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餐桌》地支木

12、第十一章 十人宴奸情一波波

　　包间的格调与大堂一样是古色古香的。中间置了一张大圆桌，玻璃转盘上已经摆了八碟凉菜——醉鸡，熏鱼，桂花山药，芝麻桃仁，香干马兰头，水晶肴肉，四喜烤麸，瑶柱菜胆。一壶龙井刚分了七只白瓷小杯，还余下三只，刚好是魏西畔、贺青萝与宗湛清三人的。杨泠倒是做了主人，笑盈盈地请刚来的二位落座。
　　按照规定，男生坐外半圈，女生坐内半圈。现在贺青萝未到，顺时针，女生这边是曲茵、杨泠、白有兰，两边各空一座。再顺下去，男生这边是梁赜、计千里、殷远人、彭鹭，余下彭鹭边上的座位。宗湛清自然坐了那里。
　　魏西畔有两个选择，或者坐在曲茵旁边——这样她将挨着她梦寐以求的宗湛清，或者坐在白有兰身边，这样她将挨着梁赜，她和梁赜不熟悉但算认识，魏西畔曾经看过他们多次网球训练和球赛，那时候魏西畔的身份是宗湛清的女友，她眼睛里也只有总是拿名次的宗湛清。此时才头一次打起精神品鉴梁赜的样貌——这并不是个帅哥，带着几分小玩闹的气质。魏西畔一露面，梁赜的眼珠子便似两个大灯泡。他不是没见过魏西畔，不是没有垂涎过。但以前不敢这么近距离直观细看，如今有了机会，心旌荡漾。
　　魏西畔厌恶地瞅着梁赜，她感觉这是一条会直起背脊坐在椅子上的大金鱼，正在摇头摆尾瞪眼睛。
　　梁赜这种粗鲁的表示惊艳的态度，不由让魏西畔想起刚见到宗湛清的那次——对方并非不惊艳自己的花容月貌，一个男人若定力好到这种份上，已经不是性取向的问题了。性取向再不同于大众，至少审美的能力还是有的吧？就好像女人既会欣赏帅哥，也能赏鉴美女一样。正常人无论性取向如何，对美丽的脸蛋、身材、气质，总是要有所表示。这不是轻浮，而是代表一个人有一颗追求美的心。
　　宗湛清就是如此。他第一眼看到魏西畔，依然是面若沉水，斯文讲究。眼睛深处却浮出两点亮芒，就似两团蜡烛的火苗在暗夜中轻盈跳动，又不露声色的、慢慢熄了下去，安安静静，从从容容，转瞬即逝，若流星般，是美的，甚至是永恒的，反倒让魏西畔刻骨铭心。这种暗香浮动的感觉，才是她所追求的。此时此刻，她是多么怀念宗湛清，他的素养，他的品味，他安逸的气质，温柔的眸光，无不在切割着魏西畔的心。
　　但是，场子里一半以上的人都知道自己和宗湛清的纠葛吧？坐在宗湛清身边，总显得自己太轻浮了吧？会不会让人嘲笑？尤其是让宗湛清感到自己的浮躁？他那样考究而精致的人，喜欢的也该是精致的人吧……
　　魏西畔的目光扫过咧嘴大笑的杨泠，陪笑的曲茵，还有浅笑的白有兰，她垂下睫毛，坐到了白有兰与梁赜之间。
　　然后，计千里的师兄殷远人——就是借古筝的“始作俑者”，很有学长风度地提议大家喝一盅，由他买单。先问姑娘们能不能喝黄酒，杨泠说好，白有兰不是很情愿，但为了不扫杨泠的兴致，便同意了，曲茵见杨泠应承，也跟着点头，魏美女含笑不语，唇瓣一翘，便不是拒绝了。
　　于是这个最年长的男子要了酒水单，点了一壶陈酿花雕，吩咐服务生快些烫了去。然后大家一并商量热菜，议定了古法醋焖肉、叫花鸡、梅菜扣肉、松鼠鳜鱼、响油鳝糊、大煮干丝、清炒茭白、油焖春笋、蟹粉豆腐、清炒菜心十道菜式，至于主食，都说待快吃完菜时再根据胃容量考虑。
