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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开淡墨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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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北方的寒冬向来比南方的冷冽,风飘过,园子里腊梅的清香伴着雪霰扑到脸上,和寒气一起沁到肺腑,冷得澈骨。花枝花瓣上刚落的雪花摇下,仿佛一颗颗垂落的泪珠。
白雪皑皑间可见一个人影在雪地中来回走动,天空仍在飘着雪,但却盖不住被踩得一片污浊的路面。
上官婉站在雪中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她宁愿就此死去,也好过如此无望的等待。
突地身后传来一阵暖意,她回头竟是宇文冀为她披上外衣。
“外面天寒,回屋吧。”
她倔强的摇头。
宇文冀摇头叹息,眼神里有着星星点点的疼痛:“你这般又是何苦,他谋逆皇上自是不敢再回来。”
上官婉仿佛被戳中了痛脚一般:“你胡说,恐怕最不想他回来的便是你吧。”
宇文冀的眼眸微颤,脸色突地变得苍白,接着背过脸去:“在你眼中我竟成了这般不堪的人吗?”
上官婉看着宇文冀孤傲颤抖的背影,心中愧疚顿生,她何时变得这般咄咄逼人。
上官婉扯了扯宇文冀的衣角:“师兄对不起,我不该将怒气发在你身上。”
宇文冀叹气:“小婉,你若生气尽管发怒无妨,但怎可这般做贱自己。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想想你年纪老迈的父亲,相国最近可是为你操碎了心。”
听着宇文冀温言软语,上官婉心中更觉忧伤:“师兄,你说他真的再不会回来了吗?”
宇文冀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拥她入怀:“小婉,他已不再是从前的他了。你要开始坚强。”
上官婉狠狠的点头,泪终是止不住的落下。
2
一个月后她便知道宇子皓真的不会回来了,传闻他背叛了南国,投诚了北方的鲜卑,甚至娶了鲜卑名满天下的洛阳公主。
她的心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霎那,碎裂。
她不在乎他的失败,她不在乎他是乱臣贼子,她不在乎荣华富贵。
只要他一句,天涯海角,粗茶淡饭她亦是愿意的。
可是她没想过他会背叛她,权利竟真可怕到可以改变人心。
至此便一病不起,这一病便是大半月,整日高烧迷迷糊糊,神志不清。
浑浑噩噩般,她总是迷迷糊糊地在喊:“子皓……”
睡梦中,那时的他们都还年少。
她是当朝丞相的独女,从小便当做男儿生养。
小时便寄养在昆仑山,女扮男装的随师傅习武修行。那时师傅手下只有她,宇文冀,宇子皓三个徒弟。
宇文冀最先入门,自是大师兄,接着便是她。
那时宇子皓虽比她年长,但因是她先入了门,便唤他小师弟。山上的日子着实无聊,她便常常仗着先入门拐着弯子欺负他。
他不气也不恼,只是一味的让着。
先前只觉得他呆傻,渐渐的竟开始控制不住对他倾心,这才方觉糟糕。
后来有一次两人喝酒,竟沉醉其中,自是喝得大醉。
醒来时,她正躺于草丛中。
而他立于跟前,阳光折射下,一身白衫恍若神人。
他俊秀的面庞又惊又喜,隐隐有着懊恼之色:“居然敢骗我!害得我……还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原来……”
