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叁】 ...
-
【叁】
从安一路小跑到碧落居，临到隔了一扇门的时候却猛地收住了脚步，她用手理了理因为奔跑落下来的碎发，又整了整衣裳，方才小心的推门进去。
碧落居的名字取自“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这个典故，其装潢也好似碧落一般飘渺。歌姬舞姬从特殊的小门入，然后纷纷立于纱帘之后，外面是倾垂而下的银铃串起的帘子，有风时便叮叮当当的作响。客人只能观其舞闻其声而不见其人，从安打开门之后轻轻移动步子走了进去，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然而在碧落居里仍旧显得十分突兀。她的心跳有如鼓擂，跳得欢实，稍不注意就要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她有些怯怯的，似乎时光倒流回了三年前一样。
那个歪在华美床榻上的人面无表情，眼珠一直盯着纱帘里面翩翩起舞的身影。他两指合并屈起，随着乐声轻扣着盛放水果的矮几，发出有节奏的击打声。察觉到有人进来他只是懒懒的抬了一下眼帘。
从安缓缓向他走来，长裙曳地，在她身后如水一般逶迤散开，裙摆上似镶着水晶，散发着张扬却孤冷的光。她高高地昂起头，从门口到他面前，缓步而行。不过数十步，走完这数十步，她竟红了眼眶。
“您还记得我吗？”她跪坐在他身畔，如同秦淮河两岸的杨柳，身姿微微仰起头，带着落寞的笑。脸上微微泛起芙蓉色，眼睛却像是要哭了一般，水盈盈的。男子斜倚在榻上，华贵的长袍舒展开来，像是万般自在。他看着面前这张堪称绝色的脸，撑起身子，盯着她的脸，像是从深远的海洋里如披沙拣金般，终于迟疑的叫了一句：“从……安？”
从安没有说话，眼里却淌下两行清泪，她微微抬起宽大的水袖，遮住了。她笑着哽咽：“真好……真的，原来公子还记得我。”
朱胤合掌拍了两下，前头的歌姬舞姬知礼的告退。朱胤上下打量了一下从安，道：“我却不曾想会在这里遇见你。”
“我也不曾想自己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从安拭干了泪，从他脚边站起来，带着绝美的笑，拉着齐地的下裙转了两个圈儿，然而对他含泪笑着问：“公子，我好看吗？”
朱胤的眼神很温和：“嗯，好看。从安……你长大了。”
听到这个话，她只觉得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儿被狠狠地戳中了，她就站在往日熟悉的灯红酒绿下嚎啕大哭。就像是当年取水回家晚了，被几个纨绔调戏时那样的无助、绝望。再见时她已是最美的样子，可是在无数的灯光下她却觉得自己肮脏透顶。——“可是公子，你却一点儿都没变。”
朱胤看着她穿着锦衣绮绣，化着精致的妆容，却在自己面前像小孩子一样举起袖子嚎啕大哭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怜惜。他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别哭，从安……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他轻轻拍打着她的手：“不要哭了。”
三年，于她而言足以让沧海变成桑田。在这三年里，她那清正廉洁的父亲去世了，后母将她以十两银子的价钱卖入了花名远扬的红袖招。老鸨看重她那书香世家的那种味道儿，硬生生将她培养做了诗妓。——名字再好听，也不过是个妓。现下这套衣裳，这些装扮，不过都是为了讨好那些大老爷们，让他们继续捧着自个儿，别让她从云头上猛地摔下来罢了。
在每一个少女的心里都曾幻想过有那么一个人，武功盖世，英俊潇洒，总有一天会驾着七色的彩云来接自己。而随着时间一天一天飞逝，那个言笑晏晏温文儒雅恍如天神的人物却在她的心里越埋越深，终究成为谁也不能触碰的底线——等她终于在红尘里翻了个身，却再也不敢去想，曾经有那么一个人，进驻到了她心底。那个人在她心里的地位被摆得如此之高，而残酷的现实逼迫得她却越来越抬不起头，甚至连想那个人的勇气都没有。世人见着她都会嗤笑一声：“瞧，娼妓！”她甚至不敢说自己曾经在心里深深的爱慕过这个人，生怕这一份爱慕，会连累得他的威名被抹上一层洗不掉的污垢。因为她的身份，所以她的爱慕都低到了尘埃里。
从安没有料到的是，自那日起，朱胤竟成了红袖招的常客，而且日日来都点的都是花魁窈娘。尽管日日来都留宿，却恪守君子之礼，从安只需做的就是陪他听曲儿陪他看舞，时不时自己也上去弹唱两嗓子，夜深了就给他铺床，然后自己找个地方睡一觉。朱胤就像是把秦楼楚馆当做了客房一般——而她从安，也不过是个可以随时谈天说地的朋友。
于从安而言，这些日子都像是上天给予的馈赠。她知道朱胤绝非一般人，他就像是风，虽然时刻温柔缱绻，却没有谁能徒手抓住风。他也许只是暂时停留此地，接着是更长久的离开。她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却比谁都沉沦。到了第五日，朱胤照常来了。
老鸨一脸笑迎上去，道：“朱公子，今日还是碧落居，窈娘伺候您？”从安看到他来了，早迫不及待的下楼来迎，被老鸨连甩了几个眼刀子也浑不在意——只要能多见他一面，几个眼刀子又算的了什么呢？
老鸨身后站着一排春兰秋菊颜色各异的美人儿，个个都长得犹如水葱一般水灵，看见这位年轻的公子前来似乎个个都在脸上飞起了一团红晕。朱胤看着老鸨身后一排犹如大白菜任君挑选的女子们微微笑了一笑。从安在一旁也对他一笑，就要走过来和他站在一起，他却突然的随意从一旁扯过一个姑娘来，对老鸨道：“今晚就她陪着我吧。”眼里竟似一点儿也没看见正要走过来的从安一般。
从安诧异地看着他。身影顿时僵住了，眼中影影绰绰似要掉下泪来。既然他已点了别人，她站在这里似乎也没有了立场，登时想要离开。可是却舍不得……她不知道下一次相见又是何日，所以总是珍惜能看见他的每一瞬。所以尴尬地立在当下。一双水眸只盯着他的鞋子瞧。
朱胤看着她的模样只觉得可爱，他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千两银票，指着从安问老鸨：“这些钱够为她赎身了吗？”老鸨的眼睛顿时亮堂了起来，像是点着好几盏灯笼，她飞快地接过银票来，像是捧心肝一样捧着那张银票亲了亲：“够，够！”从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转折——及至朱胤冲她笑着眨了眨眼，“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收拾东西，我先在这里听着曲儿等着你。”
那么久的心愿，终于如愿以偿，她双手捂住脸，泪却突然迸了出来。唇角却弯弯勾起，好似满月清辉。
“傻孩子……哭什么啊？”朱胤笑了笑，走到她面前，挑起她的脸，微微凝视了片刻，然后在她额上印了一个吻：“我说过，你过的不幸福的话……就跟我走吧。”
从此天涯海角，都有红袖添香。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