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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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月7日，香港机场。
在一片来去匆匆、大包小包的人流中，有一个人轻装简从地漫步而出。这个男人看上去极其年轻，浓郁英伦风的棕色羊绒大衣，修饰出他挺拔的身材，举手投中一派优雅风度。他站在大厅中，打量这个熟悉的地方，俊朗得令人不敢逼视的脸上神色沉静。
从他身边经过的路人，纷纷投以关注的视线，怀疑他是某个明星。在看到他陌生的面孔后轻轻摇头，却又忍不住一再回望。
他走到巨大的玻璃幕墙前向外看，心底忽然生出一股胆怯。
从猛烈的撞击中醒来，忽然成了另一个人，脑海中多了一段人生记忆。坐在英国某幢公寓的床上，他仿佛溺水的人，在那段记忆中挣扎许久，才终于大汗淋漓地浮上岸。来不及多想，他匆匆向学校请假，第一时间赶回香港。
现在他的脚终于踏上了香港的土地，他又忽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回来有什么意义。
雨丝飘落在玻璃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猛然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路过机场商店时顺手买了一把黑色阿波罗伞。
的士在一栋老式洋房前停下。他撑开伞走下车，站在洋房门口。这是他童年生活的地方，他人生的开始。他是家中幼子。父母已逝，兄姐们都各自搬出去成家立业，做了祖父母，这幢老房子就空了下来。大概只有他还是孑然一身，仍然把这里当成唯一的归宿。
几束洁白的百合被摆放在院门前，花束外围了一圈蜡烛，烛火早已被雨丝扑灭，只剩燃烧到一半的烛芯。
老房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门内走出一个阿婆。阿婆背已经佝偻了，慢腾腾地走下台阶，打开院门。阿婆看了一眼在门口徘徊的他，招手道：“阿仔啊，你也是给我家少爷送花的吗？快来帮我收捡一下啦。”
阿婆慢慢躬下身，把歪倒的花束细心摆正，又扫走积压的雨水和飘落的树叶。他急忙走过去帮忙。
阿婆站起身，用手抹眼泪：“我家少爷以前也常常像你这样帮我做事。他真的好乖好好，还那么靓。老天爷真是没天理啊，像少爷那么好的人，他也要收走。”
他正弯腰捡树叶，听了阿婆的话，侧脸微笑着说：“阿婆啊，你家少爷可不是乖孩子啊。他明明又调皮又任性，还老让你头疼啊。”
阿婆不高兴地拍着他的背，嗔怪道：“我打你哦。少爷他好心善，好心细，他真的好好。”阿婆不知道该怎么夸赞她家少爷，只会翻来覆去地强调，“他真的好好。”
他赶紧低头，掩饰着他突然红了的眼眶，心底却升起一股暖洋洋的力量。
刘记面馆，老板摘掉手套，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儿子说：“你快些收拾打烊啊，我先去殡仪馆送顾少咯。”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
年轻英俊的男人对老板熟稔地招呼道：“刘老板，来一碗牛腩面啊。”
刘老板一愣，他抬头看了看时钟，现在是早上9点。他想了想，边叹气边摇头道：“你也是为了怀念顾少来的？好咯，先给你做碗面，我再去送顾少还来得及。”
年轻男人有些错愕，但他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坐到他习惯的位置去。
刘老板亲自端了面出来，看到年轻男人坐的位置，忽然鼻子一酸。他走过去把面放到男人面前，自己也在男人对面坐下，然后对男人说：“介不介意我吸支烟？”
年轻男人笑着做了个随意的手势，抽出一双筷子，往面里加了些作料，搅拌均匀，开吃。这么平凡的一串动作，他做得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好似在五星级酒店吃法国大餐。
刘老板呆呆地看着他，喃喃道：“你和顾少的习惯好像。”说完刘老板失笑地摇摇头，从荷包里掏出一盒万宝路，抽出一根烟点上。年轻男人安静的吃面，刘老板望着窗外发呆。
店里回荡着顾天鸿的歌。
过了好一会儿，刘老板才开口：“你现在坐的位置，是顾少最爱坐的。”刘老板也没在意年轻男人是否在听，他只是想找个人倾诉而已，“顾少从小就喜欢来这里吃牛腩面。那时候做老板的还不是我，是我老豆。
我年轻的时候呢，也和一般少年仔一样叛逆过。出去和一班衰仔鬼混，闹着要做BAND。当时顾少已经出道，只是还未红。他比我大几岁，我们也聊得来。我老豆想要我乖乖继承他的面店，我哪里肯，一度闹得很僵。顾少就常常劝我惜福，生来做父子是缘分，不要伤了我老豆的心。我是后来才知，顾少从小和他父母生疏，关系冷淡。”
