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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匣中的你 ...

  •   ——匣中的你,深情凝望着我。
      ——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爱我,所以我要和你在一起,永不分离。

      1
      我是一个没用的废人。
      长相平平,身材瘦弱,性子沉闷,不苟言笑,活像一只臭水沟里的灰老鼠。
      我是班上同学奚落和嘲笑的对象,也是他们眼中的怪胎和小丑。
      其实,我不太能理解他们的行为和话语。
      为什么不陪着他们傻笑就是怪胎?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干蠢事就是小丑?
      他们在我的课本上乱涂乱画,用美工刀划拉我的课桌和书包,甚至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用手肘将我撞倒在地,然后合起伙来笑我弱不禁风,是个傻帽。
      我从生下来的时候身子就弱,这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事,我不知道它有什么好笑。
      至于傻帽,真正的傻帽——难道不是他们吗?
      啊,笑的真难看,我每次都会这么想。
      通过欺负他人而获得的自我满足感 ,是多么可悲的一种东西,可惜他们不懂。

      我是一个没用的废人。
      这里的“没用”和“废”都是相对于同学、老师、父母和社会而言的。
      要问为什么?因为我无法融入任何一个集体,更无法和任何人成为朋友。
      班主任时常把我单独交到办公室做思想教育。他说:“张书,你之所以会被班上其他同学欺负,都是因为你性格太孤僻太不合群,你要主动和班级同学说话,打进他们的圈子,他们自然就不会再排挤你。”
      班主任说的话并无道理,当一个人遇到困境时,理应先思考自身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然后再好好改正这些问题 ,顺利突破难关。
      但对我来说,我并不觉得我所面对的情况有什么困难。
      我为什么要和不尊重我的人说话?我什么要打进他们的圈子?我为什么要变得和他们一样?我为什么不能孤僻?我为什么不能不合群?
      这些,就没有道理。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人生是一个个人选择的问题。
      所以我非常讨厌别人对我说“你应该”“你不应该”“你这样做不对”“你这样做不合规矩”之类冠冕堂皇的大话。
      对与错,好与坏,黑与白,难道不都是人定义的吗?
      而这世上的人千千万,全部用一个标准去衡量 ,岂不是显得很狂妄?
      所以我一直以为,只要不触犯法律和道德底线这一大多数人都认可并遵循的标准,做什么都是自己的自由。
      可我后来才慢慢发觉,原来没有人认同我的想法。
      老师不允许我性子阴暗,他要求我要像流水线上的商品一样,乖乖和集体保持一致。
      身边的同学们倒没妨碍过我的自由,他们只是单纯看我不顺眼,为他们那过于旺盛的精力找一个发泄的出口而已。
      这么一看,他们倒比自诩教育者的老师们要可爱上不少。

      不愿意改变自己,不愿意融入集体,是我为自己人生做出的选择。
      我没有半点怨言和不满。
      在老师和同学的眼里,我大概只是一条懦弱无能的可怜虫。
      他们会叹:“张书又被欺负了,你看他那惨兮兮的样子,啧啧……”
      他们会骂:“张书是自作自受,谁叫他老是摆着一张死人脸,也从不跟别人说话,他拽什么拽?他以为他是谁?”
      他们会笑:“要是张书稍微长得壮点,谁去欺负他?我们这是在锻炼他,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嘻嘻!”
      随他们怎么说,我都无所谓。我想怎么活是我的自由,只有这一点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不过,其实每个班都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存在供大家嘲弄攻击不是吗?不然,所谓的“团结友爱”从何而来?
      在我之前,本来有另一个性格怯弱的小个子男生充当班上的“小丑”一角,不过大概是我的性格更让人火大,所以我取他而代之,而他眨眼的功夫就加入到欺负我的行列中去,让人不免感慨什么叫做“雷厉风行”。
      这样也好,他们开心,我也自在。
      都说无知是福,所以我亲爱的同班同学们,一直都是群幸福的蠢货。

      2
      来说说父母吧。
      我的父母很早之前就放弃了对我的养育,他们坚信我有抑郁症和自闭症,将来绝对无法走上社会,更无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所以身为企业精英的他们,根本不愿在我身上多花半分心血。他们在我十四岁那年给了我一间大公寓,然后双双飞往异地发展,每个月只会寄绰绰有余的生活费回来,除此以外不做任何联系。
      真是令人感动的亲子情。
      我想,他们还是爱我的,只是他们表达爱意的方式和其他父母不大一样。
      我不怪他们,也不该怪他们,是我不好,没能成长为他们期望的样子。
      父母选择和我分开,是再明智不过的做法,不然我每天一身泥一身伤的回家,让他们看到也够呛。就好像我每次回家经过菜场,那个在杂货店旁卖白菜的老婆婆都会满脸心疼的搂过我问道:“小书啊,你这伤是怎么搞的呀?婆婆给你点红花油擦擦,要不?”
      “没事的婆婆,我不小心摔的,话说婆婆,我买几把白菜。”
      其实每次被她搂着,身上淤青的地方都特别疼,但我不想辜负她的好意。
      她只是想要一个被人需要的理由而已。
      这种心情我懂,所以就算我不怎么爱吃白菜,我也还是会每天都找她买。
      别人对我好,我就对别人好,很简单的道理。

