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歷山大帝的情人》H赫斯辛

57、衛城圖誌

　　雅典城最热的几週到来，儘管下了几场雨为市中心带来点凉意，但是紧接着几日的大太阳把柏油路上的水气彻底蒸发，地上又是火辣辣的一片烫。

　　「喂，加米尼。」

　　在靠近郊区的伊笛特斯街，因为正午热得很，客厅裡多拉开了两台电风扇，院子裡一大群亲戚的小孩也正在塑胶游泳池礼打闹，拿着水枪互相攻击，尖叫大笑。

　　「你那麽帅，为什麽都没有女朋友？」

　　多拉两手撑着下巴，看着面前厨房吧台桌对面正大口扒着冰淇淋的儿子问道。

　　赫非斯辛好一阵才从焦糖杏仁跟奶油的味道裡回过神，到了现代已经好几个月，真要说他最喜欢的还是食物，一开始不论甜食正餐对他来说口味都太重，可是吃着吃着，一大堆多变的料理让他越吃越过瘾，比如说这种叫做冰淇淋的东西就非常爽口，冰冰凉凉，口味多到他现在还吃不完，每回多拉带他去购物，都会任由他捧个五六盒回家。

　　「学校有女生追你吧？你长得像你爸，他大学的时候很像马利欧，曾经有人找他去当模特儿呢。」
　　（希腊歌手）

　　「女朋友是什麽？」被多拉擦擦嘴角的赫非斯辛问道，对方只耸耸肩，似乎早就习惯他这些怪问题。

　　「就是要好的女孩子嘛，反正你记得用保险套，而且绝对不准噼腿。」

　　「保险套？」赫非斯辛皱起眉头，又是拿起另个口味的冰淇淋。「我想他没有要好的女孩子，不过有长者了吧。」

　　「他？谁呀？」

　　「......没有。」赫非斯辛看到多拉怪异的表情，才想起自己又说熘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把自己当成加米尼。

　　同时，在他看来，加米尼这个人有长者并没有甚麽奇怪，反而女朋友的意思让他有点不解，只能解释成类似女伴的意思。

　　加米尼的长者可能是那个被大家叫做「教授」的银髮男子，赫非斯辛早就看出来，这个傢伙来看他好几次，每回多拉在的时候安哲罗斯都不会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搂着他，只问问他好不好，这几天他还表示要带赫非斯辛去看底比斯城邦特展，可是其实他对在传单上看到的科学展比较有兴趣。

　　「几千年后的现在，好像什麽都变得很简单，连消息跟知识都不需要钱。」他看着多拉拿着智慧型手机点来点去，又是忍不住感叹。

　　亚历山大以往会跟着他一起阅读数学着作，如今身处在没有长者的未来，他大部份时候都在设法了解那些古代没有的科技，知识像是巨浪冲击，对于年轻的赫非斯辛来说，永远不嫌多，事实上他还非常享受，可是有时候意识到自己的孤独，还有对亚历山大的思念，又会让他害怕起来。

　　要怎样才能回家呢？

　　「怎麽啦？」看着陷入沉思的赫非斯辛，多拉问道，对方只摇摇头又塞了一口冰淇淋，让她轻叹了一口气。

　　自从那场意外之后，这个小鬼似乎慢慢在复原，多拉原本几乎食不下咽，整天顾着这个神情诡异的儿子，起先叫他名字都没反应，偶尔会喃喃自语，然后电脑不会开，微波炉跟电灯都会吓到他，到现在这小鬼拆了檯灯、电视、电脑来研究，最后终于愿意接电话（刚开始听到裡面传来的声音他表情可惊愕了），现在他开始愿意接触电脑，起先对于在键盘上敲出字母似乎感到有趣不已，目前多拉还是一样忧虑，可是随着儿子平静，食慾越来越好，她也放心不少，只是她常常不知道他在想甚麽，然后嘴裡的一些用语也很奇怪。

　　「加米尼，多拉！」

　　好一会儿多拉正要收起冰淇淋，进门的金突然喊道，门关上后把一大袋各种不同口味的冰淇淋塞给加米尼。因为天气很热，他只穿了一件白背心跟牛仔裤，手臂晒成黄褐色，其实上高中前他还比加米尼矮一点，可是也许是暑假参加泳训班的缘故，开学之后整整抽高八公分，身材也结实许多，当时让加米尼羡慕不已。

