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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公主三嫁(下) ...

  •   就在陆敏之上任的第三年,碧玉公主便悄无声息地嫁与了大司马之子,车骑将军秦楚。因为公主寡居二嫁,于是京中上下皆守口如瓶,陆敏之外放多年,自然毫不知晓。传说那车骑将军秦楚少年时便钟情于公主,婚后又忌妒成性,将公主府中诸位清客逐出,并亲自派人把守,以至于公主本人也被禁足。
      萧然言毕,满目荒凉:“大人既已为朝廷命官,想必春风得意,又何必问起当年旧人。”
      陆敏之看着他:“听闻令尊已为西京王。”

      “那又如何?”萧然饮尽杯中酒:“天下只有一个公主。”纵然高官厚禄,也再换不回当年的碧玉。
      陆敏之无言,萧然颓然一笑,拂袖而去。
      不久之后的朝中堂会,身为少宰的陆敏之联合众臣第一次参了大司马与车骑将军秦楚,朝堂上下一片哗然。紧接着,又有百名地方官联名递本参秦家在各州府勒索财物,皇帝一连几天早朝大怒,杀了几个秦氏的党羽,又削了秦敬的大司马之职,又命将车骑将军秦楚交部收押。一时间,秦氏党羽个个自危,而另一边,以陆敏之为首的大臣则被皇帝委以重任,朝臣贵族们见陆氏皇宠正盛,便竞相巴结这位年轻俊美的陆氏长孙。
      世仇眼见得报,手刃仇人如探囊取物,一时间,陆敏之不免风光无限。为官多年,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富贵荣华,金玉满堂,也终于知道了权利的滋味。
      他也曾去刑部大牢见过秦楚,幽暗潮湿的牢房里,昔日的车骑将军颓然与乞丐,与其他阶下囚毫无区别,陆敏之却穿着簇新的朝服,连靴底都是雪白的。
      秦楚见了他却不怒反笑:“痴人,吾之今日便是汝之明日。”
      陆敏之不动声色,只道:“若不是看在公主的面上,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提到碧玉,秦楚目光黯然,却仍冷笑道:“如果今日你是为了阿玉要我死,我便是死而无憾。不过,就算我死了,阿玉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你陆敏之无论何时,也只是公主府上的一只苍蝇,招之既来,挥之既去。”言毕,仰天大笑。
      “来人!”陆敏之咬牙道:“大刑伺候。”
      转身走出大牢时,仍听得到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陆敏之却轻撩衣襟,抬步上轿,头也没有回。
      就在那之后不久,他在后宫遇到了碧玉。
      时值太皇太后身体不适,众臣子依次请安,离开时,陆敏之有事耽误了,众人已经先行而去,就在御花园的转角处,他遇见了她。
      垂柳繁花间,她倚在树下,一如当年的风情,只是目光索然,不复当年神采,见到他,她显然也有几分意外,只笑道:“陆大人一向可好?”
      他曾经想象了很多次重逢时的情形,却没有一次是这般淡漠平常,看着她,半晌,却只能看着她。明明有许多话要说,可是此刻,却都记不得了,剩下的只是贪恋着她的每一分笑容。
      那些心事,直到如今才突然明白。
      他伸手将她拉进花丛深处,低下头深深吻去,她似是挣扎了一下,却又任他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起头,痴痴地看着她:“公主可还记得在下?”
      碧玉笑容如云般浅淡:“我现在已是别人的妻子。”
      “那又如何?”他冷笑:“当年,公主又何曾在意过这些世俗礼仪,况且这些年……我只有殿下。”
      碧玉看着她,目光盈盈:“你已不是当年的敏之,我也非当年之碧玉。”说着,抬手拂开他的衣袖。
      柔滑冰冷的丝绸从指间滑过,他却狠狠握住了最后一片衣襟,碧玉抬眸:“大人已加官进爵得偿所愿,难道还有不甘?”
      没错,陆敏之深深看着她,当年为了前程他进了公主府,可是却没料到今天的结局。这些年,他也有过女人,也曾徘徊过脂粉温柔之乡,可却终忘不了那夜被他拥在怀里的碧玉。可是这些,又让他如何开口?
      碧玉嫣然:“大人既难忘旧情,不如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他看着她,碧玉淡淡道:“放过我的相公。”
      陆敏之狠狠盯着她,似乎要看进她的眼眸深处,看到她的心里。
      碧玉却道:“我知大人祖上与大司马略有嫌隙,可如今大人之成就远超令祖当年,秦氏一家已无东山再起之可能,望大人念在你我当年情分之上,放秦楚一条生路。”
      “倘我不放,又待怎样?”