      这世上,我最喜欢两样东西,一是自由,二是匣子。
      这两种东西,从象征意义上看,似乎是相悖的。因为匣子象征着封闭与束缚,和自由沾不上半点关系。
      不过我还是喜欢它,因为它能让我感到心安。
      我会将我中意的小东西分门别类的放进木质的匣子里,我家有一整面墙专门用来放各式各样的木匣子,不管我在外面遭受了多么让人不快的事,只要回到家看到它们,我的心情就会立刻好起来。
      我想了想,这应该算是一种独占欲以及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每当我将我心爱之物放进木匣,在合上盖子的一瞬间,它仿佛就向我昭示了里面存在之物将永远为我所属。
      它不会被人破坏,不会被人抢去,它——不会离开我。
      我喜欢这种感觉,或者说是近乎疯狂的迷恋这种感觉。
      没办法,我一个人住久了,总会想找点什么作为精神寄托。
      ——老天,一定会理解我这个小小的爱好吧。

      这世上,我最喜欢一个人。
      说来有些难为情,像我这么个不起眼的废物,哪里配去喜欢什么人?但没有办法,作为一个即将成年的正常男性,这是再合理不过的心理、生理反应,由不得我。
      我喜欢上的人是邻班的体育委员,男的,名叫夏哲。
      我特地强调他的性别,并不是为了彰显自己拥有某一个少数群体所共有的“特殊”性向。我不否认,我的确喜欢男人,但在我从小到大见过的男人中,我最喜欢夏哲。
      我不太擅长描述人的长相,不过夏哲的长相大概算得上是英俊。
      他浓眉大眼,一双眼黑黑亮亮,非常有神;他鼻梁比一般人要高,下巴尖尖但总有些胡渣附着其上;他嘴唇略有些厚,但没有破坏五官的整体协调感……嗯,总而言之,他是那种长相很阳刚健气的男人。
      当然,皮相于我来说无足轻重,我只是毫无理由的喜欢他阳光的笑容和小麦色的皮肤。
      他看起来就像一颗小小的耀眼的太阳,很温暖,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想应该没有人会特地讨厌给大地带来光热与生命的太阳,所以也没有人讨厌夏哲——至少在我看来的情形是这样的。
      夏哲不仅是他们班的体育委员,也是我们学校篮球队的主力前锋,他有很多玩得好的朋友,女生们也都特别喜欢他。
      我的座位正靠着窗户,我有时候侧头向下望去,便能看到他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奔跑跳跃的身影,同时听到雌性动物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欢呼。
      嘈杂的环境总有一种能醉人的效果,所以每当我望着夏哲望久了,我就会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然后被老师的粉笔头砸醒。

      我喜欢夏哲,但夏哲压根就不认识我。
      我不是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我没有办法和他来一场美丽的邂逅,更不可能厚颜无耻的给他写情书或者当面向他表白——那样做的话,我一定会被全校女生毒打一顿,然后套上麻袋捆上绳子,直接塞进教学楼最破的那间女厕所里,我用人格担保。
      所以说白了,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一厢情愿,我在一个人单相思。
      但还好,我并没有因此沮丧或悲伤,因为——
      喜欢夏哲的我,没有人知道;被我喜欢的夏哲,也没有人知道。
      这是只有我才知晓的秘密。
      如此一想,我便觉得互通心意、两情相悦这些东西一点都不重要了。
      倒不是说我不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只是我这个人的性子大概只适合单恋和暗恋。

      独占欲很强的我,偏偏对夏哲受人欢迎这一点无动于衷。
      对于总是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我既不嫉妒,也不怨恨。
      我相信,是我的就是我的——比如我匣子里那些可爱的小东西们;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比如太阳,比如夏哲。
      这份爱恋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至于夏哲,他存在于此,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这世上,我最讨厌一种人——女人。
      在我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的同桌是一个长相十分甜美的娃娃脸女生,她乖巧听话、聪明伶俐,老师和班上同学——包括我,都很喜欢她。
      但是有一天,她竟然偷出她爸爸的打火机,然后趁老师不在的午休时间,用它悄悄烧我头发——只因为,我的头发比她要黑要软。
      天真和无知往往才是最残忍的武器。
      事后她抵死不认,还把打火机硬塞到我手里嚎啕大哭,于是事情真相就变成了我没事烧自己的头发玩,还把责任推卸到她身上。
      我不知道大人们是真傻还是装傻,总之女孩的母亲跑到学校来冲我骂骂咧咧一通,然后抬手甩了我一记响亮的的耳光,打得我双耳嗡嗡作响。接着我父母也被叫到学校来,他们在听完班主任讲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也给了我两记重重的耳光,并怒叱我以后不准再随便撒谎。
      当时我的脸又痛又痒,肿的很厉害,但我没有哭。
      除了刚出生那会儿,我从来没流过一滴眼泪,我不会哭也不会笑,我不知道该怎么正确的将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这也是我被人称作怪胎的原因之一。
      那件事以后,我和女孩的座位被调开了,之后她偶尔瞟瞟我。眼神里总会带上一丝得逞和示威的笑意。
      拜她所赐,我从六岁起,就对女性这种喜怒无常、捉摸不透的生物敬谢不敏。
      当然,后来我渐渐长大,了解到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是有很多好女人的。
      但童年阴影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和偏见一样——都根深蒂固,难以拔除。
      说起来,到现在我的头发也还是又黑又软,而那个女孩却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溺水死掉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不值一提。
      比较值得一提的,反而是我眼下的境况。
      “张书,你发什么呆!?你把本小姐的裙子弄脏了,你要怎么赔!?”