刘老板讲到这里，沉默了一下，又继续说：“后来不知道怎么搞得，报纸上老讲顾少的坏话。我是不信的，我知他好，那些事，他做不来。”
年轻男人握着筷子，突然觉得喉咙哽咽，咽不下东西。半天他沙哑着嗓子说：“因为你识得他，你才相信他。那些不认识他的人呢？”
刘老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到他微红的眼眶才不生气了，指着一面墙给他看：“看到没有，那些都是这两天来这里怀念顾少的fans留下的。他们真的好爱顾少，凡是顾少去过的地方，他们都一一访到。每个人来我这家店啊，都要坐在你这个位置上，吃一碗顾少爱吃的牛腩面。”
年轻男人站起来，走到这面墙前。墙上贴满了顾天鸿的照片，以及fans们的祝福。他一张一张，认真地看过去，每一个字都不漏。一句句包含爱意的话语，让他的胸膛胀满。
其实某种程度上，他是个悲观的人。他爱他的fans，同时他并不相信他的fans会永远爱他。Fans对偶像的爱，从来都是天上的云，风一吹就散了。今天还在说爱，明天已不知在哪里。
他撑着伞，一步步地走过香港的街头。今天的香港，到处飘散着顾天鸿的歌曲。橱窗里的电视机，广场上的大屏幕，全都放着顾天鸿葬礼的现场直播。仿佛全世界都开始怀念他，回顾他。
他经过他的旧居，经过他的学校，经过他爱呆的饭店，铺天盖地的白色花朵包围着他的幅幅照片。
他听到无数人为他失声痛哭，他听到有人在回答记者采访、嘶喊着：“顾少，你不要走，我真的好钟意你啊！”
他顺着人流走向殡仪馆，今天这里被人群包围。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认识到香港的人口有这么密集。因为人实在太多了，大部分fans都没有打伞，露天站在雨中。
现场秩序井然有条，人们只是站在那里，小声地、整齐地唱着顾天鸿的歌。这股歌声汇聚到一起，像海浪般席卷了这里。
他没有走得太近，只是站在路的另一边，远远地看着、听着。
他想，他这一辈子能得到这么多人的眼泪，哪怕很快被人遗忘，也够了。
殡仪馆开始对公众开放，fans们手执白色花朵，排队进入会场向顾少告别。
他被人群裹挟着，也加入了致奠的行列。
长龙慢慢移动，当他进入灵堂时，这里已经被白色的花海淹没了。他看到他的家人、朋友，他的经纪人，都哀戚地站在他的棺木旁边，对每一个来人表示感谢。
他抬起头，正中间是他的巨幅遗像。隔着人群，他和自己遥遥相望。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他心头。此刻，他站在这里，以旁观者的身份审视顾天鸿的一生。过往的爱与恨，仿佛远离了他，只剩他和另一个自己在虚空中对视。
他问他自己，你这一生后悔过吗，愧疚过吗？另一个自己云淡风轻的笑了，对他摇头。
是的，他这一生，了无遗憾，无愧于心。
队伍的最前端，有一个看上去很眼熟的人，背对着他向他的遗诏鞠躬致意，献上了一朵与众不同地红色花朵，他十分认真地解释道：“顾少的生命，应该像这朵红蔷薇一样，怒放到极致，明艳到极致。”
这句话引起fans极大的骚动，他们口耳相传，瞬间将这句话传遍。不少fans放弃了排了很久的队，转身去重新买一朵红蔷薇。
殡仪馆里放着顾天鸿气势恢宏的《鸿》，一片白色中，那朵醒目的红蔷薇与歌曲交相辉映，一时间衬得遗照上的顾天鸿也生动明媚起来。
这样地热烈燃烧着，像极顾天鸿惊采绝艳的一生。
一直在隐隐啜泣的人群安静下来，带着敬意地为这个人让开道路。
那人转身向外走，他终于认出，这是曾和他共事过的陈广翰。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淡淡地看了陈广翰一眼。陈广翰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脸上一片漠然。
夜幕降临了，他站在太平山顶俯瞰香港。一片星海在他脚下。
香港真是美啊！
他在这里出生、成长，被人宠爱，被人嫉恨，所有的欢笑和泪水都献给这座城市。
他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离开这里。即使绯闻缠身、即使天天被人追着窥视隐私、即使人人都在等着看他笑话，他还是深爱着香港。
但人生是如此无常，他死了，成为了另外一个人，背负着一个父亲的殷殷期盼，有了另一段责任。他将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迎接新生。
他扬手将伞抛到路边，独自走入绵绵细雨中。
属于顾天鸿的人生，已经落幕了。
从今往后，他是季阳洲。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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