      碧玉星眸含怨,想了想笑道:“大人放了他,碧玉愿以身相许。”
      陆敏之看着她,脸色渐渐惨白,冷笑道:“公主你,竟然为了他……”
      “没错。”碧玉道:“这难道不是大人所愿?”
      是的,这是他期盼已久的,可是方式却绝非他所愿。
      陆敏之苦笑:“公主莫要逼我。”
      碧玉也道:“大人又何必逼我。”
      有风吹来,满树繁花凋零,陆敏之不怒反笑,伸手轻抚上碧玉的小巧的下颌:“就算公主不愿意,在下也势在必得。”说着,低下头轻吻上她的颈项。
      碧玉任他摆布,只淡淡道:“我是不祥之身,你又何必执着如此?”
      陆敏之目光黯然:“谁让我得到之后又失去殿下?如果当年从未曾得到过,又怎会有现在?”
      “现在怎样?”
      “现在……”他抱紧她轻咬如玉的肌肤:“一切尽在手中。”
      三个月时间,曾经在朝中不可一世的秦氏一族,杀的杀,赐死的赐死,流放的流放,宛若浮萍落叶,四散飘零。秦楚临斩之前并无悲戚,有家奴伏在他脚下哭道:“司马大人早说过,那个女人是祸首,没有她,秦家何至如此啊,少爷……”
      秦楚却安慰道:“娶公主过门是我一人的意思,秦家的事与公主无关,要怪只能怪世事无常,我死之后,莫要责怪公主,有生之年得与公主相遇,秦楚死而无憾。”
      监斩台上的陆敏之淡淡冷笑,扔下了监斩牌,刽子手手起刀落,一切化为虚无。
      大仇得报,陆家一片喜气洋洋,祭祖之后,又是圣旨来到,封陆敏之为首辅大学士,当朝最年轻的一品官员。一时间,陆家大开宴席,登门道喜之客车马不断。陆敏之进宫谢恩后,便将一切应酬委于父亲,自己轻车简从,来到了昔日的公主府。
      秦家已败落,公主府仍在,门前已无当年车水马龙之景象。有太监领他进去,重重帷幔之后,碧玉公主端坐在寝宫之中,长发委地,一身缟素。
      他来到她身后,轻抚乌发,拾起一支碧玉簪绾好青丝,这才将她揽在怀中道:“我已求皇上将你嫁与我。”
      碧玉长长的睫毛微动:“本宫已是不祥之人……”
      他伸出手指放在她的唇上:“我不怕,何况……”他扬手抛开她腰间的丝绦:“有公主为伴,死而无憾。”
      二人倒在柔软的榻上,一如当年。年轻的身体紧紧贴合,期盼已久的愿望终于实现,他的梦想,爱意,柔情,希冀,皆化为满腔热情。她忍不住轻轻□□,美眸中满是迷醉,宛若美酒,他便纵身溺死在其中也甘愿。
      公主新寡,自然不能马上过门,而陆敏之却已然将她视为妻子。就连皇帝都调侃道:“没想到陆爱卿才是真正的风流名士。”
      朝中已有人对陆敏之的行为颇有微辞,但陆氏圣眷正盛,一时也奈何不得。
      公主府前又恢复了车水马龙,只是这些人已非当年的风流公子,而是陆氏一族的门客。
      碧玉公主依旧是皇亲国戚,是圣上最宠爱的亲妹妹,纵然丘氏、秦氏都倒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翌年三月,又一个初春,碧玉公主正式下嫁一品大学士陆敏之。红烛之下,美人如玉,陆敏之已然微醺,公主却不见喜怒。
      这已是她第三次下嫁。
      这年秋闱,新科状元为西京王之子萧然。陆敏之得知后,心中难免不悦。可是这不悦又很快化为更大的不快。
      萧然入朝不久,便以三项罪名弹劾陆氏,皇帝当着众臣的面虽然未说什么,可离去时却明显神色不悦。
      下朝时,陆敏之看向萧然,后者却仍云淡风轻。
      半载之后,陆氏与西京王一派已斗的不可开交,朝堂之上双方常常争执不下,皇帝先是极力调和,后来却是驳陆氏多于萧氏。朝臣中会看眼色的已渐渐转向西京王一派,朝中重新出现二虎相争的局面。
      又是一年初春,繁花盛开,陆敏之与碧玉园中对弈,却有人来传:萧然求见。
      玉阶之下,萧然风采依然,不由让人想起当年陆敏之第一次布身觐见碧玉公主,时过境迁,此时坐在公主面前的是陆敏之,可是在朝堂上,皇帝的新宠却是这位年轻的西京王世子。
      “陆大人难道还不明白?”萧然从容而坐:“你我二人不过是你棋盘上的棋子,真正掌控全局的,只有当今圣上。”
      陆敏之微微一笑:“萧公子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受人摆布。”
      “我所要的,不过是公主而已。”
      陆敏之放声大笑:“萧然,你妄想。”
      萧然不喜不怒,径自离开。
      “听到没有?”陆敏之向碧玉道:“他想要你呢。”