      事情是这样的。
      按照我们学校的优良传统,各班在每周五都必须进行一次班级大扫除。
      而今天——也就是周五,我被分配到走廊上拖地。
      于是就在我一边发呆一边将拖把放进水桶里漂清水的时候,这位此时正站在我面前张牙舞爪只恨不得多生出两只手来掐我脖子的大胸美女陈美美同学(她名字俗气的我都不想念出来,当然我觉得我好像也没什么资格说她)路过此地并突然尖叫一声,指着裙子上一个钢笔盖那么大的泥点对我怒目而视。
      我抬头面无表情的回望她,想看看她什么时候可以把俩眼珠瞪出来。
      可惜她没给我这个机会,她用一种自认很撩人实则很滑稽的动作掀起她那红黑相间的格子超短裙,对我娇嗔道:“你看!!”
      好吧,我看。
      结果她又尖叫一声,说我借机看她大腿,吃她豆腐。
      其实这种事我都习惯了,一些坏心眼的女生时不时就喜欢用这种方式逗弄我,看我出丑。
      只是今天的陈美美同学似乎特别执着,她一嗓子把整层楼的学生都嚎来了。
      而我被这些不明真相但又爱凑热闹的围观群众们围堵在教室门口前的一小块地方上,继续拖我的地。

      “你们在做什么?”
      说巧也巧,说不巧也不巧,就在我和无敌美丽可爱的陈美美同学之间陷入僵局之时,邻班的夏哲赶来救场了。
      夏哲的乐于助人是年级闻名的。一般要是有学生发生口角或者抡拳头干架,他都会上前帮忙劝开。还记得上次月考他们班有个女生突然中暑晕倒,也是他第一个反应过来,手疾眼快的将人家抱起来给小心翼翼的护送到医务室,结果把一票女生感动的眼泪哗哗,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这里死人了。
      当然,这种英雄救美式的烂俗剧情毕竟只是少数情况。倒是我这边,几乎每天都在上演“论校园霸凌现象与青少年教育问题”的真实案例。

      “夏哲,你来得正好!你看!张书把我的裙子弄脏了不说,还不肯跟我道歉!”
      陈美美同学发话了,看热闹的学生们跟着起哄,场面十分热烈。
      “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啊!裙子脏了就脏了吧,回去洗洗不就完了,难道你还想把老师招来不成?”
      夏哲扒开人群,像只老母鸡似的护在我的身前,口吻别提多像居委会大妈。
      不过就算他以后真成形容猥琐的居委会大叔,我也还是喜欢他,这一点不会改变。
      “可是夏哲!”陈美美不服气的朝夏哲直嘟嘴。
      夏哲身材本就高大,现在近一看,他简直跟堵墙似的,把陈美美整个人给遮的严严实实,我很佩服他。
      “没什么可是!”夏哲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对了张书,我正好找你有事,你过来一下!”他突然拽过我的胳膊,跟摩西分红海一样分开了人群。
      “等、等一下,我的地……”我手里还攥着拖把。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他啼笑皆非的瞪了我一眼,我只好闭上嘴巴,乖乖跟他离开。

      我一直以为,我和夏哲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邂逅,但作为同年级学生,低头不见抬头见,世界就这么小。
      所以也不管我情不情愿,我都跟夏哲遇上了。
      这不仅不是一场美丽的邂逅,竟然还和陈美美同学挂上钩……也罢,我认了,这就是命,我无话可说。

      3
      “抱歉,擅自把你拽到这边来。”
      夏哲把我带到操场角落的体育器材室里,掏出钥匙“咔嚓”一声锁上了门。
      “没关系。”我对他摇摇头。
      其实我比较好奇他干嘛把我们俩给反锁在屋子里,不过如果就这么大喇喇的抛出问题,又好像显得哪里怪怪的,所以我还是装哑巴好了。
      我坐到进门右手边那一沓做仰卧起坐时要用的军绿色垫子上,垫子又脏又破,还隐隐散发出霉味和汗味,熏得我直皱鼻子。
      夏哲则靠在我对面一架生锈掉漆的篮球收纳筐上,他英气勃勃的眉眼配上他身后那些东倒西歪、漏气瘪掉的篮球,看上去特别好笑。
      “你放心,这里我在管,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
      夏哲大概以为我是害怕得说不出话来,所以用非常温柔的口吻安抚我道。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我知道我爱夏哲,但我望着他既不会脸红也不会心跳。
      他在我的心里就像远处的一道风景,很美,但无法触碰。
      “额……”
      夏哲被我问得一愣,继而摸着鼻子转移话题道:“听说你经常被班上同学欺负?”
      “嗯。”我老实点头。
      “你为什么会被他们欺负?”他继续问道。
      我凉凉的瞟了他一眼,才忍住想冲他翻白眼的冲动。
      “你应该问他们,而不是来问我。”
      “是吗?”他不以为意的挠挠头发,对我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
      “刚才明明是陈美美找你茬,你为什么不和她理论?”
      “……”
      “是不是班上同学欺负你,你也不反抗?”
      “……”
      “你人真的很怪耶,你平时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
      我搞不懂,夏哲怎么突然对我这个问题学生产生了近乎学术探究般的兴趣。
      我是喜欢他,但这不代表他可以随便闯入我的生活,也许——
      我抖抖眉毛,从垫子上站起身来。
      “怎么了?”夏哲有些惊讶的抬头看我。
      “没事的话,我回去了。”我拍拍屁股和小腿后沾上的白灰,对他伸出手。
      “请把钥匙借我一下,我开门。”
      “等、等一下!”他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挡住我的去路。
      “你不能走!”
      “为什么?”
      那被我扔在地上的拖把怎么办?班主任要是发现我擅离职守,一定会把我臭骂一顿,然后罚我写两千字检讨。
      一想到自己很可能有两千字的废话要写,我就忧心忡忡起来。
      喜欢人果然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换作是夏哲以外的任何人,我都绝不会乖乖跟他走,更不要谈要在这间充满灰尘和臭味的器材室里,像“十万个为什么”那样你问我答,气氛“融洽”。
      “我、我刚才帮你解围,你总不能一句话不说就这么走吧?”
      “哦……”我恍然大悟,太久没和正常人交流过,我竟连最基本的礼貌都忘了,真该死。
      “夏哲,谢谢你,钥匙。”我的胳膊一直举在半空中,酸的发胀。
      “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张书,我直接说了!”
      我不温不火的态度激怒了夏哲,他捏着我的肩膀把我推到垫子上。
      “张书,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那边的人?”
      “那边?”我从没把自己划归到任何一个集体中去,所以我完全不知道夏哲的“那边”到底指的是哪边。
      “我是三班的……”我勉强想到了一个答案。
      “别装傻!”夏哲索性把我整个人摁倒到垫子上。
      我这时才发现他的脾气很有些暴躁,根本不似人前的那般温和友好。
      所以我说什么来着,喜欢一个人只要远远望着就好,那样他就会成为你人生中最美丽的幻梦,只有甜蜜,没有痛苦。
      当然,人我完人这个道理我也懂。
      我心目中夏哲是完美的,但我无法苛求此时正压在我身上的这个夏哲也是完美的。
      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夏哲只是把他好的一面展示给大家看,然后把他不好的一面展示给我看,如此而已,无可厚非。
      更何况我喜欢他,我怎么忍心去骂他。
      “张书,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是。”
      “那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
      我觉得面对自己爱慕之人的时候,就不应该刻意去撒谎。所以他的问题我都会如实回答,而不去想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也不去想我答了会怎么样。

