烦地吼道：“公子究竟何方神圣？”终于问出心中疑惑了。
　　我浅笑不语。半晌才道：“人间末日临近，你可否同我离开这凡尘过神仙才有的日子？”
　　“你的意思不会是……”她挑着眉，震惊又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陛下果然聪慧，本君确实是神。”我上前一步答道。
　　“胡扯！”她蓦地一拍桌子，跳上桌子直接朝我扑来，揪住我的衣襟，害我倒退了好几步，只见她目光凌厉地望着我的双眼，“寡人什么没见过，休想吓唬寡人！古往今来之所以动荡不安就是因为有你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奸邪小人，才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你就少费心思在这儿危言耸听！”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像是记起什么，恶狠狠地道：“不要以为能出得我天牢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觉得寡人拿你没办法……”
　　“傻瓜，我不会害你的，你不用多虑。”我看着她面目有些狰狞，温和地笑着说，试图让她消消火。可我没想到我这么一说反而让她不适，表情更加扭曲，乘我不注意更是屈起膝盖朝我肚子顶了一下。
　　哎哟，她怎么知道我的弱点即是腹部！我一口气没喘过来，憋红了脸，抱着肚子，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一千年了，上一次天雷劫已经过去一千年了，可伤口却一直未完全愈合，让我久卧于床，前五百年生活几乎不能自理，后五百年稍稍可以活动，如今这一膝盖下去……也罢，也罢……
　　她，才是我真正的劫！
　　在我晕过去前，突然想起，临行前，卿儿叮嘱的话。呵……她这是在怪我吧。
　　一千年了。她衣不解带地伺候我这个废人，没有半句怨言。
　　凡世尚有“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般世态炎凉之语。何况是天上那般寡淡的地方。可，万万没想到，有卿儿这样独特的女仙娥，不辞辛劳照顾我左右，故我周全。
　　临行前我看见她脸上的碎发上尚有未干的泪水。我是多么不解风情，多么无情才这般狠得下心啊。
　　如今我是真的承认，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神。
　　可即便如此，我心里还是忘不了那只猫。那只会狠狠咬伤我，然后一走了之的猫。
　　醒来时，那只猫就在我面前。
　　当然还有其他金盔铁甲的侍卫。而我，被五花大绑在一根木桩子上，我的周围点着火把好似要将我烤了吃一般。
　　“哈，醒啦！”还是那身红裙，色彩艳丽热烈，声音却冷硬如冰。
　　我疲累地举目朝她望去，她的目光在火把照耀下越发张狂，仿佛要在我身上挖个洞一般。
　　我突然有些害怕她这样的眼神。其实我一直都不敢面对她，不然我也不会现在才来找她。难道，一切都太迟了吗？是呀，一千年，那么多次轮回，早已不是当初的她了啊……
　　我认命地闭上眼。心底一片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