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下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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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走的一路上，我们没有遇到追捕的官兵，甚至在和某衙门做事的捕快套近乎的时候，都没有听说“罪臣顾兰格逃狱”的事情。风平浪静地有些异样，我和沈苍璧一合计，都猜测是京城里有人帮忙把事情压下来了，至于帮忙的人是谁、我心中大致也有判断。
我牵着马匹去溪涧里饮马，闲闲地乱想：没有追兵，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回到京城、伺机拾起自己的生活地位？
沈苍璧的眸子清浅见底，却藏了不少谁也看不透的心思在里面。如果我决意重回京城，那沈苍璧要怎么办？他顾虑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
两个人在一起最大麻烦就是凡事都需兼顾二人想法，遇到沈苍璧这种不爱袒露心声的，做起决定来就更加麻烦。先勿论他是否死心塌地钟情于我，愿为我放弃他耿耿于怀的关于身份地位的执念，单单一个朱玑夹在我们中间就够他思忖权衡的了。
这些事情我还不敢和沈苍璧正经讨论，生怕几句话就戳破目前的宁静。像现在这样，一路两人往前走，说不上好，但绝对不坏。
饮马回来看到沈苍璧正虚虚坐在车架上煽火煮饭，马上靠不稳要跌下的模样，本该用来握笔写字的手指里面捏着一页薄木片扇风。原本我对煮饭是相当有兴趣的，可是在某次被锅里升腾而上的热蒸汽给燎了手之后，沈苍璧就再也不让我碰火炉子，宁愿自己耗费九牛二虎之力煮饭给我填肚子。我所负责的不过是大致摆好随车的小泥炉和锅碗，再扶沈苍璧到车架上坐好。
我并非没有下过厨，只不过往日下厨大抵只是需要我摆个样子，厨房大师傅把葱花和调料都切碎码好，只消我对着炉焰扇几扇子风、用长勺子在锅里随意搅拌几下就算是下厨完成了一道菜。
把马拴在不远处的树干上任它吃草歇息，我跳上马车，斜卧在车内看沈苍璧一手撑稳身子、一手忙活煮菜。
实际上，沈苍璧根本做不来什么好东西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逃难路上只带了些好存放的挂面和腊肉，更没有佐料小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随意煮一锅腊肉汤面、撒上两粒盐巴填饱肚子而已。
沈苍璧乘好了两碗面才喊我，我出了车厢、扶着他的腰缓缓走到车前，换个舒服的位置坐好。
他身体恢复得不错，前几天出逃夜里略微受凉，吃了几帖药、睡了两天就好了个七七八八。虽然身子仍是虚软，但是他没病的时候也只是双腿颤抖半晌才向前挪几寸，而今挣扎着踢脚走上几步还算挺好。
我捏着沈苍璧腰上的皮肉和他调笑说：“你得感激我，若不是我在你身边哄你开心，你染了风寒哪儿有那么容易好？”
沈苍璧只管走路，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末了坐在车板子上的时候，却借势凑过来轻轻吻我的唇角。
我盘腿坐在马车前踏板上，端着碗吃沈苍璧煮好的挂面，每嚼一口就抬头看沈苍璧一眼。沈苍璧先是以不解的眼神看着我，之后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也失了心思吃饭，扒拉面条的筷子都心不在焉。
我放下碗筷，好言劝慰：“没事，你吃。”
