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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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方收到路遥回复的短信，衔着笑骂了句：“老混蛋！”他把手机收起来，闭眼小憩，直到终点。
背着行李走出火车站，远远地就看到苏千和沈医生——苏千的头发留得很长，在后脑上盘成一个团，沈医生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还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看起来愈加温文。
游方不自觉笑开，他快步上前：“等很久了？”
苏千愣住，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倒是沈医生表现得十分沉着：“小游，欢迎回来！”他张开双臂，轻轻拥抱了游方一下。
直到这时，苏千才反应过来，她大笑出声，扑到游方怀里：“我的天！你变帅了！欢迎回来！我很想你！”说到最后四个字，眼圈又红了。
沈医生无奈地把自己老婆从游方怀里拽出来：“我说媳妇，你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行不行？”
苏千对他飞了个白眼，又来拉游方的手：“饿了吧？走，我带你去吃饭！就吃C大旁边那家泰式咖喱好不好？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的。”
C大？游方心里一跳，脸上却没什么变化，仍然是愉快的笑容：“好啊。”
三个人上了沈医生的车往C大赶去。
路上游方得知，苏千现在在本市一家百货商场的人力资源部供职，已经做到了部门的小头头。沈医生也以不到30岁的年龄升职为主任医师，可谓前途无量。他们两个自己贷款在市内买了一套将近100平米的房子，离苏千父母家很近。
游方听得有些恍惚，突然猜测，加入自己当年没有爱上路遥……那么他现在，大概也在准备自己的婚礼了。
“你怎么样？”苏千没有察觉到游方的走神，扭着头问他，“在帝都买房子没？驾照拿了没有？”
“没。”游方笑答，“从路遥那里搬出来以后，我就住在林曦——呃，就是另外一个写手家里，这几年一直忙着写稿上学，根本没有时间考驾照。”
“嗯……”苏千沉默了一下，“游悠，你跟路遥，究竟为什么分手？”
游方放松身体靠在车座上：“那时候他得了抑郁症，而且有暴力倾向……他害怕自己伤害到我，所以在我自考结束后找了个理由跟我提了分手。”
“难怪，”沈医生开着车插话，“11年五一我们去见他时，我就觉得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有暴力倾向的话，他压力真不小。”
“嗯……”游方点头，眼里有一分心疼闪过，他迅速换了个话题，“对了，11年五一你们到北京找我是什么情况？我妈给路遥下跪……又是怎么回事？”
苏千露出了十分复杂的表情：“那时候……我托人打听你的情况，得知知马力生了一场大病，你一直在医院照顾他，结果差点把自己也累病，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叔叔阿姨。阿姨心疼你在那边跟着他受罪，就想把你带回家……那时候你的手机号已经停了，我只能跟知马力联系，结果……他没给我们见你的机会。”
“……”游方垂着头，静静地想了一会，问她：“那次我爸妈去帝都时……接受我是同性恋这件事了吗？”
苏千咬住嘴唇摇了摇头。
游方苦笑：“你知道我就是游方之后……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了？”
苏千点头。
游方叹气：“……我爸妈怎么说？”
“游悠……”苏千斟酌着语言，“游叔叔和游阿姨的性格你是了解的……他们从出生开始，除了旅游，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几乎把毕生心血都砸在了你身上……他们不是不爱你，只是觉得跟知马力在一起会毁了你的人生！所以才……他们都五十了啊游悠，你难道非要他们对你妥协吗？你就不能……稍微让步一下？”
“我懂了。”游方挥手打断女生的话，“我爸和我妈还没有接受我是个同性恋这个事实，是吗？他们觉得我写耽美小说是不务正业吧？”
苏千叹气。
游方挤出一个笑容，淡淡说：“放心吧，我这次回来……就是来面对他们的。”
“你肯回家？”苏千大喜。
游方摇头：“不……我只是想跟他们谈谈。离家那么久，我真的很想他们。”
车停了，沈医生摸摸苏千的头，又对游方笑笑：“行了苏千，游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知道应该怎么做，你不用替特他操心。到地方了，下车吃饭吧二位。”
走进小餐馆，三个人在角落里的一张小桌边坐定。在他们身边坐着的，都是C大的学生。
由于正处于期末考地狱期，很多孩子都一边吃饭一边K书，可即便如此，他们身上洋溢的青春气息，灿烂的笑容以及活泼的话语，都让游方等人感觉到愉快。
“完了，线代后天就考了！QAQ！挂定了好吗！”
“不用担心啊，林老师不是给画了几个练习题？据说那就是出题范围。”
“真的假的？林老师脾气真好~他好像还在读研究生吧？”
“对，本校保研上来的！他人超nice。你们知道文学院有个男生是个gay吧？他们院本来要开除他，结果林老师拉着一群年轻老师力保……咦，林老师！你是曹操吗，说你你就来了！
“就算是老师也是要吃饭的啊。”一个男声带着笑意说。
游方浑身一僵，他慢慢回头，看向笑眯眯地走进店里的人。那人招呼完学生，恰好也看过来——他露出一脸惊喜的表情：“苏千！真巧，本以为到明天你的婚宴上才能见到你！这位就是准新郎？恭喜啊！”他笑着对游方伸出手，“我是苏千的大学同班同学，鄙姓林，林宽。”