她满面绯红,心跳如雷说不出一句话,被他抱入怀中,辗转拥吻,再不肯放开。
她羞涩,害怕,却又满心欢喜。
自此自是郎情妾意,不胜美满。
几年后学成,临别时,他道:“婉儿,我定娶你。”
那时,她已知晓了他的身份,他便是皇上的九子宇子皓:“丞相上官无敌,是我父亲。我等你娶我。”
当时的南皇子嗣众多,宇子皓的母妃是宫女出生,自是不受宠,而上官无敌膝下只得上官婉一个,自是不会同意。
为了求娶,宇子皓费尽了心机,却还是枉然。
那一年,杏花微雨。
他抱着她,温暖而有力。
他说:“婉儿,等我两年,两年后你便是我的妻,是我南国最尊贵的女子。”
她抬头,眼前的男子眉眼如山,眼里满是灼灼光华,仿佛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
她自是满心欢喜,可心中亦是担忧,夺嫡之战如何激烈,失败者,便是死。
“子皓,那些我都不在乎,夺嫡之战如何残酷,我不想你有事。”
那时的宇子皓何其自负,自是不肯,他说:“婉儿,我不愿并不代表我不能。你本该值得世上最好的,若是连这也办不到,又如何能够配得上你。”
所有的一切皆抵不过权字,若是此时宇子皓龙登九五,他们之间的婚事定是无人再敢反对。
她相信他的抱负和能力,苦等着那一日,但终究没有等到。
他败了,失踪了,而后便传来了这般心痛的消息。
3
就这么病了一个月上官婉的病才开始慢慢转好。
这期间贤王宇文冀总是来看她。
爹爹也曾取笑她这般好福气,确实宇文冀少年成名,俊伟不凡,自然成为众多闺阁小姐仰慕心仪的英雄人物。
可是再好的人也不是他啊。
门外走进一个男子,锦衣华服,举手投足间高雅尊贵,浑身散发着霸气。上官婉愣了一下,突然觉得眼前的宇文冀有些陌生,记忆里他始终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师兄,何时有过这般逼人的霸气。
“小婉,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上官婉点头:“病了这么久总算好了,让师兄担心了。”
宇文冀笑笑:“好了就好,这样师兄就安心了。”
小翠送上汤药,宇文冀细心的吹凉,然后准备喂给她。
上官婉不自然的笑笑,突觉心中悲凉,曾几何时也有个人如此这般的对她:“师兄,我自己来吧。”说着便拿过药碗。低垂的眼睫下,有泪水一滴滴迅速滴落在药汁中,她大口大口地饮尽,药很苦,可却不敌心中万分之一的苦楚。
宇文冀看着上官婉,心里苦涩异常:“你还是放不下他吗?”
上官婉放下碗,心中甚是清明,抹去眼角的泪,缓缓说道:“师兄,他既是如此,那些过往我亦全部舍弃。”语气里是从来没有过的狠绝。她本就是敢爱敢爱的决绝女子,他既如此,她亦不再留恋。
宇文冀轻抚上官婉的头:“你若能放宽心,这般甚好。”
上官婉看着眼前的男子,他还是和少时记忆中一般的宽阔坚实,令人安心。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但总算他没有变。
无论她刁蛮还是任性,无知还是狂傲,他亦是陪伴身边,其实应该惜福的。
宇文冀从小寡言少语,离开昆仑山后更是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待她却极好,始终觉得他外冷内热,到底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的情谊她不是不明白,为了子皓三番五次的伤他,他却没有一丝怨恨,依旧待她极好。
她心中忐忑,悄悄躲开他的手。
他低低道:“婉儿,你为何总是对我这般?我的心意就如此让你弃之糟粕吗?”
上官婉只觉酸楚,涩然答道:“没有。”
他更苦涩,叹息着反问:“没有?”