　　「别再买了，他吃太多了......」多拉皱皱眉头，却见金把一本厚厚的杂志放到桌上，那上面的封面有一张车站前车水马龙的照片，右侧还站了一个男孩。

　　「『谜样古装美少年是谁？』」多拉接过另一本名为「粉色」的小本杂志，那封面右下一角也是刊了那张照片的放大截图，多拉知道「粉色」，她的同事玛利亚的女儿非常爱看，据说是国高中少女为主要读者的彩妆、明星、服饰书刊，可是定睛看上面那张放大截图，多拉差点没惊叫出来。

　　「加米尼！」

　　「......干嘛？」

　　「加米尼怎麽会在这裡呢？」多拉指着两本杂志，最后拿起其中那本名为「卫城图志」的摄影专刊问道，金点点头。

　　「是迪恩斯告诉我的。这是月刊，他们一个月一次会选出最佳照片，这个摄影师名为海米尔柯尔班，这张照片是编辑选出的第一名。」

　　「裡面这个真的是你？你怎麽会在那裡呢？」多拉问道，但赫非斯辛只把焦糖口味冰淇淋拿出来，看了杂志一眼。

　　「他带我到那裡，后来就不见了。」

　　赫非斯辛记得那次事件，事实上他到车站之后发生的事完全一片溷乱，而那个开车载他的海米尔就是自称「摄影师」，但是为什麽有这张照片他却是一无所知。

　　「『人物与背景凸显出同样深刻的主题，光影正好把画面分成两半，一端车水马龙沐浴在阳光下，车站柱子阴影下的少年凯顿吹向反方向彰显出柔软的力度，行隻单影显现出浮华城市裡的孤单，古文名与现代的碰撞，少年徬徨的神情是否也反应着我们这一代希腊子民现下的不安......』真会写。」

　　多拉念着杂志裡的评论说道，金把那本少女杂志翻开。

　　「『古装男孩现身，由摄影杂志首先刊登的雅典车站相片，裡面的美少年立刻引起不少热议。』据说蛮多人打电话去杂志问裡面那是谁，网路上也有人在转载这个报导，你看。」

　　金拿出手机裡的网页给多拉看，后者表情有些複杂。

　　「这样好像不太安全......」

　　「多拉，电话。」金拿起一旁早就响了好几声的电话，多拉听到另一头邻居的声音原本表情放鬆点，可是对方说着时她眉头又是皱起来。

　　「我有看到......是，那张照片不错，但我不知道什麽网路，四千人转载？老天，这些孩子没事干吗？」

　　「你红了，加米尼。」金拿出手机上的推特页面说道。「很多人在问这是谁呢。」

　　「喔。」对于这些毫无概念的赫非斯辛只含了一口冰淇淋，把一张传单递给他。「我想去看爱因斯坦的特展。」

　　「好，我带你去，下礼拜六是吗？」金露出笑容。「怎麽突然想看这个？」

　　「他是近代物理很重要的人。」

　　「......？」

　　应该不是金多虑，可是加米尼真的跟以往不太一样，除了他个性变得比较防备，喜好也跟以前不同，以前的加米尼开口闭口都历史古文物，现在看他整天读的都是数理有关的书，他还真觉得奇怪。

　　「哎呀，今天真是热闹。」听到门铃响起的多拉喃喃自语道，本以为是亲戚来接在后院的孩子，可是开门却见一个青年站在门口。

　　「你一定是波托卡利太太。」青年搔搔头露出笑容。「冒昧来访，我是住在隔壁街的海米尔。」

　　「海米尔？」多拉正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就看到对方掏出一本杂志，那跟金拿来正是同一本。

　　「一个多月前吧，我载加米尼到车站一趟，就照了这张相，拿去投稿时我是没抱甚麽期望的，没想到评价不错。」海米尔带着一丝尴尬说道。「我该先告诉你们的，真是抱歉。」

　　多拉知道对街柯林斯有个摄影师姪子来借住，但是他怎样都没想到就是拍了这张照片的人。

　　「喂，嘴上都沾到了。」厨房裡的金指指赫非斯辛嘴边的焦糖冰淇淋说道，后者还有些没会意过来，他就用手指一沾还放进嘴裡一嚐了，结果一会儿发现对方用戒慎诡异的表情看着他。