      夏哲听罢,无言的放开了我。
      我依旧躺在垫子上,定定的望着微微有点渗水的天花板,心情变得无比恶劣。
      被夏哲知道我喜欢他倒是其次,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消失了。
      这才是让我心情糟到顶点的罪魁祸首。
      我从垫子上坐起身,这次连衣服也懒得去拍了。
      “你满意了吗?”我问他。
      ——你为什么不乖乖的只呆在那里,让我喜欢?
      ——你要是没靠近我,该多好。
      “张书你别生气,我这么问是有原因的。”他理直气壮的说道,“其实我和你是同类,我、我喜欢男人,所以我们……试着交往一下怎么样?”
      夏哲恢复到他往日的温柔模样,对我伸出手。
      这算什么?同类?不,我没有同类,我也不需要同类。
      我一个人,可以过得非常好。
      “其实我发现你长得挺耐看的,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你人虽然怪,却不像其他女生们那样叽叽喳喳,我觉得我们俩一定合得来。”夏哲怕我不相信似的,又给了我几条想和我交往的理由。
      我说我长相平平,意思是说我长得既不好看也不难看,我不知道这份评判中有多少自谦的成分在里面,我只是觉得如果长得好看还被人欺负,就实在太对不起给我这张脸的爸妈了。
      至于合不合得来的问题,我觉得我们一定合不来,而且就算合得来……
      “你会后悔的。”我微笑着对他道。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夏哲以为我答应了,于是凑过来握住我的手。
      他温热的掌心令我觉得心安,同时也有些许遗憾。
      “你喜欢我,我缺个伴儿,我们正好合适。”夏哲说着低头要吻我。
      我退后一步,对他回道:“三个月。”
      “什么?”他纳闷的看我。
      “我只和你交往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们分手。”
      “啊?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不答应这个条件,我就当刚才的事没有发生。”
      “……好吧,我答应你,总之我们先交往看看,反正……”
      他想了好一会,才勉勉强强的冲我点头,后面的话被他吞回到肚子里。
      “不过这件事是我们的秘密,在学校可千万别让人知道。”
      夏哲冷不防把我搂进怀里,附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知道。”我闭上眼睛。
      秘密吗?我的秘密已经没有了。

      “那么,我们出去吧。”他松开怀抱,总算从裤兜里掏出钥匙。
      我跟在他身后走出器材室,门口却已有一群学生静候多时。
      “嘿嘿,夏哲你有鬼哦!你和张书两个人在器材室里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肯定没好事!”
      “喂喂,你们玩笑别开的太过分了!还不是你们老欺负张书,我才花心思开导人家!”夏哲依旧护在我的身前。
      但我在他们之中仍旧只是一个用来逗笑的小丑,这一点并不会因为夏哲的出现而有所改变。
      “哟,张书,你是有多玻璃心啊~竟然还要别人夏哲来安慰你,你是不是躲在人家怀里嘤嘤直哭呀?”
      “哇,你快别说了,我恶心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哈哈,夏哲没想到你还好这口,你真重口味!”
      “够了!我和张书之间没什么!你们再说我可揍人了!”夏哲扬起拳头对他们挥了挥。
      “张书,放学之后我再去找你,先这样!”他侧头对我小声说完后,和面前这些人又打又闹的跑走了。
      我耸耸肩,无言的朝教室走去。

