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风》楚溪邪

19、狐商会（四）

　　话说梧止碎风的计划稳步进行之后，无邪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官员都纷纷上奏此事，要求他们英明的主上能够给出对策，不然无邪定然要会在这次内乱之中了。梧止碎风吩咐计划照常，并再次声明不能将金库被盗一事透露出去，当然计划的目的就更不能说了。梅隐作为知情人，需要在梧止碎风得到狐商会之前尽力安抚朝中大臣，当然这么多奏章是不可能完全忽视的，栖梧宫必须给出“对策”才行。毕竟不知情的人可是真心觉得无邪要完蛋了啊。
　　“应氏兄弟还没回来吗？”一声柔媚沙哑但又饱含怒气与绝望的声音从首位的桌案上再次传出。他大红色蚕丝锦缎轻柔华贵的面料此时皱巴巴的，完全看不出原貌，他瀑布一般柔滑黑亮的秀发此时已染上了油腻腻的光泽，他明媚的桃花眼下是深沉的黑眼圈，他白皙光泽的脸庞已被苍白代替。此时的桃署之长已经完全跟“风华绝代”四个字搭不上边了。他现在甚至连自己柔媚的声线变得沙哑难听也没力气管了。
　　钱财之事本就是他跟应怀悟的管辖范围，但现在应家弟弟被梧止碎风派去三城，到现在还没回来，这解决无邪钱庄动乱的重担自然就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止桃早就怀疑应家那个腹黑弟弟是听到这边的风声所以借口管理灾民不回来的，但现在已经连埋怨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期望他快点回来啊快点回来……
　　钱庄动乱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的账册、解决方案还有诉苦的奏章了，他真的快崩溃了。
　　又闻到自己臭烘烘的体味的止桃怨念更重了，不给放假也就算了，连仪表都不让打理！主上真的是变了！不光身体变成了男人，连心都是男人心了！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想起来又是一把辛酸泪！
　　坐在下首的其他人，外表看上去跟他们的长官也没啥区别了，其中一人努力瞪着自己眼圈深重的眼睛，哑声劝道：“桃署长，你别问了，说多了都是泪，是累，泪啊……”
　　止桃真想自己能够眼前一黑，完美的晕过去。但他的怨念太重了，他晕不过去，只能死死盯着大门，叫魂一样嚷着：“为什么还不回来啊……回来啊……”
　　紧闭的大门像是接收到了他深沉的思念，开门声起，一个人走了进来。
　　满堂的人都跟止桃一样瞪大了眼望过去，站在门口的人像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受欢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在一众期盼的目光下，不负众望的说：“恭喜桃署长，您解放了！”
　　“恭喜”两个字之后，众人都欢呼雀跃，互相抱头痛哭起来，止桃也抱头痛哭了一会儿才擦擦眼泪，嚅嗫着说：“我要去洗澡，不，我要先睡上一觉，不不，呜呜呜……主上终于发善心了，她终于体会到我的苦了……”
　　传信的人愣了愣，然后笑容满面的说：“那个，这不是主上的意思，让桃署长在这里是凡音楼的意思。让您回家也是……桃署长，您没事吧！？”
　　止桃无论如何晕不过去的魔咒，此时终于被打破了。
　　传信的人有些苦恼，他环顾四周，嘟囔着：“主上要他快些过去，这下可怎么办啊？”
　　***
　　暗室中，梧止碎风以及梅隐等除了在执行任务的九堂四属之长尽皆到齐。传信之人传来话说止桃晕过去了，不能出席，梧止碎风忍着嘴角抽搐的冲动，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管他了。
　　得到梧止碎风的首肯，梅隐站起来，素洁的面孔在灯火明亮的暗室中含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她说：“夜尚传来消息，平康有动作了。王下七军有三军出动，已于昨日自王都出发。在那之前，云庄已经派出了云织朽陪同流锦炎前来无邪。六艺会那天他们确有参加，只不过之后一直闭门不出，想来正是在等平康的指令。”
　　“云庄表面上是王都的护身戟，实际上王都才是云庄的开路刀。既然他们敢参加六艺会，就是有恃无恐了。闭门不出不一定是真的闭门不出了。云庄的一切都不能小看。”梧止碎风说的很郑重。