      碧玉面色如常,只淡淡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拒绝他?”陆敏之抓住她的手臂:“告诉他,这是他的妄想,我陆敏之的女人,永远不会交给别人。”
      碧玉不语,陆敏之却愤然道:“你不说话?好,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碧玉却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悲悯。
      时年秋,陆氏与西京王之争终于激怒了皇帝,下旨将陆敏之贬为内阁学士,从二品。一时间,满朝哗然,众官员纷纷议论,陆氏会不会是第二个秦氏。紧接着,又因陆赫当年旧友告发,陆敏之非科举出身,乃向公主自荐枕席而得以出仕,皇帝听后,又将其连降数级,贬为同知,即刻命其往西北任职,又命碧玉公主搬往宫中,不得与其相见。
      荣华富贵,一夜之间付诸流水。回想当年,一切宛如梦境。
      内官已经替公主打点行装,即刻起程。偌大的府邸里,只剩下陆敏之一人。而这个府邸也很快不再是他的。
      冬雪初来,他站在雪中,却似毫无知觉。
      内官簇拥着公主而来,碧玉示意众人先行一步,这才来到他的面前跪坐下来。
      “你为何不走?”陆敏之道。
      碧玉也不回答,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那晚,你读给我郑妃的故事吗?”
      他看着她,她却淡淡道:“郑妃不是别人,便是我的生母。”
      “这我知道。”他道。
      “不,你不知道。”碧玉轻声道:“你只知我的生母被先帝赐死,却不知我并不是先帝所生,而是母亲与别人私通所生下的孩子。”
      陆敏之身体一震,看着她,碧玉美目低垂:“这是皇家死也不能说出去的秘密,也是皇兄最痛恨我的地方,母亲的事使他蒙羞,而我,就是让他蒙羞的证据。所以他才会一再将我嫁与想要除掉的臣子,先是丘实,后是秦楚,再然后……是你。”
      陆敏之抓住她的手:“你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又有什么区别”碧玉抽出手指:“身为帝王,只有臣子相争,他才能坐收渔利,你、我,或是其他人,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就算没有你,我也会被嫁给其他人。”
      陆敏之颓然地道:“下一个想必是萧然。”说到这儿他又似笑了笑:“当年秦楚说我将来便是第二个他,想来他是早就明白的。”
      碧玉不语,伸出双手将他的手轻轻放在怀中道:“世事总有转机,你也不必太过介怀。”
      陆敏之看着她,突然笑了笑:“没错,总有转机。”
      碧玉放开他的手,起身离开。他却突然叫住了她,细雪中她回头看着他,却见他目光闪动,一如初见她时的温柔:“玉儿,即便如此,我也从未后悔和你结为夫妻。”
      碧玉目光微动,还想说什么,院外等候已久的内官却已经进来强行将她带走,她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他站在玉阶之前,细雪之中孤独的身影。
      这年春节,刚刚宴请过百官回到内宫的皇帝突然之间暴病而亡,大臣们在死去的皇帝身上搜到了皇帝的御笔书信,信中将碧玉公主贬为庶人,即刻赶出宫中。正在众人追查皇帝死因时,却传来前大学士陆敏之暴病而亡,症状居然与皇帝一模一样。朝臣中有人怀疑是陆敏之毒死了皇帝,可是也有人说是有人毒死了他和皇帝。一时间,朝臣之中争执不下。
      不久,京城之外,细雪之中,一顶小轿向渐渐西北而去,坐在轿中的正是已被贬为庶人的碧玉公主。在她离开的地方,城外乱坟岗上,一支碧玉簪静静放在一处无名新坟上,很快,便被白雪覆盖。
      不远处,一人一马于风雪中飞奔而来,在轿旁勒住马缰,随轿子一起缓缓前行。
      碧玉坐在轿中轻声道:“萧然,我去看他了。”
      轿外马上的萧然没有说话,碧玉却仿佛自言自语地道:“其实我想告诉他,我也不曾后悔和他结为夫妻。”
      雪下的更急了,淹没了马蹄的印记,将一切都染成了白色,给所有的一切重新开始的机会。

      来年的春天,定然还会碧色满山,宛若人生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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