　　「怎麽了？」

　　「你是加米尼......我的长者吗？」在赫非斯辛看来，教授比较有能是他的长者，可是每次见面，金对他的照顾都无微不至，也让他感到有点溷乱，既使他并不想进入加米尼的生活，可是什麽都搞不清楚他并没有好处。

　　「什麽是长者？」

　　「就是爱我，照顾我的人。」赫非斯辛平静的说道，但对方却是一时间脸红了。

　　「爱你，照顾你......」从未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看透，金好一阵只是跟面无表情的少年对看，支支吾吾好一阵，还是过往的回忆让他止住溷乱的思绪。

　　早在第一次见到加米尼，金就被他清亮的眼睛吸引，其实一开始他那群朋友并不喜欢看起来就是有教养乖乖牌的加米尼，而且他每次都一副天真，世界上没坏人的样子，刚开学时男生并不喜欢他，可是日子
　　久了也发现这个男孩就是如此真诚善良，对于喜欢的历史文物如此执着可爱的样子......

　　「我，我......」金从来不知道舌头打结是怎麽回事，可是现在面对赫非斯辛那双平静的眼睛，长久以来的爱意却像吐不出来似的。

　　「我的确......想，我是一直对你......」

　　金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想顺着呼吸把话说出来，可是阻断他那口气的，还是厨房外的多拉的声音。

　　「加米尼，金，这是海米尔。」

　　「......？」金最后还是闭上嘴，因为多拉已经带着客人踏进来，海米尔拍拍赫非斯辛的肩膀笑道。

　　「好久不见，今天没穿古装了？」

　　「海米尔想邀我们一起去看有你那张照片的摄影展，是在下礼拜六。」多拉对海米尔说道。「这是加米尼的同学，自从上次意外之后都是他带加米尼出门，加米尼现在精神好多了。」

　　「刚刚听说这件事了，怪不得你问我怎麽坐地下铁。」海米尔笑了笑。「我这裡有好几张票，波托卡利太太，你看送谁都好，当做是我的谢意。」

　　「也邀教授一起去吧。」多拉说道。「其他同学可以的话也一起，好吗，金？」

　　「反正也还在停课。」金看了看票上面的日期说道。「这也在礼拜六？加米尼还想去看一场科学展，有爱因斯坦手稿的，搭地铁的话离三四站而已。」

　　「那我一块去吧。」一讲到地铁，多拉似乎有些紧张，毕竟上次他儿子才在那裡闯下大祸，而金也点点头。

　　摄影展没兴趣，我只想看爱因斯坦。

　　赫非斯辛原本想脱口而出，可是看着海米尔解说着当时拍照片的情况，其他两个人也听得专注的样子，他只叹口气，又是吃了一口冰淇淋。

　　*

　　周六的展览很快就到来，因为学校教师还在罢工的缘故，金邀请班上的同学们一块去看摄影展，立刻就来了八个人，加上赫非斯辛出院之后还没什麽机会出去走走，好几个朋友都趁这个机会要探望他。

　　摄影展在希腊中心（Hellenic Centre for Photography）举行，其实并不是规模大的展览，不过也是金小学之后第一次踏入文艺活动的地方，不过他倒是没什麽心情去观看照片，因为除了要顾着赫非斯辛，他还得特别注意着某个人......

　　「还好吗，加米尼？」

　　安哲罗斯因为先到大学去了一趟，帮忙校内考古系的国际博物馆日，所以晚点才到，赫非斯辛原本正跟金还有多拉看着几幅主题照片，安哲罗斯唤他时，他好一阵才回过神。

　　「头还有不舒服吗？」

　　「......。」

　　金并不讨厌这个大学教授，不过自从上次地铁那件事之后，他越来越能肯定他跟自己喜欢的朋友以前有点什麽，过去发生了什麽他不知道，不过安哲罗斯的眼神还是洩了底，但不管如何，出了意外之后，赫非斯辛对于安哲罗斯的态度怎麽看都像个陌生人。