      4
      我和夏哲开始为期三个月的正式交往。
      其实仔细想想,夏哲提出交往的理由十分站不住脚。
      我喜欢夏哲,夏哲看穿这点继而提出想和我交往——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像是两情相悦、互通心意,而更像是我走了狗屎运或者是天上突然掉下一块馅饼正砸我脑袋上,把我砸晕过去。
      一般人要是知道我这么想,一定会骂我不识抬举,得了便宜还卖乖。
      的确,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理应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问题在于,现实往往不如预想中那么美好。
      在学校,我和夏哲成了普通朋友,他每天陪我吃饭,陪我放学回家。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普通朋友”的关系,却为我招致了更大的麻烦和非议。
      以前,我只是一个不爱说话的怪人;而现在,我成了一个喜欢男人而且恬不知耻的怪人。
      班上同学开始变本加厉的欺负我。比如把我的书包直接扔进垃圾桶里,比如用涂改液在我桌子上涂鸦“变态”“不要脸”“同性恋”几个字,比如趁着做清洁的时候把脏水泼到我身上,比如偷偷藏起我的作业本撕掉或烧掉。
      男生们都唯恐和我对上视线,说是会被我的“病”传染,女生们则异想天开了许多版本的我和夏哲之间的故事,而这些故事的共同点无一不是——我单方面对夏哲死缠烂打,夏哲出于同情勉为其难才和我做了朋友。
      甚至有个喜欢夏哲很久的女生特地跑过来找我,怒气腾腾的对我说:“死gay!你别靠近夏哲!他不喜欢男人!更何况还是你这种阴阳怪气的男人!”
      天地良心!我在心中大呼冤枉,他喜不喜欢男人关我什么事?
      那是他的自由,与我无关;就像我喜欢他,同样与他无关一样。
      但很可惜,周围的人包括老师在内都不这么想。
      他们始终相信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所以就算被人欺负遭人白眼也是我活该。
      我们班班风本来就差,班主任无力管理那些飞扬跋扈、任性妄为的学生,就只好转而找我谈话。说什么“你们现在都还在青春期,同学之间的交往要注意分寸,不要闹出一些不好的传闻。喜欢同性……是不对的,如果发现这种倾向,一定要找学校的心理健康老师,及时把这个情况纠正过来,你还小,不要一时糊涂,走上歪路……”
      这个人是傻子么吗?他到底是怎么当上老师的?
      我被班主任的蠢话连篇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我心想,如果现在拿起办公桌上的剪刀扎进他的喉咙,他是不是反而会变得聪明一点?
      不过在学校清理血迹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所以我只是略感遗憾的看了剪刀一眼,并没有拿起它。
      至于夏哲,他对我的态度可以用八个字概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我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他永远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因此他也常常对我恨铁不成钢道:“张书,怎么能让他们这么欺负你!你要反抗知不知道!?”
      这个和平年代,又不打仗,我每次从夏哲口中听到“压迫”“抗争”之类的字眼,都会产生一种时代错乱的感觉,以为自己是被某个恶毒地主欺侮压榨的农奴,而夏哲就是那个前来解放农奴的革命同胞。
      不过说到底,欺负我的学生也好,斥责我的老师也好,担心我的夏哲也好,他们都没有看清这件事的本质。
      这,只是一场游戏。
      我是游戏的创造者和控制者,他们是游戏的参与者和接受者。
      学生们需要刺激和消遣,于是我成为供他们取乐的小丑。
      老师们需要权威与顺从,于是我成为乖乖听他们大谈教育理论的问题学生。
      他们需要什么角色我就扮演什么角色,而在我扮演这些角色的同时,我以观察他们的蠢脸为乐,这就是游戏的全部过程。
      所以表面上看,我可怜又悲惨;但实际上,我才是真正享受游戏乐趣的玩家。
      我们各取所需,互利共赢,但我和他们最大的不同在于:我是清醒的,我的快乐是自己创造的;而他们是被蒙骗的,他们的快乐永远是别人施舍的。
      z至于夏哲,因为我爱他,所以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他。
      他,并不在这场游戏之中。

      和夏哲交往,也不全都是麻烦事。
      我和他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亲吻,牵手,有空没空就腻在一起。
      放学的时候,他会骑着自行车送我回家。在我家和学校之间,有一条非常陡的坡道,他每次都喜欢从顶端横冲直下,还回头对我怪叫道:“张书,搂我腰!搂我腰!”于是我死命掐着他的腰对他回吼:“看前面!看前面!”路上行人纷纷对我们行注目礼,场面非常丢人。
      周末的时候,他就把我拖出去逛街、看电影。逛街的话一般都是他逛我陪,他买东西我付钱。因为我的生活费比他多得多,他也就从来不和我客气,只是一个劲的说我好说我大方。偶尔他也会回送我一些小东西,比如几十块钱的戒指手表什么的,我把它们全都收在我的木匣子里,小心翼翼的放好。看电影的话,我只能说夏哲的口味实在和符合他的性格——简单、直接、粗暴。每次电影开场不是纽约被毁灭就是地球被入侵,然后趁着其他观众都将注意力放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大屏幕上时,夏哲就会凑过来偷亲我,而我也会充分利用我良好的夜视能力,抓起一大把爆米花准确无误的塞到他的嘴里,整个放映室都回荡着他响亮的咳嗽声。
      夏哲和我呆久了,经常感慨我其实只是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正常人,没什么地方特别奇怪;而我和他呆久了,也发觉他其实只是一个人前好好学生,人后既抽烟又喝酒还会打架讲黄色笑话的普通流氓。
      夏哲的品行并不算好。
      他有时会为了和他的哥们儿出去鬼混而一声不吭的爽我的约,让我一等就是几个小时;有时他喝醉酒来找我,会无缘无故的冲我发脾气甚至出手揍我。
      当然事后他总会一脸悔恨的对我道歉,然后问我:“你为什么不生气?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所以不管我怎么对你,你都没有感觉?”
      “怎么会呢,我喜欢你。”我抱住他认真道。
      我对夏哲的这份感情,从来都不是虚假的。
      他爱我也好,不爱我也好,他对我温柔也好,不温柔也好,这些都无所谓。
      他存在,就是我爱他的全部理由。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夏哲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心不甘情不愿的叹气。