上官婉无法定定的看着他的眼说道:“没有,我待你,始终如在昆仑山时一般。师兄,你懂的。”
宇文冀苦笑:“那便是说不喜欢的意思吧。”他盯着她,深邃的目光满是苦楚。
上官婉微微别过眼,不忍去看他的神情。
4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光流水般逝去,转眼已是五年。又是一个寒冬,满园的梅花开满枝头。
梅花清洁高雅傲骨铮铮,是子皓最喜欢的花,亦是她的最爱。
从前的过往恍若梦境,这些年再没有什么子皓的消息,她只把当年那个温柔的绝世男子当作少年时的一场美梦吧。
梦醒了,一切也便烟消云散。
多少次,午夜梦回,恍恍惚惚间,总似回到昆仑山。
还记得当初的他风姿出众笑容清朗。
还记得忽然之间心如小鹿乱撞。
还记得他看着她,眼里满是欣喜:“居然骗我,害我以为有断袖之癖,你这丫头……”
还记得他说:“婉儿,我定娶你。”
原来一切都还没有忘记,可是他终究没有完成他的诺言,甚至娶了其他女子,现在或许已是儿孙满堂,哪里还记得曾经有过一个上官婉。
终究是一枕残梦。
可每次在梦中惊醒,她总是抱着肩默默等待天明,心中便越发寂寥。
这一年是多事之年,南帝驾崩,大皇子继位,改年号‘浅景’。
而上官家与贤王的联姻也更是一大事。
是的,她决定嫁给宇文冀了。
为了上官家的荣耀,她的婚姻原本就由不得自己,既然曾经的良人已经不在,嫁给谁也无所谓了。
宇文冀待她极好,又是贤王,在上官无敌看来不管从哪个方面宇文冀都是最好的选择。
这般也好,起码可以断了她的念头。
夜已深,辗转反侧间却毫无睡意。
披衣坐起,看着窗外的冷月缓缓的出神。
依稀记得她答应时宇文冀欣喜若狂的样子,守了这么多年他亦是不易。
宇子皓,五年了,我已等不起你。
婚礼定在两个月后的初八,这一次毫无退路,从前的过往,年少的爱恋,她亲手斩断。
5
夜渐渐的深了,上官婉独自一人在房中。
“谁?”随着上官婉的惊呼,一个黑影闪过,瞬间用匕首抵住了她的喉咙。
上官婉心里一惊,不敢随意妄动,她自认武功修为不错,竟却还没反击便被人制住,可见其人武功之高。
“你是谁?挟持我做什么?”
那黑衣人压低了声音说道:“上官小姐不必惊慌,我只是有些事想告诉你,劳烦您随我走一趟。”
上官婉不做声,这人武功极高,若是想杀害她刚才她便已经死了吧。
这般想着便有了主意:“好。”
那黑衣人带着上官婉翻过高墙城门,来到了城外的密林之中。
“现在可以告诉我所谓何事了吧。”
那黑衣人点头,一下跪在上官婉的面前。
上官婉心中一惊:“你这般是为何?”
他说:“上官小姐,你可还记得宇子皓。”
突然的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上官婉的心里一颤,无数种情绪作用在心中难受之极,那样深切的爱又如何会遗忘。
“这关你何事?!”
那黑衣人冷笑:“上官小姐,你可知宇子皓现在的样子。”
“他现在想必是娇妻在怀,承欢膝下吧。”上官婉苦笑。
那黑衣人一愣,脸色随即变得很难看随即站起,全部都是愤恨之情:“看来三弟料得不错,你果真是个无心的蛇蝎妇人,亏主子还想着你,对你念念不忘。”
上官婉只觉得气闷,他弃她而去,现在倒成了她的不是:“你到底是谁?我与他之间的事你又凭何来说。”
那黑衣人狠狠的看了上官婉一眼,眼眶竟是微红:“你可知主子因为你的玉簪中了埋伏,断了腿,瞎了眼,毁了容,现在都快死了可却还是记挂着你。”
上官婉听闻只觉得不能呼吸,眼前阵阵昏黑:“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
“那样的埋伏,那样重的伤,我们都疑心主子是活不过来的。亏得药王谷谷主搭救,整整昏迷了三个月才醒过来……”他望向上官婉,眼睛瞪得极大,满满都是怨恨之色:“你可知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他说,婉儿在哪里?!”
上官婉颤抖着,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疼痛蔓延:“他不是去了鲜卑,他不是娶了公主,怎么会?怎么可能?!!!!”
“你不相信,难不成我还诓你。若不是主子病重,一直呼唤你的名字,我又怎敢瞒着他来找你,若你不信,大可与我走一遭。想我们主子英雄一世,现在却落得如此凄惨,这些年全靠药王谷中的神医续命。他说……他已经那样了,何必再来打扰你......”