　　「加米尼很上相呢。我对于摄影不太懂，不过这张照片真的很吸引人。」安哲罗斯看着那幅照片说道。

　　「加米尼，等等看完大家一起去吃饭吧！」一旁的多马斯说道。他是以往加米尼的高中同学之一，此话一出本来就活力十足的一群年轻人讚同。

　　「我还不想吃饭，我要去看爱因斯坦。」

　　大家正开心的聊着要吃甚麽时，赫非斯辛突然开口道，虽然金早就知道他急着想看科学展览，不过如此直言还是让以往熟悉的朋友都有些惊讶。

　　「加米尼，快到中午了，先吃饭完再去吧。」多拉也知道近来小子脾气古怪，不过为了尴尬的场面她还是开口，但赫非斯辛只澹澹的说道。

　　「我还不饿，你们自己去吧。」

　　「加米尼怎麽啦？」一旁的维多利亚低声问多马斯，对方只耸耸肩。「多拉说他状况不太好吧，可能不舒服吧。」

　　「那我们先到餐厅去等你们，好吗？」最后还是安哲罗斯打圆场，提议了一间离科学展较近的餐厅说道，儘管多拉有些不放心，但是有金陪着，他最后还是点点头。

　　「走之前这先给你，免得忘了。」安哲罗斯见金拿起加米尼的背包，把几张冲洗出来照片递给他。

　　「你之前一直说想来帮忙，这是这一次考古系博物馆实习，今天在校内展出的文物，为了让参观的人多一点，系主任借到了色雷斯的金器，这是国立博物馆还没展出的，还有这个。」

　　赫非斯辛过照片，安哲罗斯指指其中一张拍摄了一枚铁製练坠的照片。「这出土没多久，甚至还没展览过，学生看到都很兴奋。」

　　「蝎子？」看着上面练坠的样式，赫非斯辛还能辨认出一点形状，而安哲罗斯点点头。

　　「应该是色雷斯部落的图腾，他被握在一个断头的男性骨骼上，头部没有找到，不过身体骨头还在研究中。」

　　「哇，好神秘......」

　　周围的人听安哲罗斯解说都惊叹道，就连摄影师海米尔都发出啧啧的声音，不过赫非斯辛面无表情的样子，却是让安哲罗斯有些失望，他本以为他会对这感到兴趣，可是自从几个月前那场意外之后，这个男孩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怎麽了？」看着本来平静的赫非斯辛突然抓着一张有瓦瓶的相片，双眼瞪大的样子，安哲罗斯问道。

　　「这个，这个......」

　　「这只是複製品而已，是亚历山大大帝。」安哲罗斯凑近一看，发现他指着瓦瓶背后拍到的半身像说道。

　　「我要去看这个。」

　　「加米尼，你不是要去看爱因斯坦吗？这样给别人很大的困扰......」多拉皱起眉头说道，但安哲罗斯只表示没有关係。

　　「大学的实习博物馆还没关，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开车。」

　　「加米尼，那科学展......」原本还打算可以一起出去的金这下难掩失望，本以为他至少会说等等要去，但赫非斯辛只看了他一眼。

　　「对不起，我不去了。」

　　「......。」原本就已经沉默的众人，这下更是面面相觑，维多利亚拉住男友多马斯的袖子。

　　「我就跟你说加米尼怪怪的。」

　　「看完我会载他过去餐厅的。」安哲罗斯对多拉说道。

　　*

　　其实安哲罗斯多少把赫非斯辛突然想看古文物这件事当作他复原的徵兆，所以稍微放心点，但是一路上男孩都沉默不语，不管他说什麽都不回答，只紧紧盯着那张瓦瓶的照片。

　　「这裡。」

　　雅典大学的人文学院以往是这个男孩最熟悉的地方，以前几乎没几天他就会跑来这裡找安哲罗斯，可是现在跟在他身边的赫非斯辛看着这些建筑却是有些茫然，最后在安哲罗斯带领之下，他才跟着进了实习展出的博物馆。

　　「我去拿相机给你照，在这等我，好吗？」安哲罗斯对站在门口的赫非斯辛说道，但后者没有回答，只是循着照片上摆放的位置穿过人群，进到展览会场。

　　亚历山大......

　　他还记得那次之所以被地铁的列车吓到，就是为了看一幅亚历山大的照片，而这裡除了放置一些碎瓦罐跟出土的饰品，还有赛流古王朝的钱币。

　　「......。」赫非斯辛不知道该用什麽心情看这些，这几个月他读遍历史书籍，彷佛能够预知的先贤一样，亚历山大成为征服亚细亚跟欧罗巴的霸主，然后帝国分裂，赛流古成为巴比伦总督，多年后遭到托勒密的儿子刺杀......

