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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你的骑士(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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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你的骑士
王宫里这样悠闲而自在的日子,过去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国王从丧女的悲伤中走了出来,不计前嫌,与王后开始了制造王子的计划,屡试屡败,屡败屡试,到后来,两人都开始质疑对方的生产能力,国王是种植出过一位女儿的,因此就更有理由怪责王后,而王后比国王年轻许多岁,此时就反过来指责国王衰退的种植水平。他们二人每天在王宫里关起门来大吵大闹,盛怒中的王后将就近放在桌上的胸毛镜狠狠一摔两断——差点没心疼得国王当场闭过气去。
半身不遂的胸毛镜被紧急送回毛毛国救治,送回来的时候重新换了镜面,脑子便有点不清不楚,时常对着过路的镜子们叫弟弟,却把鼻毛镜叫做骑士,骑士啊,我弟弟去哪里了,骑士啊,我想我弟弟了。把鼻毛镜给虐的,半夜搂着熟睡的胸毛哼哼唧唧地哭。
终于有一天胸毛镜追着巫师唤弟弟的时候,这位性情森冷的魔镜忍无可忍,揪起他脖子上一撮伪豹子毛,抡起魔杖就一通劈头盖脸地狠敲狠砸,末了把这位痴呆镜先生歪脸斜脖子地拎回他弟弟面前去,“这是谁?”
“……弟弟。”
“这是谁?”指着骑士。
“……骑士。”
“我是谁?”
“妖魔……哇!哇啊啊!巫师!是巫师!弟弟救命啊!啊啊!骑士!骑士救命啊呜呜呜!!”
骑士还是屁颠屁颠地跟着巫师镜,成双成对,除了早上盯着国王整理仪容那一会儿,片刻都舍不得分开。公主镜邀请了他几次逛花园未果,大受打击之下,转而与三角镜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缘。这两位折腾一夜,竟然还用胸毛镜先前的一块破碎片,加上三角镜的一小截支架,和公主镜的三颗珍珠,拼出了一面小镜子。小珍珠碎镜无魂无魄,不言不语,瞧着却是可爱又贴心,公主镜天天背着它骚包招摇,恨不得全天下镜子都知道自己有了个儿子。
“嘿嘿嘿嘿嘿嘿嘿……”骑士站在蔷薇花大片盛开的花园里,望着远处小珍珠碎镜璀璨的反光,乐颠颠地笑了一长串,“我也想有个儿子!斯笨,我们一镜拆一块,拼一个吧?”
“要拼自己拼,别撕我袍子!”巫师一魔杖敲开他——还嫌我身上的劣质牛头盖骨不够多?!“你之前不是偷藏了我一块袍子吗!还给我!”
“啧!那是定情信物,不还。”
“少废话,还我!”
“不还!嗨,斯笨亲爱的,你到底什么时候会爱上我啊?你要是跟我好了,我就可以把那颗定情信物的蓝宝石镶在你额头上了!”
“早扔了。”
“嗨,肯定没有,你肯定藏在什么地……啊!你从来不说谎!你真的扔了?!你真的……”
巫师看着瞬间在花园泥巴地里沮丧地缩成一团、乌云罩顶的骑士,好气又好笑,用魔杖敲了敲他头盔道,“扔在高塔房间里的角落里了,自己去找。”
骑士欢呼一声,屁颠屁颠地直奔高楼而去,“等着我找给你!”
巫师微笑着看他身姿矫捷地离去,站在花园里低头看了一会儿脚下那朵带刺的蔷薇,想着刚才骑士大呼小叫着说啊呀这朵开了、这朵终于开了我看了它好几天了的蠢样——摘回去给他吧?
王宫外震天的欢呼声渐行渐近,打断了巫师的思绪,他困惑地偏起耳朵,那股波动越来越近,越靠近王宫的范围,就越能被他感知——雪一般的肌肤,血一般的红唇,炭一般的……
他手里的蔷薇掉落在了地上,几乎是不敢相信地,望向了宫门方向!
白雪公主还活着,她回来了,她与强大邻国石头国的王子一起回来了!原来她那时候是被王后的一块毒苹果卡住了喉咙,被小矮人们装进水晶棺之后,她被路过森林的、穿着银色铠甲的、爱慕尸体美貌的石头国王子买走,一路颠簸之中,她喉口的毒苹果被抖了出来,她又活过来了!
