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渔家水酒 ...
-
秋日。黄昏。
即使是日暮时分，阳光依然灼热迫人。
但山谷中碧绿的潭水，正渐渐消散了白日躁结的暑气。
镜面般平静的水面上，停泊着一只小小的渔船。
白须的渔翁侧身躺在船尾，安享着难得的清凉，竟微微打起了酣。
风起，山上的红叶轻舞着飘落。
漫天飞红。
忽而，一道白色的身影电射向小舟，转瞬凝立在船头。
船没有移动分毫，渔翁却已醒来。
他睁眼笑道：“好！四十年陈的花雕！”
白衣笑叹道：“老头子的鼻子还是这样灵。”
渔翁起身笑骂道：“三个月不来，还以为你小子忘了我老人家。”
白衣微微一笑，拿出了藏在背后的酒坛。
渔翁哈哈大笑起来，一脚踢开脚下的船板，从仓中捞出一条肥美红鲤，径自钻入船篷。
青烟腾起。
白衣径自放下酒坛，负手立于船尾。
斜阳西下，倦鸟返巢。
这里的美景似乎可以感动一切，包容一切，使杀戮之气瞬间褪了血色。任他是怎样的铭心苦爱，刻骨深仇，在这一刻，也只能醉了，淡了——
随风而逝。
渔翁慢步走出船篷，在甲板上布下碗筷。
白衣和衣坐下，捧起酒坛大笑：“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让我们为此浮一大白！”
言罢，一掌劈去泥封。
花雕酒气芳香馥郁。入口却是些微的酸甜。
渔翁呵笑着陪了一碗酒，问道：“他呢？”
白衣正在倒酒的手不由顿了顿。
“从此，再没有他。”醇酒满碗，一饮而下。
老翁默然。
良久方道：“你杀了他。”
白衣举剑狂笑：“是啊。他死了。死在此剑下，他亦会觉得光荣！”
竟笑出了泪。
渔翁长叹：“你杀了你唯一的朋友。”
白衣倒酒，仰头。
酒湿衣襟。
“因为我是天下第一。所以，无论是谁站在我的面前，我只能全力一战，拼死一战！这是我的荣耀。也是他的荣耀。”
渔翁起身，点起一盏高挂着的风灯。
“可是我却输了。”火光在白衣脸上跳动着，“我输了身为天下第一的尊严。”
“他约我在月圆之日。莲花峰。
那天，是我先到。他却日落方至，拎来了两坛绍兴的女儿红，拍开泥封，掷了一坛与我。
他说：‘未拔剑之前，我们还是朋友。好朋友，喝酒！’
我接过酒坛。问他：‘非战不可？’
他大笑道：‘如若不战，女儿红岂非老成了花雕？’笑罢，向我举起酒坛。
我也回敬了他。
酒尽。我与他一起摔了坛子，相视而笑。
然后，拔剑，出招！”
渔翁听得入了神，一双筷子悬停在鱼腹的上方。
他完全沉浸在白衣的述说中，着迷于白衣口中的江湖，还有那些他从未见到过的神奇武功。
“我们一直打至圆月当空，未分胜负。我的内力所剩无几，他也应该是如此。
我们同时退后一步。
我凝聚起全身的潜力，使出我最后的一招，也是最强的一招。
招出无回。
对了几剑后，我刺向了他的咽喉，而他的剑也指向我的。
一样的快剑。”
“然后呢？”渔翁急切地问道，同时为白衣满上刚刚空下的酒碗。
“他死了。我却没有赢。因为我的剑刺中了他，他却收了手。。。”
渔翁沉默下来，喝酒。
白衣起身，在无边的夜色中飘然而去。
渔翁仿佛没察觉般，喝酒。
远远地。
一点渔火，暖清秋。
十年后。
秋日。黄昏。
白衣依旧身着白衣。
陵波微步，罗袜尘生。
他的手里提着酒。
好酒。
“老头子，换了新船？”白衣难得一笑。
“呵呵，江匪路霸都被你们师徒二人收拾了。老翁的日子过得舒心哟。”渔翁笑道，脸上的褶子亦舒展开了。
“今个不用你的酒！！”渔翁说着，拿出了一个粗糙的没有任何花饰的酒坛，“我早就备下了。烧刀子！我曾孙两个月前的满月酒。今儿我请，任你什么好酒也不行！”
“好！！”白衣长笑罢，将那坛醇酒抛入江中。
渔翁连忙伸手去拦，却是迟了一步。
“造孽哟！你扔它做甚！”渔翁一脸惋惜。
“有你孙儿的满月酒，谁还要那等俗物！”白衣拂袖而坐。
渔翁看着一圈圈荡开的水波，满怀遗憾地摇了摇头。他嗅了嗅空气中残存的酒香，转身去捞鱼。
“又有挑战了？今次是哪个家伙活得不耐烦？”他一边刮着鱼鳞，一边问白衣。
白衣摸了摸业已花白地须髯，淡声答道：“是他的儿子。”
渔翁差点切到那只因年老而微颤的左手。
他抛下鱼刀，长叹一声：“你教了他这许多年。那小子居然还是想着报仇。”
“杀父之仇，不可不报。”白衣肃然说道。
“可他怎能找你报仇！他爹因比武而死，那可是生死无论的！再说，他又如何胆敢弑师！大逆不道，可是要遭雷劈的！！”渔翁忿忿地赌咒。
白衣扬起唇角：“所以我从未收他为徒。”
渔翁看了白衣一眼，连叹数声，扶着膝盖站起来，将收拾好的鱼，放进锅子里。
“我们约在三个月后，月圆之日。莲花峰。”
“恩。”渔翁抄着铲子，慢声答道，“是应该在那里。”
沉默片刻后，白衣轻声说道：“如果我胜了，我就来与你做个邻居罢。”
“那敢情好。”渔翁端着碗筷，边走边说，“我的旧船拾掇拾掇，还能用。”
白衣接过筷子，愉悦地笑。
久久。
十月夜，凉如水。酒醒时分。
渔翁伫立船头，再一次，眼望着白衣踏歌而去。
白影倏忽而过。被惊飞的鸟群喧闹了片刻，就再次安静下来。
山谷一片静寂。
寒冬，雪飘。
山谷中，只听得见沙沙的雪落声。
一个中年汉子凿开了湖冰垂钓。雪在他的身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忽然一道白色的人影闪过，再看去却杳无痕迹。
汉子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你可是渔翁？”一个冷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汉子惊得一跃而起。
他转过身去，只见得身后站着一个戴着斗笠，配着长剑的男子。
他穿了一袭，白衣。
“不，俺不是。”汉子放下心来。
“他在哪？”
汉子无语，只是指了指脚下。
“竟会在下面？”男子微微吃了一惊。
“他竟日呆在以前地一艘破船上。抓鱼。煮鱼。可就是不肯上岸。”汉子涩声答道，“后来船沉了，他也就沉了。”
“为什么？”男子的声音近乎耳语。
那汉子却听到了。
他咧着嘴憨笑道：“俺爹说，他还要等人咧。”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渔家水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