　　“你也太看得起云庄了吧。”灵音插嘴道，像是想起了了什么又补充道：“听说你一确定平康请了云庄当帮手，就派人去找你师弟莫逍，你这意思该不会是云庄只有莫逍能对付吧？”
　　梧止碎风看他一眼，说：“你是不是忘记我的手是怎么断掉的了，是不是忘记我被关在地狱牢整整一年了？”
　　灵音不可思议了，“你是说这都是云庄干的？！”
　　梧止碎风不打算再理他了。
　　“莫逍的行踪很难把握，夜尚至今都没有他的消息。”苍染严肃的声音紧接在灵音聒噪的声音之后，有种在决定性优势下压倒对方的感觉。
　　梧止碎风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对于天象之术莫逍也很是擅长，他若是想要隐去行踪，几乎没人能找到他。在那之前，我们不能对云庄掉以轻心。至于云织朽和流锦炎，”她点了点桌面，思索片刻，道：“血音，你亲自前去看看，若是他们有什么动作，速速报与我知。”
　　血音颔首。
　　“梅隐，你可有王下三军的行军路线？”鞠冉刀问道。
　　梅隐拿起面前沙盘上的小棒，从标记着平康的小旗开始画，不一会儿三条清晰明了的路线便展示在众人面前。
　　一条经过陵城，取道沔水，经过末阳，到达渊梧境内；一条经过鹮城，取道泾水，经过清水上游，到达寒国境内；最后一条经过鹤城，取道泾水，经过脐地到达沂蒙。
　　三条路线，全部经过无邪，而且全部是无邪对灾民开放的城池。
　　“靠！”灵音忍不住大骂出声，“三过无邪而不入！这也太明显了吧？！”
　　“无邪领虽是天御的封地，但到底是领主在管，再有，稂烬封城，平康大概是料定我们要自己处理了。”天音垂着眼帘，悲悯的目光在沙盘上那三条沟壑间移动了一会儿，“渊梧领沔水大灾都没有见到领主出面，已经可以肯定其领主外出，需要王都的帮助。寒国向来是王都忠诚的的属民，自然没有不帮的道理。至于沂蒙，虽然渊濛之战使其领地之位岌岌可危，但说到底它还是天御先祖分封的领地。”
　　“沂蒙现在只能被称为‘泽’了吧，哪里还能称得上是‘领’。”灵音不屑地说。“而且就算是无邪有人管，明面上无邪还是天御的封地，你连问都不问，直接把我们给忽视了，这叫天下人怎么想？！‘哎呀！无邪跟王都闹翻了，王都不管他们死活了’，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灵音学那议论之人的口气，倒是活灵活现的。梧止碎风不禁微微一笑，“先不说这个，王都没有拨出人手前来无邪虽然有利有弊，但毕竟暂时对我们的计划没什么影响。”
　　视线从在场之人的脸上一一划过，叉着手的无邪领主发话了，“现在大乱已至，而王都也已按照预想的介入进来，接下来就要找个人去傀儡身边提个醒了。”
　　“主上可有人选？”凡音问道。
　　梧止碎风瞟一眼不动如山的血音，抿唇一笑。
　　***
　　天色黑黑，两条黑影拖着一只大麻袋，稳在森林深处。
　　“打开。”黑影之一对同伴说，另一条黑影依言解开麻袋，里面的女子圆脸泛红，双目紧闭，显然仍在昏睡中。
　　“动手吧。”黑影中先开口的那人说着，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另一条黑影点头，漆黑的森林中只有“沙沙”的树叶摩擦声，被挥起的匕首却带来了一丝光芒。
　　“铛！”一声传来，黑影俱是一惊，第一时间环顾四周，警惕地观察良久，仍旧未发现任何人，两人回首，目光聚集到了麻袋中人的脖颈。
　　“什么东西？”握着匕首的黑影问道，那白皙得像是生来就没有吃过一点苦、受过一点伤的脖颈上有一条细细的金色链子，也正是这条链子挡住了匕首的去势。黑影没想到会有东西能挡住他的匕首，诧异片刻，便示意同伴将链子扯下来，自己仍旧手持匕首警戒。
　　另一黑影伸手去扯那条金链子，但任由他如何使劲，那链子也没有要断的势头，反而是那白皙的脖颈因他太过用力而泛起了狰狞的紫红。
　　“扯不下来。”他说着却是一愣，手脚快速地伸出，拉出了整条链子，那链子末端坠着一块铜钱大小的玉牌。玉牌上印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狐狸，围着狐狸的文字很是奇怪，像是不属于天御或者七辽任何地方的文字。正是这种文字，这种大路上绝无仅有的文字让那黑影愣住了。手持匕首的黑影见此上前抢过他手中的玉牌，却也是一怔。
　　他迅速地抬眼看向还在昏睡的女子，蒙着面的脸只余一双吃惊的眼，“大当家！”
　　路止水是在一阵臭气中熏醒的。