　　待温好的花雕斟上，热菜一个一个上桌时，贺青萝终于在万众瞩目下推门而入。少不得又是一番介绍，杨泠拉了她，一一点过去，“这是生科院的计千里，这是他研一的师兄殷远人学长。这是梁赜，信工的，和计千里是中学——初中还是高中？哦，高中同学。这是我表哥宗湛清，这是他舍友兼死党兼同学兼同门的彭鹭。女生你都认识了。”
　　然后又把贺青萝介绍了一遍，这回说话没有不阴不阳，分外干净利落，专业，年级，余下的杨泠也不细说，只说人家是发过论文拿过奖的。
　　这就引起了殷远人的兴趣，他是研究生，很注重发论文，虽然学科差得远，还是问了贺青萝好几个问题。知道这姑娘拿过新秀奖，肃然起敬，直说他们这批研究生没一个正经发过论文的，更不要说在学科奖项中有所斩获。
　　贺青萝表示功劳都在导师的指导以及上天的眷顾，自己是撞上了。又恭维殷远人是理工科，头脑聪明，自己只是文科院系，相比较下，发文要容易点。再恭祝殷远人毕业前一定能发文，最次也得是核心期刊，搞不好还是权威核心，即便是普通期刊——“理科是多么难啊，所以你们若能做出可以发文的成果，那比我们这些专从鸡蛋里挑骨头的不知要强上多少倍。要我说，你们的普通也就是我们的核心，你们一篇核心，也能顶我们的一篇权威核心了。”
　　殷远人知道其中的深浅，连连摆手说担不起与借吉言。
　　白有兰给杨泠使了个眼色，看见没？贺才女把咱们整个文科院系的学术水准都拉低一个档次了，这是丧权辱国呢还是辱国丧权呢？
　　杨泠的目光扫了下魏西畔，又看白有兰，意思是魏西畔与贺青萝是同个学院的，她都不急，你瞪啥个眼睛。
　　白有兰看着魏西畔淡然饮茶的曼妙姿态，摇摇头，示意杨泠：魏西畔恐怕根本没在意贺青萝说什么，也不会管自己专业的荣辱兴衰。贺青萝就算说出殷学长您一篇普通顶我们八个权威核心，魏西畔也只会当作乌鸦叫。
　　白有兰想的一半错，一半对。错的，是魏西畔并没有不管贺青萝与殷远人的一番交谈，她其实在听，也在心中反应着。对呢，是魏西畔的确把贺青萝的声音当了乌鸦叫，厌恶得很。其实，她与贺青萝在面上真是处得不差，好歹也是一个大教室一起上个不少大课，一并商量着拼凑期末答案去应付考试的。算是同甘共苦过。魏西畔也是半个才女，只是心思不在学术研究而已，文化素养并不算太低。严格看，也说不上是美女与才女的敌对。可是魏西畔就是看不惯贺青萝，在她眼里，贺青萝的一切都是在演戏。别人不知道，但她是知道的。因为她能从贺青萝的眼中找到一种同样的心情，与她魏西畔一样的心情。但大家都说魏西畔是这样的，却从没人认为贺青萝怀着这样一种心情，那么，贺青萝不是演戏是什么呢？演戏不要紧，关键是居然没人能看出来，让魏西畔得不到舆论的支持，这就很过分了。
　　而且——
　　魏西畔冷冷地看着贺青萝，坐在了宗湛清与曲茵之间。
　　贱人。
　　魏西畔捏紧筷子，暗暗瞪了贺青萝一眼。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与湛清发生过的事。你不是最喜欢标榜自己既是读书料也是生活料么。
　　虽然只剩下这么一个座位。但是你竟然一点都不惊讶，一点都不犹豫，就那样心安理得地坐在湛清身边，而且还问——
　　“宗湛清，杨泠的表哥吧？”贺青萝似乎刚发现宗湛清一般，讶异道。
　　“你俩没见过吗？”魏西畔面带微笑，语调和缓。不知内情的人，怕是听不出言下之意。