“那你怎么不吃了？”后面半句他没说我也知道，碗里还多多半碗面呢，饭量比原先小了很多。
“饱了。”
沈苍璧垂下眼睫：“才吃那么两口，怎么会饱。”
我笑：“不饿嘛。”
沈苍璧从不深究，继续对付他碗里的白花花的面条。我看得出沈苍璧不喜欢吃这个，只是一路上他都竭力将自己照顾的好好的，反倒是我需要他费心照料。
我决定同沈苍璧坦白：“其实是我不喜欢吃面条，咱们还是找机会下馆子吃饭吧？”
“好。”
沈苍璧头也没抬，声音仍旧风轻云淡。
当天下午，我们就赶到城里找到一间客栈，算不得豪华，却干净整洁。我点了几样酒菜，要小二赶紧做好了、用小几端了送进房里。
因不是饭点，客栈里不忙，点的几样东西很快就送了来。我借机塞给小二几钱碎银，让他帮忙找木匠赶紧做一副腋拐急用，小二得了钱心里舒坦，满口答应地退出房门。
沈苍璧被我安置在床上靠坐着，下身盖着半床被子取暖，面色青青白白的不好看，精神也很不济。我隔着桌子上半尺高的小几坐在他对面，把腿伸进仍旧冰凉的被子里面，勾了沈苍璧的腿脚揉搓。开春的回暖天气，没想到他功用残存不多的腿脚还是没能暖回来，几次帮他捂热了、一离身不久就又凉了回去。
“饭菜也就那样，凑合着吃吧。”我嗅了嗅饭菜的味道，下定结论。
沈苍璧撑起歪在床上的上半身，在腰后面垫高了被子坐好。最近几日我们身着的衣裳皆是未曾浆洗定型过的，软软的布料子穿在身上更显沈苍璧身形单薄、还容易滑脱，一番动作，衣领松快得马上能看到锁骨。
我控制不住目光往他领口里瞟，连忙夹了几筷子菜送进沈苍璧嘴里，让他多吃。
沈苍璧张嘴接了饭菜，含在嘴里细细地嚼，浅色眸子温柔含情，还用左手揽了袖子、右手夹菜给我。
心上人在前，饭菜食不知味。
从饭菜填肚，到唇齿生香，再至解带宽衣，一切行为举止都那么水到渠成。
再醒来的时候已然天色漆黑，只是月亮晴好，高悬在半空中洒落一室清辉。
沈苍璧似乎比我早醒很多，此刻正面朝我侧躺着，或许是因月色入户的缘由，他皮肤上仿佛散发着银白的辉光，愈发衬托出眉眼温存如画。
他见我醒了，就伸手用指腹反复滑过我的脸颊，眼神宁静得能融出水来。
我朝他勾了勾嘴角，手臂伸进被子里揽正了他歪斜别扭的腰胯，最后把手留在沈苍璧腰间、他能感知到的部分捏了一把。
沈苍璧顺势把我箍在手臂里，用那种不会放手却也不会憋闷的力度拥着我。
“怎么总喜欢抱着我呀？”沈苍璧平日里态度端得很正，待人总是彬彬有礼、不温不火，绝无半分亲热举动。私下里却喜欢同我搂搂抱抱，还喜欢各种肢体触碰和亲昵举动，拉手、抚摸、亲吻，沈苍璧乐此不疲。
“心里很满。”
“啊？”
“只要抱住你，就觉着我和你是连在一起的，心里很满、很充实。”
（小洞洞看过来！这句话的完整版是这样子的！“只要抱住你，就觉着我和你是连在一起的，获得了宇宙和绳命的大和谐，心里很满、很充实。”）
“哦，那我也是这样。”
和喜欢的人，恨不能分分秒秒黏在一起，爱词满溢胸腔，稍不留神就从唇齿间流溢而出，这种感觉我懂。
没听到沈苍璧的回应，只感受到太阳穴上微凉的一啄。
啧，还真是喜欢耳鬓厮磨。
我傻笑出声，把鼻尖凑近沈苍璧的锁骨，眯着眼睛仔细嗅闻。人生病吃药久了，身上大约都会带着渗入肤里的草药味道，有人说这是“病人味”。然沈苍璧的“病人味”却清爽不滞重，我有事没事总爱闻上一闻。
肚子却不合时宜得发出肠鸣，之前还没觉得，听到响动我顿时觉得从胃部到肠子都是空荡荡的饿。
沈苍璧也听到了声音，问：“饿了？”
“饿了。你呢？”
“那起床找些东西吃。”
我扭了扭身子，刚想说自己懒得起床、要沈苍璧去找小二吩咐，转念想到他行动不便，吞了口水作罢：“成，你想吃什么？”
“均可。”
我随意拢了拢头发，套上外衫，去外面吩咐小二要了几碟点心小菜、半斤好酒。无意间看到账房台子上放了两盒围棋，就和掌柜商量能否借来一用。
掌柜笑眯眯地把棋盘从旁边拿来递我，让我尽管拿去。
回到房里，我邀功似的坐在床边上举了举棋盘，问沈苍璧：“要不要下棋。”