      夏哲和我相安无事的交往一个月后,开始搬来和我一起住。
      我问他:“那你家那边怎么办?”他笑了笑叫我放心:“没事,我爸妈工作忙,根本没空管我。”
      于是我也没再多问,只将床铺留出一半给他。
      夏哲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曾好奇的问我那一整墙的木匣子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匣子都带锁,我不怕他上前揭开它们。
      我对他回答:“没什么,就是放一些零碎的小玩意。”
      “是吗?”他收回目光转而打量整个屋子,“话说回来,你一个大男人竟然把家里收拾的这么干净,佩服佩服。”
      “还好。”我朝他撇撇嘴,走进厨房张罗晚饭。

      一个人过和两个人过,果然还是有很大不同。
      我要开始做两人份的菜,买菜的时候还要发短信问夏哲他今天想吃什么;我要开始洗两人份的衣服,洗衣服和洗澡的时候还要提放他突然袭击,不然浴室里肯定一片狼藉;周末的时候夏哲也不再执着于出门逛街,而是陪我窝在家里,他坐在床前的地毯上打PSP,我枕着他的大腿发呆打盹;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总喜欢从后面搂住我,有时候我被勒得实在受不了就用力推开他,结果他又迷迷糊糊的贴过来,把我搂得更紧。
      我和夏哲交往也好、同居也好,做的都是这样一些鸡皮蒜毛的小事——没有情调,更称不上浪漫。
      而班上的好事者也渐渐厌倦了关于我的不堪传言,变回像以前那样取笑欺负我的嘴脸。
      只是夏哲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闹别扭,比如在学校故意和女生们走得特别近,或者直接对我说XX女生想约他出去玩他答应了云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并没有阻拦他的打算。
      结果他每次都会对我生气的大吼:“这种时候你应该骂我才对!!”
      为什么?我不懂。
      他想做什么是他的自由,他的权力,他的选择。
      他觉得怎么做好就是怎么做好,我为什么要骂他?
      不过我想,这大概就是恋爱吧。
      恋爱就是将两个相互独立的个体放到一起,让他们相互了解彼此磨合。
      我讨厌和人来往,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我无法了解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表面上温和有礼,背地里也许龌龊肮脏;脸上笑意盈盈,内心也许冷若冰霜。就连夏哲这样一个备受欢迎的人,也尽干些表里不一的事。与人之间,虚伪的交往又有什么意义?
      但即使这样,我也依然喜欢和夏哲在一起。
      我喜欢他吻我,我喜欢他笑,我喜欢他怀抱的温度,我喜欢他看向我的眼睛。
      和他在一起,我渐渐变成了一个正常人——正常的恋爱,正常的思考,正常的享受他带给我的幸福和快乐。
      有一次,夏哲看到新闻说我们这儿某一天凌晨能看到流星雨,于是那天晚上十一点多钟的时候他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半拖半抱的带我来到我们那栋楼的天台上。
      那时我们俩披着睡衣穿着拖鞋,并肩坐在生了锈的水箱上,哆哆嗦嗦的吹着夜风。
      那一晚云层很厚,我和夏哲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半颗星星。
      后来夏哲睡着了,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而我也靠着他的身子,晃荡着两条腿,时不时低头去看他的睡脸。
      那时的我,心里是高兴的。
      我甚至想,就这么和他平平淡淡的过下去也不错。
      虽然他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完美,甚至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他有很多瑕疵,但鲜活的存在远比静止不动的风景来的有诱惑力。我爱他,我想……
      可惜这样的欲望越强烈,另一种欲望也会随之高涨,变得无法抑制。
      所以只有三个月,我望着墙上的匣子们对自己说。
      虽然很可惜,但三个月已经是最大的极限。

      等到和夏哲交往两个多月后,我便常常提醒他“期限”的事。
      “等三个月一到,我们就分手。”
      每次我对他这么说,他都会露出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表情过来吻我。
      悲哀吗?抑或是绝望?我从他身上嗅到了这样的气息。
      我知道我提出的条件多少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但我是为他好。
      我爱他,所以才不和他在一起。

      夏哲最近特别焦虑,似乎有什么心事。
      “张书,我有事出去一下,一会儿会来。”
      午饭吃的好好的,夏哲突然收到一条短信,然后对我如此说道。
      “嗯,不过把饭吃完再走。”我用筷子指指他手上已快见底的碗回答。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这样……真像夫妻。”他笑着伸头过来舔掉我嘴角边沾上的饭粒,神色黯然。
      “那我出去了。”
      “路上小心。”
      等到夏哲离开,我在心中默数了一百二十只羊,起身拿起钥匙出了门。