她带着她强大的夫婿,多出秃顶国国库数倍的财宝,美丽的,骄傲的,尊贵的,作为石头国的王后回来了。
“去请出我深爱的父王,与我尊贵的母后,”她穿着最精致的束腰、最华美的圆裙,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戴满了珍珠手链,对前来迎接的臣子与侍卫们点头致意,“今晚我的夫君和我将在这里举行盛大的舞会,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请转告我尊贵的母后,请她做好准备,在舞会上为我们献舞一场,我想让两国的臣子与百姓,都来欣赏她优雅动人的舞蹈。”
巫师镜震惊而呆滞的动作,被高塔上传来的王后的尖叫声惊醒。
他浑身一个激灵,从进入镜子以来,从未,从未体会到的刻骨的森寒,渗入了他全身的镜架,渗入了他身上人骨牛骨的每一个细小腐朽的细胞。
他张开嘴发不出声音,转身向着那座高塔狂奔而去。
“镜子,镜子,墙上的镜子,你告诉我,你告诉我,”王后的双目已经赤红得不见原本乌黑的瞳色,神情扭曲而癫狂地举起那面高大的等身镜,她尖叫着将它砸到了墙上,“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谁?是谁——!!”
骑士镜撞到墙上又跌落到绵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镜身尚且未断,镜架上的红蓝宝石却大颗大颗地滚落出来。
“她明明没死,你却说那是我!你骗我,连你也骗我!”她癫狂地又哭又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镜子变了一副模样,抡起那面镜子又一次砸到了墙上!
这次镜顶上镶了蓝宝石的顶架整个断裂,发出嘶哑的嘎吱声。
“……他……没有骗你……”隐隐出现裂纹的镜面,发出嘶哑的、濒临破碎的声音,“他真的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即使你……已经不是了……”
然而这面镜子虚弱而真挚的解释,她一句都听不进去,她的耳朵里一阵一阵地轰鸣,眼睛里一阵一阵地跳动着幻影,那影子时而像雪一般白,时而像血一般红,时而像炭一般黑。一脸怨毒的前王后坐在她的床边,“她的名字,叫做白雪……她会让你不得好死……”
“啊——!啊啊啊——!!!”王后撕扯着喉咙发出痛楚的尖叫,绝望已经令她彻底的歇斯底里,彻底的疯狂——她苦心耕耘、算尽一切,却还是拼不过这样一个结局:这个雪一样白的女人纯洁而高贵地回来了,带着她与她母亲的报复,带着正义终将被彰显的天命,要让她这个恶毒狠绝的后母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她神态癫狂地念叨着,然后突然露出了一个扭曲阴森的笑容,“呵……那就一起死,一起死——!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她狂笑着将摔在地上那面等身镜又举了起来,迎着凌冽的大风掀开窗户,她大喊着将她遗弃的上帝的名,一把将那面镜子——扔出了窗外!
修长而华美的镜面映亮了天空,白雪公主派来的数个侍卫撞开房门,按住了企图跟着往下跳的王后。
而正狂奔到高塔中层的巫师,无比清醒而又无比清晰地,听到来自塔外的破碎声响!
“啪嚓——!!”
他仿佛被蛇妖诅咒一般石化地定住,一会儿之后,僵硬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水一般的波纹荡漾在镜面上——高塔之外,骑士镜的碎块散落一地,压塌了一片血红的蔷薇。
不……
他疯狂地转身,狂奔下塔,沿着来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花园!哗啦撞进骑士镜的碎片堆里,他颤抖地捧起一块零散的蓝宝石——分不清是哪一颗了,散落的蓝宝石太多了,分不清对方刚刚为他上塔去找的,是哪一颗!
“不,不……”他发出一声嘶哑而颤抖的哀鸣!
“……西……哧……是……你吗……”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濒临破碎的镜灵吃力地抬起手臂,他被几块本体的碎块压在蔷薇花瓣上,已是奄奄一息,“抱歉……我还是……读不出你的名字……”
“你喜欢叫什么都好,你喜欢叫什么都好!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巫师颤抖着将手伸向他,冰凉带着咒文的手指穿过他的手臂,抓住了一根破碎的支架——他还是看不见他,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还是看不见他的骑士!
