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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银百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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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西头有户人家的母猪生了一窝小猪,足足十只嗷嗷叫唤的猪仔挤爆了他们家猪圈。去集市上贩卖猪仔不仅路途远、来回麻烦,而且还不一定谈得上价钱,于是那家人思及我们家猪圈空着也是空着,就说白送我们两头家养。农家院子里怎么可以不圈猪养狗,养猪遛狗赶鸡放鸭子也算我的人生理想之一,于是我知会了沈苍璧一声,欢天喜地出门抱猪。
却总不好平白无故贪别人小便宜,去那家人家抱猪的时候,我掏光了身上的散碎银两铜钱给他们算是买的。那户人家没想到有钱拿,退脱了几次拗不过我,末了只让家人额外抱了四只公鸡母鸡给我一同带回去。
我抱着两头口水直流哼唧乱叫的仔猪和沈苍璧炫耀:“你瞧,咱们家越来越有家的样子了吧?现在有了猪,还有了鸡,再等回头养了狗就齐活了。”
沈苍璧但笑不语。
我认为他的态度有些敷衍,就用胳膊肘撞了他正在兑水沏茶的手,道:“你在听么?”
“在听。”
“我怎么觉着你在敷衍?”我故意甩了个不满的眼神给他。
“没有。”沈苍璧捉住我的衣角,把我往他身边拉,兴许是顾忌我怀里还抱着两头猪,只扯到一半便松了手,“我只是在想,你我二人当中到底谁会养家畜家禽。”
我颠了颠怀里两只蹄子腿乱蹬的仔猪,反问道:“难道不是随便喂些什么就好么?”
“譬如?”
“饭菜呀什么的,猪肯定是吃的吧?”额,貌似喂猪人吃的饭菜成本有点太高了,于是我转口道,“喂草也行,草。。猪是吃草的吧?”
沈苍璧以探寻的目光看我。
我抱着两头仔猪很无奈:“难道你不会养?”
沈苍璧摆手,眼神十分无辜:“确实不会。”
我略微抱猪沉思,得出一个好办法:“我们可以学。”
沈苍璧颔首:“先把猪放在猪圈里,洗干净手过来喝茶。”
我突然没了兴致,也有点失落,因为我感觉沈苍璧他对我的猪仔们兴趣不大,言语间只是迎合。
我的养殖之路确实不顺利,抱来的四只鸡每天都会消失一只,三天之后就只剩孤零零一只蔫不拉叽的公鸡。
我问沈苍璧为什么会这样,沈苍璧说是因为鸡没被我圈在鸡圈里养,所以跑丢了。
我又问沈苍璧为什么别人家没圈起来的鸡不会跑丢,偏偏我们家要损失惨重。这次沈苍璧微笑而不答,一副莫测模样。我猜他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再说抱回家的两头仔猪,虽然它们没有逃出猪圈彻底消失不见,但也没在我和沈苍璧的辛勤喂养下长成肥膘的大猪。
我只能承认现实,兴趣和能力往往不匹配,而我空有养殖兴趣、却并没有养殖天赋。这真是一件很忧伤的事,还好沈苍璧时不时轻言安慰我两句,还在我找到做生意的门路、开始忙碌的时候,主动担下了喂猪重任。
他还算是一位不错的丈夫,对养猪有那么点担当,我不得不再次感慨。
我真正意识到,懒散下去不是办法的时刻,是我抱猪回来的第二天,临出门去找邻居请教怎么养猪那时。那天难得我起很早,丢下还在床里面用手拎起小腿套裤子的沈苍璧,着急套好衣衫、跻着鞋子去钱盒子里面拿钱。虽说在乡下用到钱的地方几乎没有,但我仍旧不习惯身上没钱就出门晃悠。