　　她感到很臭，然后脖子很痛，接着便发现了两个黑衣人跪在她的床边，正恭敬地向她问安：“属下参见大当家！”
　　路止水的脑中空白了一瞬，转而她想起了事情的经过。她去了一趟天音楼，在回程途中临时改道想去找血音，转头时眼前一黑没了意识，醒来之后就是这副场景了。想了想，目光中没什么思想的看看脚下的两人。
　　“啊，”她发出了一个单音节，“我这是被绑架了的节奏……”
　　床下两个黑衣人还撑着的单膝立刻改为双膝跪地，“属下有罪！”
　　路止水被吓了一跳，她盯着下面两个高大的黑衣蒙面人，盯着盯着，她乐了，“我这还是被自己人绑架的节奏啊哈哈！”
　　两个黑衣人匍匐在地，不肯抬头了，“请大当家责罚！”
　　这回路止水终于明白过来了，她下了床，原地蹦跶了几下，乐呵呵地说：“没事没事，来来来，起来，把事情的经过给我说说。”
　　她实在是太兴奋了，她被绑架了啊！绑架啊绑架！而且差点被杀掉！但是！这个世界的俗人是不会懂的，我有穿越不死定理保护啊哈哈哈！
　　俩黑衣人对视一眼，确定自己大当家的真不怪罪，而且貌似还很乐呵，便抬起了头，站起身，束手恭敬地解释起来。
　　说起来其实也很简单，归根结底就是有人雇了他们绑架她并杀掉，结果两人在执行任务是发现这个被绑架的对象居然正是他们的老大，便将她给放了的故事。
　　“那雇主是谁呢？”路止水问道，脑子里把可能的对象迅速过滤了一遍，还是找不出谁有这个必要。
　　“那人十分谨慎，与我等交易时并不露出真身，而是隔幕而谈。但听声音，似是个南疆女子。”黑衣人之一道。之前有个任务在南疆执行，花了许久时间，对南疆口音还算敏感。
　　路止水想是想到了什么，仔细一辨，又脑袋空空，于是她放弃了思考。“这事再说，你们先查着吧。”
　　“任务完成时，我等须向雇主回报结果，不如那时我等趁机查看她的真面目。”两个黑衣人中较为魁梧的一个说道。
　　路止水双眼一亮，“对哦！你们还要回报结果呢！我忘记了！”她绕着那黑衣人转了两圈，兴奋地拍拍他结实的后背赞道：“你真不错！叫什么名字？”
　　蒙着面的黑衣人有些受宠若惊地回答道：“属下茧杀！”
　　奸杀？呃，“好名字！很有气势！好好干！啊，顺便，你叫什么名字？”她转向另一个黑衣人，他好似是没想到大当家还会问自己的名字，顿时激动道：“属下矛杀！”
　　谋杀？呃，“也是个好名字！你也好好干！好！现在……等等！”她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双眼滴溜溜一转，然后扶着茧杀的肩膀问道：“你刚才说，好像是个南疆女子？”
　　茧杀很快点头道：“是的，属下曾去过南疆，那里的人说话语气缓慢，而且非常喜欢炫耀自己的蛊虫，因此三句话之内一定会说到蛊虫。”
　　“那人说到蛊虫了？”
　　“没有。但是属下能够听得出，那人是个用蛊高手，因她连说话时都会不自觉地使用蛊术。”
　　说话时会不自觉地使用蛊术？这是什么概念？
　　“小茧，你在组织多久了？”
　　陡然被人叫成“小茧”让威武的茧杀有点不适应，但也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大当家的表示信任的方式啊。“属下自七岁时就在组织中谋生。”
　　路止水望了他一眼，“你是怎么进来的？”
　　“属下是自愿的！”茧杀大声道。
　　路止水死死地盯着他良久，终于笑了。“啊，那这么说你的推理能力还有待加强。”这么一句话之后，她背着手，继续说道：“你们这就去回报那位雇主就说，任务已经完成了。记着要尊重雇主，既然人家不想让人看到她的样貌，就不要动那个歪脑筋了。”说完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可以退下了。
　　茧杀和矛杀对视一眼，齐声应是，正要退下，就听他们大当家的像是随口一说似的声音传来，“那个，顺便帮我查查栖梧宫的情况，详细点。”
　　两人完全琢磨不透路止水的想法，但对大当家的绝对服从打从心底而来，因此两人都严肃领命而去了。
　　属下眼中高深莫测的大当家路止水在房中点着额头踱来踱去，口中喃喃自语着“好像忘了什么来着，什么来着呢”，半晌，她突然抬头大叫：“哎呀！忘了问我现在在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啊，其实可以猜到的吧，路止水有问题什么的，至于路止水的身份嘛，这个也写得很明显了，憋着实在难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