“不要说了!!”上官婉只觉得心中痛楚,竟是快要不能呼吸了:“快......我要见他......”
说完竟是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6
那黑衣人带着上官婉行了百里,一直到了边境的偏远区,穿过树林的层层迷障与阵法便看到了一处山谷,想必这就是药王谷。
接着行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在一个破旧的木屋前停了下来。
屋外是层层的守卫,屋内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的消瘦男子。
那黑衣人急急迎上去:“主子,你身子不好,怎么起来了。”
“不碍事。”
上官婉看见了那个佝偻的身影颤动着转身,腿脚亦是不便,脸上满是烧伤甚是恐怖,哪里还有以前的风流倜傥,可那声音确实是子皓。
他无数次的用那声音温柔唤她:“婉儿,婉儿......”
上官婉猛地晕眩,脚一软便一下摔倒,无力地跪坐于地。
宇子皓听到声响,忙问:“有声音,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黑衣人摇头:“不过是只夜猫,主子您还是上床休息吧。”
那黑衣人将子皓扶上床,看着他吃力的样子,上官婉泣不成声,泪止不住的落下,可又不敢痛哭出声,只有咬住手隐忍压抑着哭泣。
他本该是个潇洒无双的清贵公子,而却因为她卷入这样波诡云谲的九重帝宫。
子皓,这些年你是受了多少的痛苦与折磨,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我居然还怨恨你。
那黑衣人一把将上官婉拉出门外:“现在你可相信了。”
上官婉心中痛到难以自已:“怎么会这样?!!是谁伤了他。”
“这不就是你,主子是被你的玉簪所骗,才落入了陷阱。”
上官婉摇头,凄苦的笑:“我从来没有......”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悄悄进屋拿来一个玉簪,那是一个梅花玉簪,雕工精致,玉色盈润。
上官婉只看了一眼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全身颤抖着嘶吼:“这玉簪是先前子皓送与我的,可是早在不知什么时候便已经不见了。那时,我那般爱他,又如何会害他。”
那人怔住:“那是何人要害主子。”
“子皓向来聪慧机警,一般的计谋又如何能够骗得过他,送信之人必是上官家的人,多半还模仿了我的笔迹。可我与子皓之间的暗语他们又如何得知。”
上官婉心里一紧,更是剧痛,难不成竟是他吗?
她悲戚,颤抖的越发厉害:“是他,竟然是他!!!!!”
上官婉细细一想,心中已是清明,全身都觉得寒冷,只是颤抖,那是一种绝望的寒冷。
“是我,是我害了他啊!!!”上官婉的眼眸里尽是苦涩
想不到宇文冀居然这般恶毒,为了断她的念头居然做到此等地步,恐怕就连爹爹也有份。
他们居然合谋陷害子皓,甚至隐瞒欺骗她多年。
她居然天天对着一个毁去她所有幸福的人心生感激,她居然还觉得他重情重义,她居然还觉得对他有所亏欠,她居然还想要嫁给他!!
上官婉,你真是世上最最痴傻的呆子。
7
上官婉留在了药王谷,不管外面闹得如何天翻地覆?
