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兔]严肃的月亮》镶钻手镯

14、米哈伊尔

　　此时阿姆斯特丹正是黄昏。粉色的晚霞透过深蓝色的天空穿过。两人坐在面对夕阳的楼梯上百无聊赖。
　　她扭开可乐瓶的盖子，瓶子发出一声低低地脆响。
　　＂我买到火车票了。后天就回去。你呢？＂她喝了一口饮料，甜的仿佛隐藏着罪恶。
　　＂我还要在这里待几天吧。不过也说不准。＂梅勒漫不经心的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把巴黎当作了家乡。或许不如山里的家乡那么亲切，可至少也有一个能让她无所事事待着的地方。
　　她推开房门，却意外地发现没有上锁。阁楼里本该是积着一层浅灰的鞋柜被擦的干干净净。
　　一个浅褐色头发的年轻人躺在沙发上上面。
　　＂本？＂
　　本杰明·施密特睡得很熟，整个人都要从沙发上滚下去了。他的眼镜和背包一起挂在画架上，画板旁则堆着几个纸袋。
　　＂本？＂她推了推他。
　　＂柏莎……现在几点了？＂他从沙发上坐起来，好像他们一直在一起一样，＂给我一杯水，今天外面冷的真够呛……袋子里有面包。＂
　　＂本。＂她望着他，知道施密特自己起身，走到画架前戴上眼镜，＂你来做什么？＂
　　他避开了问题：＂我的老板，圣罗兰先生，也许你会感兴趣——明天，下午。我来接你。＂
　　＂我以为我们已经结束了。＂
　　＂也许你觉得是这样。可是你是我的妻子——并不是你或我把戒指取下就能否定的。＂他递给她一套钥匙，没有锈迹，也少划痕，用皮质的钥匙链拴在一起，＂这不是恳求……但是我希望你能来。＂
　　她不发一言，把他连人带行李推出门去。

　　第二天施密特骑着他那辆油光锃亮的哈雷就来了，丝毫没给她拒绝的余地。
　　她也不可能拒绝。天哪，那可是伊夫圣罗兰。巴黎时装界的精英人物。任何一个年轻女孩都会对漂亮衣服有着难以抑制的热情，她也不例外。处于对施密特的生理性排斥——哦，就暂且将这些小细节搁置起来吧。看在漂亮衣服和钱的份上。
　　时间是在十一月。即使是巴黎也冷得让人不得不多套上几件衣服。她把从估衣铺里买来的大衣裹在皮夹克和短裙外面——这是她唯一的裙装。大衣过于长了，她严重怀疑这件衣服绝不是店家所说的八十年代的产物，从它积灰的厚度上来看它的年纪应该和她的钢笔不相上下。

　　老先生苍白而迷茫。偶尔他会对助手们发出似是而非的指令，但他显然已经老去了。柏莎用双眼扫过墙壁和人台，失望地发现再怎么高贵奢华的服装也不过是由一块漂亮的布被佝偻着背的亚洲裁缝在木头人上裁剪出来的，他们都不一定会仔细地给线头打结。
　　每座像样的城市都该有条河流穿过。多瑙河横穿布达佩斯，施普雷河和勃兰登堡门把柏林分割成两个世界，浑浊的塞纳河是巴黎的名片，泰晤士河与伦敦乃是一对双生子。但是巴黎是一座在传言中被夸赞的太不真实的城市：黑人，阿拉伯人，以及流浪汉才是这座城市的真正面孔。爱思美达拉和茶花女则是过去百年了的旧时光，何况大小仲马也是该尊敬地有色人种。
　　巴黎只剩下一层奶皮似的繁华，捅开它，就是一滩灰色的浑浊的塞纳河似的污水。这座城市和这个老欧洲一样，都在堕落。
　　她看到那位年老的设计师为一位年轻地纽约名媛量身。巴黎人有手艺和老字号，美国佬则有钱。美国女孩精心染成地金发其实并不衬她的黑眼睛，中段突出的鼻梁也不适合尽心涂抹的橘粉色嘴唇，她身体太瘦，膝盖松弛，显得胸部和臀部的曲线如三角板那样突兀，她很时髦，打扮也光鲜，但并不美。

　　老先生需要年轻人的陪伴，这能让他感觉到生气——但是女明星们和社交名媛们还是免了吧，他太老了，精力和精神都不足以与这些人精儿们交往，模特儿又会让他联想到未完成的工作，伴侣也逐渐老去。他需要真正的年轻人，即使只是在他附近沉默地坐着。
　　巴黎被新大陆改造成了一座市侩的城市，这座西欧的大都市越来越缺少梦想家，它仅有的也逐渐老去。
　　她在难辨的美式口音和缝纫机的吱呀声中睡去，任由蕾丝和绸缎堆积投下眼里的阴影。

　　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男子给老先生拍了几张照，避开那些疲倦的裁缝，他又拍了几张工作室里的照片。时装业和时尚杂志有着不能分割的链条。几天后这些照片就能出现在新杂志上，由编辑配上几句词汇高级、语意模糊的话。
　　而她在夕阳西下的时候醒来，裁缝和助手们都下了班，只有老先生一个人坐在桌前，沉默地翻看一打图纸。

　　周四她和米沙又见了面，米沙仿佛胖了些。不过等他脱了衣服，柏莎才发现这只是错觉。
　　完事儿之后他们一起在卑乐维勒公园旁的小路散步，美名其曰消食。可是谁肚子上都没有长多余的肥油。
　　＂所以说，为了挣学费？你学什么？＂
　　＂化学。＂米沙的蓝眼睛像小鹿一样清澈。他嘴里塞着三明治，话音模糊。
　　＂我不打算回去上学了——事实上，我觉得现在学校也不会在意这档子事了。我出来的时候，就乱得很。＂她舔了舔棒棒糖，糖水沾了一嘴儿，＂九月开学……你真该学学法语或者英语，你当初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
　　有时候米沙会话痨，但仅限于用乌克兰语。好在乌克兰语和俄语的区别就合瑞典语和挪威语一样，或者用德语，和奥地利德语一样。虽然不懂，但连猜带蒙也能知道个大概。
　　两个口袋里加起来没有一个德拉克洛瓦的人也能穷游。虽然景点只有地铁站。和堆满了数个世纪以来无数骷髅的下水道。
　　不过他们没有任何一个晚上是一起度过的。米沙总是在夜幕降临之前消失，而柏莎总是在夜幕降临之前去寻找人生的真谛。
　　正弦和余弦的交集有无数个点，每两点之间距离都同样长。

作者有话说

　　迟来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