      5
      “陈美美,都说了别随便发短信给我!你找我有什么事!?”
      站在繁华街角一处隐蔽的小巷尽头,我对面前这个打扮成熟的女人一脸不耐。
      “夏哲,你那是什么口气!?”陈美美叼着烟冲我横眉竖眼,“怎么?你和张书在一起尝到了甜头,已经忘了我们原来的约定吗?钱呢!?他父母给了他那么多钱,你套到他的银行卡密码没?”
      陈美美和我,私下里是一起鬼混的酒友关系。
      她花钱大手大脚,一天到晚都在念叨什么名牌衣服名牌包包名牌香水,好像得不到这些东西她就活不下去。可惜她的父母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根本无法满足她无底洞一般的欲望,于是她开始绞尽脑汁的想歪心思,最后将目光放到张书身上。
      她查到张书独自一人生活,而他的父母似乎每个月都打给他很多钱,好像有一两万的样子。
      “夏哲,我们去骗张书的钱吧!骗到的钱我们五五分!”
      陈美美拍着她波涛汹涌的胸脯对我两眼放光道。
      “怎么骗?”其实我并不缺钱,我只是单纯的好奇和寻求刺激。
      “这个嘛……”陈美美突然目光炯炯的看向我,笑容有些渗人。
      “张书他……喜欢你哦……”
      发现张书喜欢我的人,是陈美美。
      设计让我接近张书的人,也是陈美美。
      陈美美知道我喜欢男人,她说:“夏哲,这件事上你吃不了亏,而且还有钱可以拿,何乐不为?”
      我一寻思,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于是爽快的答应了她。
      一开始,我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和张书交往。
      怎么说,张书是一个气质很奇异的人。
      他不爱说话,总是闷声不响,但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就能不知不觉中吸引别人的目光,存在感特别强。
      因为和我交往的事,他似乎更受班上同学的欺负了,我表面上装作担心他的样子,心里却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偷偷笑他是个无能的懦夫。
      我心安理得的用他的钱买东西,之后将它们卖掉,钱和陈美美对半分;我故意约他出去,让他傻等大半天也不做任何解释;我装醉动手打他,然后冷冷的看他瘦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我想,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
      可后来,我渐渐发现到不对劲的地方。
      张书对我所做的一切——根本无动于衷。
      与其说宽容,与其说忍让,他的反应更接近于漠然。就好像我只是他养的一只狗,我的所有过分举动,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小打小闹的撒泼卖乖而已。
      我感到了害怕,不是罪恶感,不是愧疚感,而是深深的恐惧感。
      我觉得我被耍了,张书一定是看穿了我和陈美美自作聪明的诡计,然后等待机会一举报复我们。
      可他说他爱我的时候,眼神又无比真挚。
      张书样貌并不出众,唯独眼睛很美。我每次望着他的眼,都觉得自己几乎要迷失其中。
      是的,他爱我。
      我困惑了,张书既然爱我,为什么从来不对我要求什么?
      恋爱,不应该是相互索取的过程吗?但他似乎并不需要我为他做什么。
      我和其他女生举止亲昵,他不吃醋;我和其他女生出去约会,他不嫉妒。
      只是单纯的性格好吗?还是他对我很放心?又或是他根本不把那些女人放在眼里?
      我找来各种各样的理由安慰自己,却始终无法安心。
      张书永远只是安安静静的陪在我身边,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
      他真的爱我吗?或者说,他对我的爱——真的是世人常说的“爱情”吗?
      我茫然不解。

      这段原本以骗钱为目的的感情,等我回过神来时,已然面目全非。
      深陷其中的人是我,不可自拔的人也是我。
      不管何时何地我的脑海里都充斥着张书的身影和气息,我变得离不开他,我开始迷恋和他接吻的触感,我害怕这场骗局终有一天会被他拆穿,我——
      “等三个月一到,我们就分手。”
      ——我忘了三个月的约定。
      为什么?我们不是交往的好好的吗?我脾气是有些暴躁,我也老是对你大吼大叫,但我可以改,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张书,我爱你。
      为什么只有这句话说不出口?我不知道我在逃避什么,我只是直觉如果我对张书表明了心意,我们之间的某种平衡就要被打破了。
      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我抬头对陈美美说道:“我不玩了。”
      “你什么意思?!”陈美美狠狠瞪着我,声音尖细有如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鹅。
      “字面意思。”我回她,“钱你有本事自己去骗,我不奉陪了。”
      “怎么?想造反?”陈美美放肆的笑起来,“夏哲,这事儿可由不得你!钱没骗够,我是不会罢手的!你可别跟我说什么你喜欢上他不忍心伤害他之类的屁话!老娘我事见多了,不吃你这一套!”
      “随便你怎么说。”
      并不是伤不伤害的问题,我只是不想再搀和到陈美美的破事里,我要重新开始,认认真真的和张书过日子,不惜任何带价。
      “夏哲,你来真的?”陈美美沉下脸来,五官扭在一起。
      “来真的。”我对她点头。
      “你妄想!”她抬手甩了我一巴掌,“夏哲你他妈要是敢背叛我试试,信不信我把你的事全都抖到张书那去!?”
      “他不会信的。”我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
      “不信?亲耳听到的话……还会不信吗?”陈美美从她那价值不菲的挎包里拿出一只小巧的录音笔朝我巧笑倩兮道,“当初我们俩的谈话,我可都好好的备份下来了哦~”
      “原来我们就是这样的朋友。”我失笑,“你威胁我。”
      “夏哲你不要怪我,”陈美美冷眼看我,“是你太孬种了,竟然为那种男人和我翻脸。”
      “录音笔给我。”我掏出口袋里的□□,将她逼到墙角。
      只要能和张书在一起,现在的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三个月是不行的,三个月远远不够,我不要和张书分手,我不要离开他!
      我此时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如此痛苦的叫嚣。
      为什么没能早点醒悟过来?
      张书对我而言,已然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像他那样去爱我。
      “想杀我?”陈美美冷笑着将录音笔抛在我的脚边,“这个你想要,就拿去吧,反正我那里还有很多。夏哲,你可想清楚了,我最近手头紧着呢,等你的消息。”
      她说完拍了拍我的脸,推开我径自离去。
      我想了良久,抬脚踩碎了地上的录音笔,想象它支离破碎的部件就是陈美美的身体。