现在对于她来说再没有什么比他更加重要,她什么也不管亦不顾了。
那男子名叫朔风,是子皓的心腹,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上官婉感动至极,又心生愧疚,在他最难最苦的时候,她竟没有在他身边。
她苦苦的哀求朔风,告诉了真相,终得他同意陪伴在宇子皓身边。
朔风对宇子皓说是药王谷新来的仆人,他也并不多想。
她日日伴着他,喂他吃饭,替他洗身。
第一次看到他残破的身躯时,上官婉还是被吓到了,那是怎样破败的身躯,满满都是被烈焰灼烧后的痕迹,其中还掺杂着无数的刀伤剑伤,可想而知当初的伤势如何重,他到底经受了怎般的苦痛。
见许久没有动静,宇子皓淡淡的说道:“被吓到了吧,我自己来吧。”
上官婉回神,压低声音:“没有的事,我来吧。”
上官婉温柔地用手指一点点拂上那些伤疤,眼里心里皆是心疼与柔情,仿佛眼前的他还是当初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男子。
断了腿,瞎了眼,毁了容,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活着,他依然是她心中顶天立地的英雄,而她只愿是他一人的婉儿。
8
入夜了,宇子皓已经睡着。
屋外下起了纷飞的大雪,上官婉却丝毫没有睡意,只觉得心里愁苦难解。
站在门外,看着白雪纷飞间的明月,心中更是苍凉。
子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幸福。
“小姐还不睡吗?”上官婉回头竟是朔风。
“你也还没睡啊。”
朔风点头:“主子可还好。”
“放心,他睡下了。”
朔风点头。
“朔风,他就这样痛苦的过了五年吗?在这冰冷的山里,什么也没有......明知我不会来,依然这样等着......都不肯说,要见我一面。”上官婉轻轻的说着,嘴角弯起,泪却不住的落下:“这个傻子啊,他怎么这么笨,只知牵挂别人却不为自己留条后路。”
朔风没有说话,只是怜悯的眼神看着上官婉。
上官婉终是痛苦的泣不成声,为了他经受的苦楚,为了他们错失的五年,为了他对她的一片心:“若我知道......若我知道,绝不让他一个人等着,那样又冷......又黑......现在我来了,可他却看不见了,他再也看不见了......”
恨意爆发的彻底,宇文冀,你怎么能够如此狠心,她从来没有这般恨过一个人,宇文冀你真该当挫骨扬灰。但更多的是恨自己吧,恨自己错把仇人当恩人,恨自己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
朔风见上官婉如此,叹了口气说道:“主子伤痛一生,若是知晓你没负他定会开心。”
上官婉摇头:“他定不希望我看见他这般模样,他只愿我幸福快乐,只望我记得的是当年那般丰神俊朗的少年。”上官婉失神的看着远方的落雪:“以前我怨他恨他,却不知他已尽力,是我害了他。”
朔风不忍:“此事也不能全怪小姐......”
上官婉受了寒,声音也变得沙哑:“我从不求什么,我只愿与他做一对平平凡凡的夫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却没想天意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全身上下已是一片冰冷。
朔风劝道:“小姐快回去歇着吧,夜里风雪大,病了怎可好。”
上官婉不答反问:“谷外的局势如何?”
朔风想了想,还是开口:“贤王已经知晓您不见的事,连同丞相派出了无数的人在找您,就连皇帝的御林军都出动了。”
上官婉心里冷笑,宇文冀既是当初下定决心骗她如此,对她的心也许早就成了病态,只怕不找到她是不会罢休的。
只是不甘怨恨,怎么说子皓也是他的亲表弟,从小一同在昆仑山学习长大的手足,他怎么狠心下得了手。
身后传来一阵响声,上官婉与朔风回头,竟看到一脸震惊的子皓瘫倒在地。
上官婉心里一痛,连忙就要去扶他,谁知他竟一把甩开她的手惶恐的大喊:“朔风,你让她走!!!你让她走啊!!!”
他不是睡了吗?怎会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
宇子皓一边躲避蛇蝎一般的向后退,一边止不住的咳嗽。
看着他脸上的惶恐,上官婉心口仿佛万箭穿心,疼痛难忍。
再也顾不得其他,她扑上去抱住他:“子皓......”可却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哭泣。
宇子皓听了上官婉的声音,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婉儿......”
他们静静的拥抱在风雪中,一如往昔,仿佛这些伤害与分离从未有过。
可不消片刻,宇子皓便开始挣扎着推开她:“你走,我不要见你,不要。”
他定是害怕她看到他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禁心中更是难受。
上官婉死死的抱住宇子皓的腰身,泪不住的滑落,慢慢变成哭腔:“不离开......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就算是死也不能!!!”