沈苍璧也很有兴致，双臂支着身子坐起一些，眼睛瞄着四处，似乎是在找可以放棋盘的地方。
“诶，别忙，吃饭用的那个小几子不是还没送回去么。”我把棋盘连着棋盒一股脑塞到沈苍璧怀里，“咱们坐到月光底下去。”
客栈房间里有一张木榻，不是什么好材质的、所以不沉，我一个人推推搡搡就搬到了窗户底下。伸胳膊把窗格子彻底大开，房间里顿时更亮了一些，甚至明晃晃地像点了无数盏水晶琉璃灯。
我往外伸头看了眼，感叹道：“嘿，怪不得！今天是满月！”
我拿了下午吃饭的小几摆好在木榻上，又摆好棋盘才去帮沈苍璧起床。
沈苍璧自己捞了外衣披在身上，已然掀了被子坐在床沿上，没套袜子的脚掌歪歪地摆在地面。
我蹲在沈苍璧面前，把后背亮给沈苍璧：“上来，背你过去。”
半晌，身后人还是没有反应，心疑到底怎么回事。
扭头却看到沈苍璧拧着眉头，神色郁郁。他极少把不开心浮现在脸上，看到他这幅表情，我心中咯噔一声响。
“怎么了？”
“没。”沈苍璧说罢，勉力朝我一笑，伸出一条胳膊搭在我背上。
“哦。”
“做一副拐杖吧……”沈苍璧叹了一口气，“这样怪不方便的。”
“已经让小二找了木匠了。”
沈苍璧腰身不怎么能用力，挂在我背上直往下出溜，我往上颠了颠要他拦紧我。床铺到木榻不过几步路，我却走得心惊胆战。明明方才说要下棋的时候还情绪很高，怎么一转眼就郁闷上了？
安置好了沈苍璧，我才想起木榻光溜溜的什么都没垫，坐着肯定不舒服。又去床上抱被子，堆在木榻上沈苍璧没坐的一侧，把放着棋盘的小几搬地下、铺被子。
等收拾妥当了，我忙出了一身薄汗，双手扇着风对沈苍璧说：“你棋力如何？”
“尚可。”
“那正好，我下棋也还过得去。”也就小时候经常输给那位爱算计的皇上。
房门传出嘟嘟几声响，小二的声音透过房门传了进来。
我等沈苍璧整理好衣襟之后才吩咐：“请进。”
小二进屋看到我们把房间摆设变了个模样，错愕了一瞬也没追究，低头忙着摆菜拿酒，忙完了就退了出去。
我是俗人，不会为了下棋焚香净手、正襟危坐，抿口小酒、落颗棋子的闲散举止更深得我心。
而沈苍璧一向迁就我，连我喝茶喜欢往热茶里面兑半杯冷水的习惯都能受得了，自然不会在一边下棋一边吃东西这件小事上同我深究。
我们就在月光底下拼棋，还不忘时不时胡扯几句“酒不够醇”“窗外少了几竿竹，月光亮的晃眼”“棋子粗糙，大小不一”等等闲话。
终局时，半斤白酒见底，小菜和点心也被七七八八吃干净。沈苍璧正低着头捡死子，松散束成一把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同他的泼墨书法一般流畅。并且，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刚好看得清他眼睫在月光映照下撒出的半扇阴影。
我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告知沈苍璧：“这局若是我赢，你就什么都别顾忌，跟我走。”
沈苍璧收回捡棋子的手，抬眼看进我眼底里：“怎讲？”
“就是跟着我找一处小镇住，再不回京城。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夺走沈苍璧手里捻着的那颗棋子，道，“这局棋我来数，你刚才捡到哪了？”
沈苍璧按住我的手，发自内心地微笑道：“不用数了。”
“嗯？”
“这局棋算我输。”
“你让我棋啊。”我扁嘴，“这局棋我下得可认真，谁胜谁负还不见得。现在算清楚了，省得以后你后悔。”
“不后悔。”
“那成。”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月下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