　　贺青萝笑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魏西畔捏瓷杯。真是个贱人！你在讽刺我和湛清之前闹得那一场事扬名海内外吗？
　　宗湛清笑说：“我这个人一无是处，大名只会被当作反面教材去让人听闻。”
　　贺青萝客气道：“哪里哪里。”
　　杨泠说：“我老兄天生就是个腹黑大反派，你们别跟他客气，尽管数落就是。”
　　魏西畔的目光划过杨泠的面颊，与白有兰撞上。她们短暂对视。魏西畔从白有兰的眼神中看出警告。她在心里咒了一连串的大贱人小贱人，才挪开目光，剜了与宗湛清谈笑风生的贺青萝一眼，宗湛清因为与人说话，礼貌地看着对方，没察觉到魏西畔的视线。倒是他旁边的彭鹭默默地望过来，与魏西畔的眸光在空中交汇。
　　魏西畔僵住了。
　　从进来开始，魏西畔就一直在回避宗湛清身边的这个人——彭鹭。
　　彭鹭的相貌称得上英俊，唇线有些刚硬，不爱笑，寡言，目光却不带软弱，反倒锐利，故而他不属于孤僻或内向的男子，而是正宗的气质偏冷型。他衣着整洁，举止文雅，讲话低沉悦耳，态度疏离却也和气，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斯文礼貌，但却略有些淡漠或是傲慢的人。不过英俊的冰山男也是很受欢迎的，只是此人入校后，从未结交一个女友，更没见他对某个女生有特别的示意。
　　他最好的朋友就是宗湛清。他们一个寝室，又是同班同学，大二申请科研项目的时候组成一个团队，跟了同一个导师，来往更为密切。只是他们是显然不同的两个人。
　　宗湛清更为开朗，对生活充满热情，擅长也愿意与人交际，他对各类社团活动从不推拒，如果有邀请，他总会给足对方面子。他喜欢运动，晨练晚跑步，每周都会光临健身房，更是学校网球社的主力队员。他当过校广播台的主持人，校学生会的部长，本院学生会的主席，本院学术论坛的秘书长——当然，随着曾经的一场大变故，这些职位，他都辞去。现在只定期参与一些社团活动，其余时间都开始认真做毕业论文了。
　　而彭鹭呢？除了宗湛清，你很少看到他身边还有别的朋友或是能聊上几句的同伴，他几乎从不出席任何非强制性的集体活动，除了上课，听讲座，他大都呆在图书馆，却并非勤奋用功，只是坐在那里静思。
　　或者一个人坐在咖啡厅一整天，面前只有一杯美式咖啡，不断地续杯，直到寡淡无味也不在乎。他会开着手提电脑，听着硬盘风扇呜呜的响动，键盘上却摊开一本书。浴室你不知他到底是在喝咖啡，玩电脑，还是在看书。再仔细一看才知都不是，他是在发呆。
　　可待你走近了，却会发现他原本散漫的目光霎时凝聚，锐利无匹，不由吓一跳，仿佛养在城市的狼终于被唤醒了骨子里嗜血的渴望。
　　彭鹭,这是个有文化、有素质的怪人。
　　魏西畔当然认识彭鹭。杨泠当然知道魏西畔认识彭鹭，所以她根本没给他们做介绍。但是杨泠有不知道的。关于魏西畔与彭鹭之间的某些关系，就是在那个猫叫连连的夜晚，伴随一声猛烈的急刹车后开始的。
　　魏西畔的指甲有点发颤，她慢慢低下头，夹起一片鲜脆的春笋，静静咀嚼。
　　仿佛嚼碎人的骨头般。
　　彭鹭也低下头，又抿了一小口温热的黄酒，似乎尝到话梅的酸涩，旋了下眉，狭窄的额上泛起一阵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