宇子皓见甩不开我,只有叹息:“你这是何苦 ?我如此残破之身哪里配得上你。”
上官婉狠狠的摇头:“世上再没有人比你更好,我只要你,不论是怎样的你。”在她眼中,他从来就不是什么九皇子,而只是子皓,不论变成什么样他都是子皓啊。
终于在上官婉和朔风的劝说下,宇子皓答应让上官婉留下。
上官婉整日与宇子皓溺在一起,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时间全部补回来,可是他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了。
朔风说伤势太重,又下了猛药延续生命多年,怕是大限将至。
上官婉痛断肝肠,可却丝毫没有办法,只有陪着他。
9
大雪之下,四周万物一片白芒之色,唯有盛开的朵朵红梅孤傲树立,上官婉抱着宇子皓坐在雪地中看梅花。
“小姐,有官兵攻进谷中,前方有人抵挡但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你随主子快快离开吧。”朔风一脸匆忙的说道。
上官婉笑笑摇头,定是他来了,只是现在逃走已没有必要。
宇子皓大限将至,就算宇文冀不来,他怕是也熬不过了,他早已油尽灯枯。
上官婉微笑着看着宇子皓:“子皓,梅花都开了,美得可比上昆仑山的腊梅。”
说话间已有一群人涌了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宇文冀一身玄衣缓缓走来,看见上官婉似乎松了一口气:“小婉,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上官婉听闻这两个字只觉得可笑:“宇文冀,你以为我还是那个被你蒙在鼓里的傻子吗?”
宇文冀一愣,脸上浮现阴郁之色:“你都知道了。”
“呵,你必是巴不得我一辈子都不知道,宇文冀你知道我有多恨吗?原来你真的没有心,你早已经不是那个善良温和的师兄了。”如果上官婉的眼神可以杀人,想必宇文冀已经死了。
“那你是不肯回去?”宇文冀的眼中有着嗜血的神情。
上官婉低头不语。
宇文冀缓缓抽出羽箭,搭到弦上,拉了个满弓缓缓说道:“你若随我回去,我便放过他......”
上官婉丝毫不怀疑宇文冀会真的射箭,他并不是想吓吓她。是啊,他当年都那般狠,如今又怎会下不了手。
上官婉不闻不问,只是低头问宇子皓:“子皓,你怕不怕?”
宇子皓微笑,摇了摇头,他的眼睛早已瞎了,可看在她眼中却满是温柔与深情,一如当初的他。
上官婉笑,更是紧紧的抱住他:“我也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生死又算什么?”
宇文冀看着上官婉,眼里有无数种情绪,有怨、有恨、有怒、有伤、有悲,还有着隐隐的脆弱......
他为什么要露出那么心痛的神情,明明是他要逼得如此。
宇文冀的箭嗖地离弦而出,直直的射向宇子皓的前胸!
上官婉连忙身体一倾,将宇子皓护于身下,背上一阵剧痛,箭已经深深的扎进骨血中。
上官婉疼得低喘,将宇子皓抱得更紧。身后,传来宇文冀惨痛至极的惊呼,仿佛惊天动地,如同被逼得无路可走的困兽。
可被他逼到无路可走的人,分明是他们啊。
身上的伤口疼痛无比,鲜血不住的往外涌,慢慢渗入白雪,蔓延开来。
殷红的血,洁白的雪,强烈炫目的对比迫得人透不过气来。
宇子皓颤抖着手摸索到了上官婉身上的血,心神剧裂:“婉儿......咳咳......你随他走吧,不要为了我如此,求你。”
上官婉摇头:“若是你死了,我必不会独活......”