家里的所有资产都放在鲁木匠给我的那个放房契地契的木盒子里,那天清晨我用钱的时候,才发觉可以拿来用的现钱,只剩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盒子里就是咱们所有的钱了么?还有没有其他银子银票?”我问沈苍璧。
“盒子里面就是全部资产。”
我语塞。
和沈苍璧逃出来之后的这段时日,平时空落落的心被填的很满,即使不做任何事、只是耳鬓厮磨就很满足的那种完满。
完满到以至于我在昆楼许久,每天只是吃饭散步没有任何营生工作仍不觉空虚,全然忘记这样下去只出不进,我们二人只有喝西北风的结果。
而且我并不是精打细算的人,以前的生活环境即便没让我沾染用钱大手大脚的毛病,关于吃喝用度我到底还是不能将就的。近来添置家具用度,加上吃喝油盐,我心里略微算了算,差不多就只能剩下这百两银票了。
可我仍旧没有赚钱的门路,坐吃山空的日子注定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而我只懂做些倒卖倒买的生意,可现在的我本钱满打满算不过剩下的一张一百两银票。
更重要的是,我还没来得及给沈苍璧一场名正言顺的婚礼。村里乡亲皆以为我们二人是私奔到此的情侣,默认了我们在一起,可到底我还欠某人一个仪式。
嫁衣红烛,暖帐喜酒,宾朋举杯庆贺,不醉不归。
我忘记了,沈苍璧居然也没有提。
沈苍璧看我脸色变化,伸手招我坐到床上。
“我看你这段时间难得开心,不想拂了你的兴致,就没提醒。”沈苍璧靠着床帷盘腿坐稳,抬手帮我整理衣领,“我们现在开始计划也不晚,一百两虽不多,但绝不算少,维持生计不成问题。”
“对不起。”我不该被冲昏头脑,终日闲散,不该记不得还需一场婚礼,甚至使我们的生活陷入危机。
沈苍璧凑过来,亲吻我的眼角,柔声劝慰:“并不是你的错。”以及咽进肚子里的后半句:要错也是从我投靠某王开始的。
“我等下就去村长家再问问情况,看看有什么营生可以做。”
“好。”
沈苍璧在家准备早饭,我匆匆赶往村长家。一来请教养猪事宜,二来请教昆楼附近有何特产生意好做。
结果喜忧参半,养猪的法子倒是有,做生意的机会村长却没主意,直说让我自己找找看。
回到家,发现沈苍璧早已洗漱完毕,床铺收拾齐整妥帖。毛巾脸盆也洗净摆了整齐。
沈苍璧安安静静坐在厨房板凳上烧火煮粥。身形单薄的侧影使我心里更加愧疚,他向来不会对我提出什么要求,更不会给我任何压力。
他的纵容,不仅使我放纵,同样使我愧疚。
我无言,默默然进厨房帮他烧火。今晨突然发现不得不为未来担忧,焦虑和愧疚在我心头压下一座大山,想必此时脸色不会好看。
沈苍璧递给我长柄汤勺,让我看着锅,不要溢了。他自己架拐站起,挪步去整治小菜。
这是沈苍璧第一次不怕我再熏了手,允许我看锅。
我不知道他突然改变的原因。
早餐如旧,一颗鸡蛋一碗粥一碟下饭小菜。
我们都有些心不在焉。
饭后我收了碗,放在水槽里。
洗碗是由沈苍璧负责的,但是拄拐的双手拿不住其他东西,就由我代劳端东西了。
沈苍璧双拐夹在腋下,从压水井里汲水进水槽,撸起袖管洗碗。他脚下无力,站立的模样岌岌可危,脚尖微笼,膝盖并未打直。
今天我不够厚脸皮把事情通通推给沈苍璧做,同样挽了袖子靠着沈苍璧伸手洗碗。
我说:“等下我打算进城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生意是我能够做的。你要不要一同进城?帮我参谋下。”
沈苍璧偏头用眼睛笑:“咱们一起去,我也有些事情要打听。”
“什么事情?”