      6
      大概过了一个钟头,夏哲回来了。
      “抱歉,被朋友拉去喝了点酒。”夏哲边脱衣服边凑过来对我哈气。
      我被他满嘴的酒臭熏得直翻白眼。
      “洗澡去,臭死了。”我接过他的外套说道。
      “嘿嘿,一起洗嘛~”他毛手毛脚的过来撩我的衬衣,“张书,我想做……”
      “洗完再说。”我一脚把他踹开。
      “是是是,我一定洗的香喷喷,然后在床上等你~”他开着玩笑朝浴室走去。
      其实就像夏哲说的那样,我们俩的相处模式已颇有些像夫妻,所以一些不太好明说的事情,在我们之间也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只是我并非那种耽于肉/欲的人,那种事对我来说并不必要。

      ——我的宝物们,今天也都乖乖和我在一起。
      等到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和夏哲走调的歌声时,我才恋恋不舍的收回抚摸墙上那些木匣的手,将夏哲的外套叠好收进衣柜,然后用他的手机发出一条短信。

      陈美美失踪了。
      接着她逛夜店,吸大麻,狂购奢侈品的“光辉事迹”被统统爆料出来。于是学校的大家都不关心她去哪了,而是津津乐道着她的各种八卦。
      当然,这种小事根本无关紧要,因为今天——刚好是我和夏哲交往三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
      “我不会分手的!”夏哲气呼呼的对我斩钉截铁道。
      我无话可说,我觉得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他还要这么下去,我也没有办法。
      “总之先吃饭吧。”我将事先热好的饭菜端上餐桌。
      晚饭在略显沉闷的气氛中匆匆结束,我收拾好碗筷对他说道:“你以前是不是问我,我墙上的那些匣子究竟装了什么?”
      “啊……嗯。”夏哲不明所以的对我点头。
      “既然你坚持要继续交往,我觉得有些事还是和你说清楚为好。”
      我拿出一串钥匙,将墙上的匣子一个一个打开给他看:“这是一束头发,是我从一个欺负我的小女孩头上剪下来的,我当时把她骗到我们学校附近的湖边,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推了下去,这束头发是一时兴起间剪下的,权当留个纪念;这个是我去年养的小猫,已经黑乎乎烂的看不出来了对吧?我很喜欢它,它死了我也舍不得扔掉它,所以把它放在了匣子里;还有这个,虽然只剩下几根骨头,但它原先是一个婴儿的手掌,我家楼上原本住着一对新婚夫妇,他们的孩子整天大哭大叫非常烦人,于是我趁他们推着婴儿车出去散步的时候,躲在灌木丛里用园艺剪剪下了他们孩子的手腕,这只小手是不是很可爱?还有……”
      我如数家珍的为夏哲介绍每个匣子里存放物品的来历。
      我每说一个字,夏哲的脸色便白上一分,到现在,他的脸上已没有血色。
      “对了,你猜我们今天晚上吃的是谁的肉?”我抬眼笑问他。
      “什……么……”夏哲的双唇机械的蠕动着,两眼无神的看着我。
      “嗯,给你一个提示。谁最近失踪了?还有——你最想杀掉谁?”
      “唔!!”夏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剧烈的干呕起来。
      “放心,刚才只是开玩笑,晚饭吃的是鸡肉,不过……”我拿起左手边一个巴掌大的松香木匣子举到胸前,“啪”的一声打开。
      “她的眼睛,在我这里。”
      “不!不!不会这样的!不会这样的!张书!张书!”他狂乱的朝我嘶喊,却怎么也站不稳身体。
      看来饭里的麻药已经奏效了。
      “夏哲,我警告过你,你会后悔的。”我平静的对他说道。
      “不会的!张书,你爱我对不对!?”他挣扎着爬到我的脚边。
      “对,我爱你。”我把匣子放到一边,抱起他说道。
      “既、既然这样,张书!不管你是什么样,我、我都……”
      “晚了。”我对他摇头。
      “晚……了……?”
      “三个月已过,夏哲,你不该来招惹我。”
      “不……!张书,我……我对你……”
      夏哲昏了过去,宛如沉睡一般。
      我在地板上铺上一层厚厚的塑料布,让他仰躺其上,然后转身从衣柜的最里面搬出一个有两个人头叠在一起那么高的桐木匣。
      木匣是在和夏哲刚开始交往时,我偷偷订好的。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用到它,我抚摸着木匣边缘的雕花纹路,微微叹息。
      我这个人似乎有个癖好,只要是中意的东西,就一定将它收进我的匣子里。
      越是中意,就越是想得到,这份欲望就像溺水的人渴望呼吸那般,令我无法抗拒。
      我曾暗暗对自己说,夏哲是例外,只要他不靠近我,我就什么都不做,可是——
      手臂、手腕、大腿、脚踝、胸腔、头颅,我一点点的将夏哲肢解开来,放入到为他准备的木匣之中。
      ——匣中的你,深情凝望着我。
      ——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爱我,所以我要和你在一起,永不分离。
      我轻吻夏哲的嘴唇,心满意足的合上了匣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匣中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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