以我之命,还君之情,也便不枉相爱一场。
弓弦紧绷的声音频频响在耳边,无数箭凄厉地划过长空,射向他们。
上官婉闭着眼死死的抱着子皓,周围密密麻麻插满了箭,可却再没有一根箭射中他们。
上官婉最后的意识中宇文冀过来要把他们分开,上官婉死死的抱着不松手,可却抵不过他的气力。
“不要!!!”上官婉已哭得没有力气。
10
可是上官婉没有死。
等她醒来,已经是在贤王府,伤势虽然严重但并不致命。
宇文冀给上官婉下了药,将她囚禁房中。
“小婉。”他轻唤,声音轻柔的仿佛怕吓着我。
上官婉仍是闭着眼,仿佛没有任何知觉。
“小婉。”微微弯唇,宇文冀笑得温和,只是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仿佛她是无价之宝。
上官婉仍是不动,不笑,不说话,仿佛活死人一般。
“恨我么?”他低低的开口,仍是温柔。
上官婉还是闭着眼,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血色。
“我知道,你恨不得看着我去死。”他一手轻轻抚上她苍白的脸颊,轻轻开口。
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上官婉缓缓睁开眼。
宇文冀盯着上官婉许久,竟渐渐红了眼眶:“小婉,你知道吗?我真是很羡慕他,他轻易就得到了一切,而我想尽法子,也无法。在昆仑山,看你们越发亲密无间,你知道么,我好生嫉妒。为什么不是我......”
上官婉声音哽咽:“其实我也有一句话想问你。宇文冀,你可还记得昆仑山遇险,你曾说过我是你们的大师兄,保护你们是我的责任......那时你到底有几分真心?”
他凝神看着我,忽然笑了:“若我说有十分真心,你会信吗?”
上官婉看着他眼眸里的哀楚,没有回答。
是或不是也已经不重要了。
彼此照应,相扶相携。
那时的他们都还年少,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傲模样。贪玩走入深山,不但迷了路,还遇上了狼群。那自是一场恶战,宇文冀拼了命的护住他们。他说:“我是大师兄,保护你们是我的责任,我怎么能够抛下你们不管。”
如今回想起那时纯粹的情谊,竟有恍如一梦的错觉。
而子皓只怕早已冷冰冰掩于黄土之中,只能在午夜梦回时悲伤地怀念着他的美好。
11
半个月后上官婉被接回上官府,只为筹备初八的婚礼。
那一天,丞相嫁女,全城的百姓围观,都议论着嫁妆如何丰厚,贤王的聘礼如何珍贵,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红烛点点,红色的床幔,华丽的嫁衣,望着镜子中绝美的女子,上官婉只觉得想笑。
宇文冀看着坐在床边的女子,只觉得是一场美梦,她竟真嫁给了他。
那是他的妻,他爱了一世的人啊。
挑开头盖,只看见上官婉绝美的脸庞,大红的嫁衣下更显得脸苍白如雪,竟觉得仿佛不似真人。
上官婉微微笑一笑,笑意却不见眼底:“我们喝交杯酒吧。”
宇文冀点头,她是他的妻了,如果这是一场美梦,便让他永远不要醒来。
宇文冀笑:“小婉,我会给你幸福的。”说话间却缓缓没了力气,那酒竟是下了药。
上官婉对上他的眼,笑容里满是讥讽:“你觉得我还会有幸福?我的幸福早已被你毁去!”
宇文冀看着她,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已经嫁给我了。”
“那又怎样?!”上官婉一把甩开他。
宇文冀受不住上官婉的力道,一下瘫倒在地,再抬头时已经看见闪着寒光的剑指着自己。
“你要杀了我。”宇文冀只觉得心口疼痛难挡,脸上却笑得越发灿烂。
上官婉摇头:“就这么杀了你,岂不是便宜了你。”
上官婉一扬手,宇文冀的身上立刻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口,鲜血直流,皮开肉绽。
“这一剑是你欠子皓的。”上官婉的眼里满是清冷,没有丝毫的犹豫。
“子皓待你亲如手足,你竟残忍加害,丝毫不念昔日情谊。”说话间,仿佛还可以看见子皓的脸,那般桀骜的俊俏少年竟如此痛苦的死去。“宇文冀你到底有没有心,你怎么可以那么残忍。”手起剑落,已经不知道刺了多少剑,他和她的身上都满是鲜血,映衬着那嫁衣更是夺目,那般死亡的美丽。
宇文冀却一动也不动,仿佛没有感受到疼痛一般,他看着上官婉只是笑,目光却越发尖锐:“当初若非如此,今日死在他手下的便是我。你以为宇子皓便是善类!”