“骑士,骑士……”巫师发着抖说,满身泥土与蔷薇花瓣地跪在地上,他在碎片堆中摸索他,“你不要碎,求你了,不要碎,我求你了……”
“就把手……放在这里……”骑士让他把手放在一块镜面的碎块上,然后自己吃力地,将手覆在了他冰凉的手背,“我……抓住你手了…”
“嗨……斯笨……亲爱的……”他抓着他的手,尽量想让自己的声音轻松一些,不要带着那么多不舍的哽咽,“我……不能给你那么多……那么长……幸福……但是……还是想问……”
“就算你……不爱我……下次别人问你……你会……像说公主一样……说你喜欢过……我……么……”
巫师瑟瑟地发着抖,听了他这句话,恍惚得好像什么都不曾听见,太绕口了,这句话,太饶口了……它的意思,好像是在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嗨,斯笨,就算你不爱我,你喜欢过我吗?
他短暂地呆了一呆,然后突然地,袍帽遮掩下阴森森的面容,露出了一个温暖的、轻柔的笑容。
他弯下腰,将自己的脸庞贴近那堆镜面的碎块,将手覆盖在自己的另只手背上,就像握紧了骑士的手。
“蠢货,我跟你说过,如果我说谎,就会化成碎片……”
骑士虚弱地努力睁大眼睛,他那青铜材质的、破烂不堪的头脑里,有了非常,非常混乱的预感。
他竭力想看清巫师袍帽里的脸。那张脸消瘦而苍白,满布着黑色的咒文,像夜一般深邃的眼睛里,映出一颗蓝宝石的倒影。他们就那样久久地,久久地凝视彼此的灵魂。
然后巫师微笑着低下头,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入骑士的碎块中,轻吻着那颗宝石,他用仿佛梦呓一般的声音,解脱地,轻快地道——
“……我不爱你。”
“啪嚓!!”
诅咒来临得是那样的轻松自如,他来不及再说出只言片语,黑色的长袍迎风而鼓,他人形消散,化为一面森冷骨架拼成的圆镜,阳光下镜面的闪光只是眨眼一瞬,然后啪嚓炸裂!
“哗——!”
涂满咒文的镜片在微风中轰然散开,数不尽的细小微尘突然之间充斥了整片蔷薇花盛开的土地——
万千冰凌一般的碎屑纷纷扬扬,像一场无尽深情的大雪,它们从天空纷扬而降,缓缓而温柔地,覆盖了骑士镜渐趋透明的镜灵……
骑士在那周身破碎成灰的痛楚之中,昂起头望向了那一片温柔的镜尘之雪,灰白的骨灰落在了他蓝宝石的眼里,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了,什么都再看不清楚。
他牵起嘴角,露出最后一个微笑,又苦涩,又开心。
“亲爱的……真是……和你这面镜子一样……一点也不漂亮的……告白啊……”
高塔下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王后被侍卫们强行捆绑,蜂拥着运往人声鼎沸的王宫大堂。白雪公主在那里为她的后母准备了一双烧红的铁舞鞋,准备欣赏她优雅动人的、永无休止的舞蹈。她不知道当大堂第一排第三根的烛火燃尽之后,她的后母会一边狂笑着舞蹈一边疯狂地撞向那排大烛,拥堵逃亡的人群会互相推挤踩踏,她和她的丈夫都被踩断了双腿,跌倒在地无法逃脱,而她的后母大笑着抱住了她昏迷的父王,一家人就在这火海中,一同前往童话的结局。
烈火染红了城堡的天空,到处是哀鸣与尖叫,哭喊与哀嚎,只有高塔下的蔷薇花园,带着永生的安详。
镜面的碎尘在空中飞舞,镜架的断肢散乱交杂,这是只属于两个彼此相交的灵魂的、宁静的坟墓。
魔镜与骑士,终。
如果还要后续,
“嗨,斯笨,你也太骗人了!你明明说一醒来变成人类的话,就可以喝伏特加的!”
“噢,闭嘴你这蠢货!你才两岁好吗!”
“那又怎样,你不就比我大一个小时么!噢,这个‘下辈子’实在太不好玩了,我才不想天天坐在这个愚蠢的婴儿车里,天天喝那味道古怪的奶粉呢!我快中毒了!”
“那你就再去死一次好了!”
“才不要!好吧,我要跟你一起继续甜蜜地坐双胞胎婴儿车!嘿,快看看我身上这个蓝色的纽扣,像不像蓝宝石!”
“滚开别舔我!”
“嗯嗯……香一个嘛,么么哒!纽扣给你了,快把你的尿布送给我当定情信物!”
“滚!”
……
所以,这是两个非人类而且HE的故事。
谨以此文献给么么哒的阿七和我们十二年弹指一瞬的青春。
2013年3月29日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