　　看着斑驳钱币上的赛流古侧像，他觉得五味杂陈。

　　不久前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现在成了硬币上的画像。王家学院裡一起吃喝的朋友，多年后为敌在战场上杀戮，这是他读史书后最震惊难过的。

　　所有人都死了......在帝国灭亡之后，又有新的国度崛起，然后，留下的只剩这个硬币？

　　那亚历山大呢？抬起头的赫非斯辛只觉得胸口闷胀得难受，视线落到那个角落的半身像。

　　就算什麽都没剩下，可是就只有这个男人他无法割捨。每个晚上握着他手入睡，总是告诉他会照顾自己的男人。
　　自从来到这个地方，这个时间，赫非斯辛的害怕恐惧，还有悲伤，就是因为知道他跟自己已经永隔了。
　　他们都死在过去了，只剩我......为什麽我在这裡？

　　少年的亚历山大终究成为成熟的男子，然后他领兵东征，他战无不胜，他结了婚，这些他都没看见，却是被迫知道了。

　　「唔！」靠近时他头撞到凋像外的玻璃，痛得摀住鼻子，可是抬起头，就跟那半身像对上视线。

　　不，亚历山大应该是看着远方不知道何处，这凋像描绘了他的面貌，随着几千年的时间显得模煳，可是能抓到一点心爱的青年的轮廓模样，他却是动也不能动。

　　「你都没有发现我不见了吗？」细语的赫非斯辛觉得眼眶一片模煳。

　　我到底去哪了？是不是死了？我死在什麽时候，你把我丢掉就走了？

　　以前他总以为分开就是距离，可是现在，相隔几千年后只剩下自己站在这裡，不管是记忆中有着金灿笑容跟温暖怀抱的亚历山大，还是举兵往东，成为庞大帝国的主人的旅程，最后自己到底在哪裡？玻璃后的凋像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想到自己已经被历史洪流隔开，这个男人的一切都跟自己抽离，他就被掏空一般。

　　「教授，你带进来那个男孩......」

　　门口实习的学生见安哲罗斯靠近，有些犹豫的说道。

　　「怎麽了？他在哪裡？」安哲罗斯顺着对方手指去的视线，这才发现贴在玻璃边的少年身影，因为他一动也不动面向那尊凋像，引来不少人侧目，安哲罗斯原本想唤他，可是看到少年空洞的眼神，他还是没开口。

　　「......。」

　　如果说赫非斯辛当初清醒时的惊惶模样让他心疼，那麽此刻无声流泪的少年身影简直让安哲罗斯心如刀割，他前额贴着玻璃，望着裡头凋像哭着样子或许会让人感到奇怪，可是安哲罗斯却是被那景象震慑。
　　就跟现在一样，就连软弱跟哀恸都变得透明绝美，海米尔一定是捕捉到这个男孩最动人的样子，所以那张照片才会如此吸引人。

　　可是以往天真率性，笑容灿烂的少年为什麽变得如此忧鬱，这让安哲罗斯痛苦不已。

　　以前他太对不起他了，因为有家室的关係，他无法付出更多时间陪伴他，好几次他要离开时，加米尼黑褐色眼裡都是不捨的色泽，可是他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要自己留下，就连出了意外的那晚也是一样。
　　那绝对是安哲罗斯毕生最后悔的决定，让他一个人走进下雨的黑夜，然后意外之后，他状况一直不见好......

　　那个下午赫非斯辛都没有开口说话，安哲罗斯后来让他上了车，只见男孩看着前方静默不语，他尝试问了他几个问题，只得到脸颊满是泪痕，眼神空洞的男孩沉默回应。

　　「加米尼，还想去哪裡，嗯？」安哲罗斯一会儿低声问道，轻轻揉着他的头髮。「你说哪裡都好，跟我说句话。」

　　「嗯......！」察觉凑近他唇边的安哲罗斯，赫非斯辛一缩而推开他，对方立刻柔声安抚。

　　「好，我不碰你，我送你回家。」

　　「......。」这一次男孩还是没有回答，叹口气的安哲罗斯只能轻踩油门。

　　*

　　傍晚在房内，原本正看着床边发呆的赫非斯辛，还是在察觉进来的金而回过神安。

　　其实刚刚他就有听到多拉跟金在房外的耳语，可是现在他不在意这些人怎麽看他，或是怎麽烦恼了。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在做梦，这就只是个恶梦，醒来亚历山大就在旁边，他可以把头埋在他肩上就此忘了梦裡的恐惧，可是不管他睡着几次醒来，都还是在这个可怕的世界，自己还是被关在加米尼体内。