沈医生站起来拉住林宽的手：“我就是苏千的未婚夫，鄙姓沈，沈风息。”
“哈哈哈……抱歉抱歉！”林宽笑得有些尴尬，跟沈医生握完手，又看游方，“那这位是？”
沈医生不动声色，苏千却一脸惊慌，游方站起身，挂上得体的笑容。
他伸出手跟林宽相握：“好久不见了老同学，我是游悠，当初睡在窗边的那个，你没忘了我吧？”
林宽好像触电一样把手抽了回去，眼珠几乎要夺眶而出。他的脸一下子失了血色，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你？！竟然是你？”声音里透着惊恐，把吃饭的学生们都吓了一跳，他们停止交谈，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游方一行人，有一两个还露出了不友好的表情。
“这么久没见了，不如一起去吃点好的？”苏千抢上一步护住游方，唯恐林宽不顾场合乱说话。她在心底暗暗埋怨自己，好好的干嘛建议到母校附近来吃饭，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嗯……嗯嗯。”林宽强作镇定，率先回头离开了小饭馆。
来到店外一个比较隐秘的拐角，四个人相顾无言。林宽哆嗦着点了一根烟，偷眼去看游方，见后者没什么表情，便低下了头，半晌他才说：“孙晋……伤好了以后也办了退学，去年过年我跟他见了一面，他……现在跟着他爸做生意。”
“哦。”游方淡淡应声。
“你们俩聊，我们去车里等你们。”沈医生见气氛尴尬，便拉着满脸不放心的苏千走开，留下游方和林宽沉默相对。
林宽垂着头，大口抽烟。游方歪头看了他一会，突然露出一个有些讥讽的笑：“你怕我？”
抽烟的男人浑身一抖。
游方挑了挑眉，他朝林宽走近一步：“不该啊……当年是你们把我逼得精神崩溃，是不是我把你们怎么了……你这副胆战心惊的样子，究竟想做给谁看。”
“游悠，”林宽后退一步，抬头，满是哀求和悔恨地看着游方，“你……别这么说。我跟你道歉好不好，当年是我们年纪小不懂事……我跟孙晋都太过火了。”他丢掉手中的烟，掩住自己的双眼：“那天出事之后……我、我一直做噩梦！反复梦到出事的情形……你突然扑到孙晋身上，脸色雪白眼睛猩红，就、就像是死人一样！我甚至能听到他脖子断掉的声音！这些年来，这个噩梦一直折磨着我！我知道错了，游悠……看你的样子似乎过得还不错……你就，原谅我们的少不更事，好不好？”
“原谅？”游方轻声笑起来。他拉开自己的外套袖子，解开系得严密的腕扣，露出那条狰狞的割腕伤疤：“那你说，谁能原谅过去的我呢？谁能拯救过去那个自杀的我？”
林宽发出一声拉长的呻吟，他扭头，不肯面对那条伤疤，却被游方拎住了领子：“你反复梦到出事的情形是吗？真巧，我也是。我不仅梦到我掐住他脖子的情形，还梦到你被我吓得屁滚尿流的窘态！当然，我也没有忘了你们把我锁在宿舍里的情形；没忘记你们朝我扔烟头，一口一个变态！——你现在，是准备用一句对不起来抵消吗？”
林宽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哭得浑身颤抖：“那你想让我做什么！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性向跟性别一样是天生的！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就都告诉我，喜欢男人的就是变态！我很害怕你啊……我不想跟你住在一起，我怕别人把我也当成变态！现在我知错了游悠……我已经受到了良心的谴责，你不知道没有你和孙晋，我是怎样撑完了本科……对不起游悠，你原谅我吧！”
游方松开了手，任林宽后退一步撞到墙上，滑坐在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张曾经嚣张跋扈、满是鄙夷的脸，现在，那上面充满了对宽恕和理解的渴望。他突然低声笑起来，拿出手机，蹲下身对林宽比划了一下，说：“看看你的这张脸，这个表情有没有很熟悉？当年，我就是用这样的表情看着你们，希望你们能停止那种拙劣又残忍的欺负——你们曾是我最好的朋友……”
林宽把自己蜷缩起来，呜呜地哭着。
游方直起身，他把手机装回口袋，张开双臂对林宽说：“……所以，我原谅你。不要再为自己年少时的愚蠢谴责自己了。”
林宽愣了，他抬起满是眼泪和鼻涕的脸，惊讶地望着游方，然后猛地站起来，紧紧抱住对方，发出了更大声却更畅快的嚎哭：“你……原谅我了？呜呜……对不住，对不住啊兄弟！”
游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都过去了……重要的是以后。你现在在C大当老师？我刚才听两个学生说……文学院的gay什么的？”
“哦，那个啊……”林宽松开游方，粗犷地抹着自己的脸，“我现在研究生还没毕业，只是帮人代课……文学院那个小男生跟你当年的情况差不多，但是性子比你横，一点亏都不肯吃，结果把一位领导的儿子揍了。学校要办他……”他有点无措地笑笑，“所以我就帮了他一把……我、我当年亏欠了你，就想尽量帮帮他……而且，我也不愿他的同学在长大以后跟我一样后悔……当年真的对不起啊。”
听完林宽的话，游方终于露出了一个毫无芥蒂的笑容，他拍拍老同学的肩说：“没关系了。你不用再对我说抱歉，相反……我想谢谢你，嗯，代表那个小男生，和以后所有可能进C大的同性恋……谢谢你啊兄弟。”
“谢谢你愿意帮助我们。”
“因为，像你这种来自社会的善意……对于我们这群人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
作者有话说第67章 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