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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下快乐(三) ...

  •   我们走下楼,阳光那么好,干爽的流过每一个毛孔。

      “他并不悲伤。”我说,习惯性的把钥匙掏在食指上来回的转动。手里一定需要握着一些什么。我好像太过沉迷于表象,并不在乎问题的源头在哪里,或者是空虚,或者是寂寞,who cares。

      “是个很英俊的男孩子。”房东以我父亲一般的口吻说,就是那种极力想把女儿推销出去的,小心翼翼的试探。我站定了,眯起眼:“还好吧。应该更瘦一点,嘴角再往上挑一点,眼神更黑一点,下巴再方一点,笑容再爽朗一点。”

      他笑出声来:“你这个样子,象是在想象梦中情人。”我白他一眼:“不可以吗?”他微笑着不答话,倒没有露出取笑的样子。我这才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因为很高,所以微弯着身子,完全没有棱角的一个人。这样的高度应该在人群里立刻被认出来,但是他不,岁月在他身上的痕迹分外明显,好像已经融在时间的背景里,是别人记忆里模糊的陪衬。

      我继续向前走,又回到原来的话题:“我原谅他。毕竟已经两年了。”我这样的宣布令他吃了一惊:“你要原谅谁?”“那个小表弟啊。”我不自觉的理直气壮。他看了看我:“齐悦,没有人需要你的原谅。”

      我五雷轰顶,说不出话来。我没有资格去原谅任何人,或者说,没有人需要被原谅。

      “那么,忘记不是可耻的?”好半天以后我嗫嚅着问他。“是。”他以少见的肯定和坚持对我说,“如果可以忘记,是幸福,也是本领。”

      我们没有再说话,一路沉默着走回去。

      我坐在我的沙发上,拿一支铅笔在笔记本上胡乱涂抹着。我看见天下快乐居的那个女孩慢慢的浮现在纸面上。她修长的眉毛,微微往上吊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

      这样年轻而纯粹的一个女孩子。

      天下快乐,那是她曾经的梦想吧。

      能拥有这样简单直接而美好梦想的女孩,为什么会消失了呢?不对,她应该还在那个山顶,太阳都还没有完全升起,山谷的风温和吹来,汗水在额头上很快就被吹干了。因为最先到那里,骄傲的,愉快的转过身来挥手:“我第一啊。你们统统都输了。”下面的同伴笑起来:“齐悦,今天是你第一次赢,不要忘了你曾经输过多少次。”

      齐悦。

      我打了个激灵,把手里的本子一扔,冲到卫生间,打开灯。日光灯映得我的脸色有些苍白,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许久才能镇定下来。不象,一点都不象。我并不是那个女孩,我没有摔死,我好好的活着。

      水龙头没有关紧,水滴答滴答的落到池子里,在这样的寂静中,和着我太阳穴突突跳动的血管的节奏。那种疼痛,钝而有力。

      叮零零。刹那间,尖利刺耳的声音响起来,是电话。我拧紧水龙头,缓缓的走出去,看着电话。

      什么人要找我。会不会拿起电话来,对方轻快的邀约:“齐悦,我们去远足。”那么我该不该去呢?我望向窗外,月亮多皎洁,会照得山间每一条小路异常清晰,连一块小石子都能看清。

      我们去远足。周围悬崖的巨大阴影,树林里憧憧的黑,大概都不要紧吧,只要这样一直往前走,唱着歌,然后哗的一下,在一个隐蔽的沟壑坠落,无穷无尽。踏空的瞬间,并没有那么可怕,或者,是早就预料到,在生命的某个时刻,会面临这样的粉身碎骨。怎么可能永远的安全着,快乐着呢?我喃喃的问自己,在电话铃声又归于沉寂之后,坐到我的沙发上。

      沙发是布制的。我的手指熟悉它的一切纹路。可是现在我想,只有我抚摸它,它一定非常孤单。齐悦,合欢,其实从来没有人和我一起分享过,我也因此连累我的沙发,成为世界上最寂寞的沙发。

      树的影子哗哗的摇动,在沙发背上舞蹈,诡谲而优美。我把脸伏上去,睁大了眼睛开始想象,这样漂亮的沙发,应该有个美丽的女子把大波浪一般的裙铺在上面,而旁边,坐着花一样的少年,瘦瘦的,下巴有点方,眼睛黑而深,专注的凝视她,那是青春最张扬时分的含蓄,最倔强时分的温柔。

      我合上眼睛。这是想象,还是缅怀?无从分辨,无需分辨。

      沉入海底,宁静的,永无边际的黑暗,只剩回忆是有颜色的,扑扑扑扑的微弱闪耀,象鱼嘴边的气泡。

      “齐悦,齐悦。”有人在外面鬼吼。我醒过来,分辨了一会,发现是房东在拍门。我懒洋洋的把门打开,一股异香扑鼻而来,精神顿时一振。

      他老实不客气的走进来,把手里的托盘放在茶几上,然后又走过来,打开客厅中央的大灯。整个屋子明亮得晃眼,树影也消失了,沙发也开始显得比较不自闭了。我却不太适应:“做什么啊。”他皱着眉头:“我几乎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永远都关着灯。房东可不希望房客在家里暴毙。”这个乌鸦嘴。

      我看着茶几上的东西,一个香喷喷的鸡蛋饼,一大碗牛肉汤。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他轻轻的笑出声:“还以为你不需要吃东西。”我瞪他一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扑上去,开始狼吞虎咽。

      滚烫的汤进到嘴里,我呜的叫了一声。房东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我含糊的解释:“比方说,我是一个多年没有人用过的吸尘器,突然有一天,有人啪的把我的插头接到插座上,电流刷的一下通遍全身,又可以跟世界沟通,可以吸尘的感觉。”他啼笑皆非:“什么?你是一个吸尘器?”我不理他。

      他看着我的吃相,说:“你真的很穷吗?饭也不吃。还有,上次居然跟我说,电话费已经很多个月没交,连电话线都被电话公司掐了。”

      一勺汤哗的洒出来,正好落到我脚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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