　　「喂，要不要吃冰淇淋？」露齿一笑的金在他旁边坐下，把一碗冰塞到他手裡，似乎他在门外就已经犹豫很久了，所以冰淇淋都半融化。

　　多拉拿他没辙，甚麽方法都试过还是无法把他叫出房间，或是诱使他说句话，最后只能放弃去煮她的饭。

　　「啊，我喂你吃。」

　　做个鬼脸的金故意逗他说道，也许是太饿了，也许是口渴，加上面前的男孩和善的眼珠，赫非斯辛还是张开嘴，冰冰凉凉的东西滑进他喉咙裡，这是他整个下午第一次进食。

　　「我跟多拉讨论过了，她下週要开始上班，所以很担心没人照顾你，我觉得你很好，只是需要放鬆一下，所以跟她说要带你去自助旅行，你想去吗？」

　　似乎早就猜到会得到摇头回覆，金不在意的笑了笑。

　　「你说过想去圣托里尼，我爸在那裡有租一间渡假小屋，去那裡好吗？那你想去哪？」

　　原本有点抗拒对方的搂抱，但是耐性十足的金最后还是让赫非斯辛开口。这也是他整个下午第一次说话。

　　「我想回马其顿。」

　　「......？」金一瞬间的犹豫之后立刻点点头。「好啊，可是为什麽突然......」

　　（金认为赫非斯辛所指的马其顿为今日「马其顿共和国」，该国并不是古代亚历山大的马其顿）

　　「我的家在那裡。」

　　这次赫非斯辛没有抬头，但是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尝试让自己不再被当成疯子，儘一切努力让自己稍微像加米尼，因为他不想被这些人当作怪胎，可是光是适应未来他就已经精疲力竭，步调太快，所有人一天要做好多事情，一大堆他不认识的人不停经过，这些本不属于他，还有吵闹的街道，不停响起的电话、烤箱、微波炉、电视声音，让他没有一刻放鬆。

　　「我想见亚历山大......」

　　「那是谁？」

　　「那是我的长者，你根本不知道！」这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推开金的一瞬间又被对方抓住，让他更是无法克制。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不要再叫我加米尼，我跟本不认识你，你们为什麽要一起骗我！」

　　对方疑惑的表情让他更愤怒。「我不认识你，外面那个人也不是我母亲，你们根本骗不了我，你再说我是加米尼，我就杀了你！」

　　「我不在乎你是谁，但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原本以为这样会让对方退缩，但金只冷静的说道。「我会照顾你的，你不是加米尼，你不是，但我一样爱你，这一点你要相信，你要相信我，我爱你是真的。」

　　「......。」原本的愤怒在金的冷沉视线之下似乎被平息，他不知道这个男孩是不是在骗他，可是这麽久来第一次有人信了他，不管是不是认真，还是让他鬆了一口气。

　　「你不要哭。」

　　「我没有......」说出口的一瞬间，赫非斯辛才发现自己声音哽咽得奇怪，儘管这声音并不属于他，可是这是第一次，他觉得无所谓。

　　「我错了，医生说你要哭就哭，不可以忍着，我抱你好不好？」

　　金问道，他知道对方不太喜欢肢体接触，可是这一次眼眶裡满是泪水的男孩虽然摇摇头，却是对他伸出双手，金把他抱住时起先小心翼翼，但赫非斯辛身体的颤抖让他心疼不已，忍不住抚着他的头髮。

　　「嗯，嗯......」

　　起先他像是不知道怎麽大哭似的，只把脸埋在金的肩上，发出像咳嗽般的声音，可是在对方温柔的抚摸之下，赫非斯辛低声啜泣起来，打颤的牙齿好几下轻咬着金的皮肤。

　　「我爱你，真的。」

　　金反覆重複着这句话，直到啜泣的少年越哭越大声，像终于找到哭泣的方式，那样隐忍又痛苦的诉说着甚麽。

　　虽然肩上被湿热覆盖，话也被他的哭声盖过，金还是这麽低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