“你胡说!”上官婉的眼中满是猩红,对着宇文冀的腹部狠狠刺入,鲜血即刻迸出,溅了满脸。
宇文冀轻笑,眼里满是冰冷,喘息道:“小婉,你从来都是偏心于他。”
上官婉颤抖着,不再动作。
“小婉,你可解恨了。”宇文冀的心中剧痛,仿佛就要淌出血来:“小婉,我爱你啊。”
“住嘴。”上官婉剧烈的颤抖着:“你爱我,你敢说你爱你,你的爱就是要毁了我吗!!”
宇文冀压抑住喉头的鲜血,喘息道:“小婉,我只问你一句。你......你可曾爱过我......,你可曾爱过宇文冀。”
上官婉只是笑,冷冷的声音清晰传来:“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就这么八个字瞬间戳穿了宇文冀的心脏,全身的疼痛就此凝集。
上官婉浑身是血的往外走,宇文冀死死的拉住她的裙摆不放。
“放我走!”她的声音清冷无力,满是疲倦。
宇文冀喘息着:“要走,不可能。”
“放我走!!”上官婉一把甩开宇文冀。
宇文冀心中一动,喉中的鲜血自是压抑不住。
“咳咳.....求你,不要走......只要不走,怎样都可以......”看着上官婉决绝离去的身影,宇文冀的泪瞬间落下。
大红的嫁衣沾满了血渍,走过的地上皆是鲜红色,王府的众人看着这恐怖的一步,竟是无人敢拦住。
12
天气出奇的冷,雪下得极大,冷风吹过飘摇的树梢,如泣如诉。
那是一座简陋的孤坟,甚至连墓碑上都没有刻字。
朔月告诉她,那便是子皓的墓。
上官婉脸上满是惨淡之色,身子不住的颤抖着,踉跄着走到墓碑前便一下失去了力气,摔坐在地上。
“子皓,我来了。”她抚摸着墓碑,将脸庞贴近,眼里眉梢都是微笑,子皓就在里面啊。
我说过的,你若死了,我必不会独活,从此以后我们再不分离。
不一会儿,上官婉的身子软软的倒下去,胸前的心脏处插着一把匕首,前襟已被鲜血染透,一滴滴落在洁白的雪上,分外鲜明。
她的唇边满是溢出的鲜血,可脸上却挂着淡淡的浅笑,仿佛沉醉在什么美梦之中。
“主子,王妃去了,死在了宇子皓的墓前。”
宇文冀的心一痛,竟无法坐稳,恍恍惚惚间竟从床上一头栽倒在地。
受了如此大的创伤,刚刚苏醒的身子又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大病一场后,宇文冀的身子大不如前了。
下人每每只能见到他独自遗立的孤傲身影。
有时午夜梦回,他会失声唤一声“小婉” 或一声 “子皓”。
他几乎不能相信,是他亲手杀死了曾经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
昆仑山上曾经的手足情深,竟像是一场美梦。
这一切只不过为了圆自己的一场痴恋,他设计杀害宇子皓,他亲手扼杀了她最爱的人,他欺骗了她,他亲手将她推进了无边的地狱,他卑鄙的得到了她的爱恋......
她一定恨他,她……怎么能不恨他?
呵,她恨不能亲手杀了他吧。
其实她不知道他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他们,当初的陷害虽是他设计,可他并不想子皓死。他不知上官无敌早已与大皇子联手,哪里会容得下宇子皓,当时他知晓的时候已经太迟。而在药王谷里也不过是想逼她回府,却没想到闹到如此地步。
而这一切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