“我想要置办些纸笔,代人写书信补贴家用,实现打听好驿站信局好做事。”
“难道我一直没买纸笔回来么?”最近吃喝玩闹,没写字用纸笔的地方,于是我也不大记得。
“好像没有。”
……沈苍璧是一名写字的人,我却连最基本的纸笔都忘记……
可是他却任何要求都不提,不但不提,还在洗碗水槽的冷水里握住了我的手,以示慰藉。
好暖。
仍旧是我们从京城过来时那辆车,沈苍璧靠在车厢里,我在外赶马。
乡间石子泥路不好走,我在外面被颠得难过。里面沈苍璧身下垫着厚毯,或许会舒服一些。
县城并不繁华,比京畿差的远。我们先找到纸墨店,老板兴许是看我们马车不俗,以是格外热情,几乎搬出了镇店之宝任我们挑选。
虽说是镇店的物件,在我看来也不过尔尔,沈苍璧坐在太师椅上表情波澜不惊,想来这些文房定然也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只是,我们现在全部身家只是百两纹银 ,不仅要置办东西、包管吃喝、还是我做生意的本钱,如今连小县城里这些不入流的笔墨都买不起。
沈苍璧用手指敲了敲太师椅的扶手,对掌柜道:“麻烦拿最便宜的基本墨块来。”
文房店老板一脸疑惑,向我投来询问目光。我颔首,让掌柜照办,她就拿了店里最便宜的墨块给我们看。那是连表面都未磨平的炭黑硬块,还看得出手搓的痕迹,想必研出的墨汁只会是寡淡的带色汁水。
沈苍璧看来一回,对我道:“我们买些简单草纸和毛笔,加上一小块墨回去便罢了,制墨的工艺我倒是知道一些,自己制比他们这的还要好些。”
在文房店置办完全需要的所有东西,也不过二三两银子。沈苍璧除了挑选用品便一言不发,我心下却涩涩然,对于一位当世名声在外、可称为大家的书法家而言,连好的工具都不能为他置办齐全,这已不仅仅是不好意思、更是屈辱。
某人当年可是出门都要带齐几十号各色毛笔,砚台也会抗上几饼的穷讲究。如今跟着我用草根都未打碎,混在纸页里的混黄草纸,不知是他心中酸涩比较多,还是我的愧疚比较多。
我发誓要赚足银钱,不为自己,也为确保沈苍璧过买得起好文房用具。
有些事情自己可以将就,却总想给予某些人,不错的,更好的,最好的。
沈苍璧说写信为生不可不懂流程渠道,等下他要去驿站信局问问情况。
我把他扶上马车,扁着嘴在外赶车。
沈苍璧温和的声音从车帘那畔传来,带来抚平焦躁的治愈力量。
他说:“会好的。”
于是,我也相信未来会变好的。
这里的驿站兼职送信,沈苍璧说自己留下问情况就好,不用陪着,要我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经营的。
我说要两人一起行动,不想分开。
沈苍璧微笑道:“成东,你是怕我不成事么?”
这就是赶人的意思了,我不会不识趣到坚持同时行动。
“好吧。”我说。
“等你逛完了,再回来接我,分开行动可以节省时间。”
“我马上回来。”
沈苍璧从袖子里捏了捏我的手,作为回答。
事实证明,临时抱佛脚根本找不到任何回报高的生意,在本地,我能做的至多只是买卖山货草药。如果想要从事更高回报的生意,那就只能离开昆楼,四处找些贾货的营生。
回程路上,我同沈苍璧说了这些。他只是安慰我说会好的。
是夜,漆黑。
一灯如豆,耳鬓厮磨。
我揽着沈苍璧的腰,额头顶在他肩窝。
我知他悄无声息不代表睡意朦胧,而是道:“沈苍璧,等我赚到钱,你就嫁我好不好?我们办一场真正的婚礼。”
上次求婚是在醴州,我同他初试云雨之后。沈苍璧以为我是因欠疚而勉强求亲,拒绝得很是干脆。
后来我们之间多了个朱玑,我虽提过类似话语,他仍旧断然拒绝。
我本以为这次沈苍璧会仔细思索。
然,沈苍璧几乎在我话音刚落的同时,应答一声:“好。”
他说好,便是真心诚意想同我过一辈子。
我当然也是一样,苍天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