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张年代》中子星

16、16 人工呼吸

　　陡然袭来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舰桥，一瞬间没有人能够发出声音，整个作战指挥中心只有舰载光脑发出的急促警报，以及中央公示屏上疯狂闪烁着的红色武器预警。所有人都从舷窗里看到了外面的情景，那些虎视眈眈的战舰，似乎已经宣判了他们的命运。

　　阿斯莫蓦然回过头来，“立即迎战！不接受任何谈判！”

　　根据对方的这个架势来看，即使真的给他们发来什么讯息，也只会是引诱他们上当的计策。

　　他们没有胜算。

　　如果说他们还剩下什么活下来的机会，唯一的指望就是对方想要这些战舰——可对于联盟士兵而言，在他们登上战舰时所许下的诺言依然以数据的形式保留在舰载主脑里，除非主机损毁。

　　宁死不降。

　　很显然对方只是杂牌军，然而数量的堆叠却令人不容小觑。阿斯莫不禁怀疑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行动，但他不认为他们是被选定的目标。宇宙太大了，即使有内线通过联盟频道透露他们的行踪，也很难保证星际舰队在航行期间会不会临时改道。

　　阿斯莫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殖民星系为什么要袭击他们的舰队。

　　出战的机甲像脆弱的昆虫一样被击碎，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挟着金属碎片四处飞散，整个天空都显得有些暗沉。

　　一艘艘战舰被击沉，那些庞然大物或者在数千米高空中爆发出强烈刺目的光芒，或者由于没来得及爆炸而落向地表。战斗的惨烈程度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整个行星在数个小时内产生了大量废墟和残余辐射，联盟新研发的粒子炮也没有让殖民星舰队好过多少。

　　最终阿斯莫所在主战舰还是由于逆引力系统与引擎的彻底失灵而向下落去，一瞬间的失重让舰桥上所有的作战人员都仿佛定格般飘离了自己的位置，破损的舷窗由于对流而产生强烈的吸力，黑洞般吞噬着无处着落的人体。

　　尽管如此，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战舰在落入海洋的一瞬间解体，分裂成两部分，分别沉向这个星球的海底深处。

　　瞬间涌进来的海水又吞没了一部分人，剩下的勉强逃离到尚未破损的隔舱中，然而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空气的耗尽。只有少数人，控甲师，可以借由他们的机甲逃生——只要他们的机甲空间钮还好端端地挂在脖子上。

　　阿斯莫冲下舷梯封住舱门，才发现自己落了单。他的机甲还能携带几个人逃生，但是舱门上方传来的巨大压力告诉他，海水已经涌了进来，强行破除只会让海水蔓延得更快。

　　年轻指挥官的胸膛起伏着，当机立断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沿路制造出巨大的声响，试图在尚未被海水侵蚀的隔舱中找到生还者。

　　可惜一路他都没能碰到任何人，底舱已经被海水淹没了大部分。他从空间钮中召出机甲，搜寻完底舱，他就该离开这里了。战舰仍然在下沉，舷窗外已经是比墨色更浓暗的黑，这里已经是极深处的海底，没有一丝光。

　　他爬进驾驶舱，立即启动了机甲。光屏上迅速掠过的搜寻信息里没有一条是经过特别标注的，也就证明附近没有任何生命信息。

　　阿斯莫渐渐烦躁起来。也许生还的人真的不多了，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他实在没办法继续多呆。

　　突然间屏幕闪烁起来，停顿在一串搜寻数据上。阿斯莫暗蓝的眼眸里终于出现一点波动，果断地操纵机甲朝着有生命迹象的方向搜索。

　　生命讯号越来越强，阿斯莫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只是比之前更为凝重。快一点，他必须再快一点，海水已经快要全部淹没底舱了。

　　终于，信号不再增强，阿斯莫立即转换光屏到全景图，脸色却顿时沉了下来。

　　他发现这里竟然是监.禁室。

　　他想起来这里应该是谁——那个小星盗俘虏，一个该死的骗子。

　　卡维用尽全身力气踩着水，努力仰起脸呼吸舱室顶部与水面之间缝隙里的空气。水还在往上蔓延，也许再过几分钟，他就只能窒息而死了。他明白发生了什么，战舰猛烈的震动显然是在与人交战——一场前所未有的苦战。

　　他笑了起来，想到这艘战舰上也许没剩下几个活人，他只感到一股报复般的快感。他不想死，他比任何人都想活。可是空角兵团没有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了什么而活——为了地球？为了那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况且那也是不可能的，他注定要被内域军事法庭扔进监狱，跟一些无恶不作的罪犯关在一起，揍人和被揍，操人和被.操。

　　卡维在水中抬起一只手，隔着战斗服摸到角徽的位置。水位还在持续上升，很快能够提供空气的缝隙就缩减到了几厘米，并且急剧减少着——最终，卡维整个人埋进了水中。

　　意识正在渐渐模糊，窒息的痛苦让少年下意识地拼命挣扎，但空白的脑海却渐渐有一片宁静在降临。

　　一束高能激光切入水中，瞬间的汽化使得狭小的空间中腾起一片白色的雾气。金属门被激光切开一道口子，随即粗壮的机械臂像撕开纸片一样从中挤了进去，光刃把金属门破坏得更彻底，足以让一个人出入。

　　卡维的手脚渐渐停滞了下来，挣扎划水的动作逐渐变慢，黑眸却因为陡然发生的一切而渐渐转亮。而那只机械巨手却仿佛卡住了一般，十几秒钟都没能动作。

　　少年徒劳地划动了几下，生命的流逝让他的动作无以为继，只能眼睁睁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机械臂。

　　纯黑的眸子渐渐黯淡下来，变得毫无光泽。卡维四肢慢慢地敞开，安静地漂浮在囚室的海水中，不再发出一点动静。

　　就在这时候，那只机械手终于探了过来，灵巧地抓住少年，却又不使他受到一丁点伤害。人类躯壳的脆弱程度让这成为了一种极为高难度的操作，很少有人能够成功做到这一点。

　　卡维被机甲上的机械臂放入瞬间洞开的座舱之中，阿斯莫蹙着眉抓住少年的胳膊，把他拉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机甲光子计算机还在持续搜寻可能的生命迹象，然而除了卡维正在减弱的生命讯息之外，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不会再有生还者了。

　　阿斯莫死死地抓着少年的胳膊，单手掏出代替手铐的简易医用扎带，迅速而毫不迟疑地把卡维的双手反绑束缚住。

　　然而在这期间，卡维却始终没有一丝动静，只是仰面躺在副驾驶座椅上，被自动合拢的安全带固定住。

　　阿斯莫的目光落在少年苍白发青的面孔上，低声咒骂了一句。

　　他立即把卡维身上的所有束缚解开，将少年拉到自己腿上，手掌用力按压后背。卡维无意识地咳出了大量海水，但依旧没能醒转。阿斯莫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摸到少年的颈动脉处，好在还能触到微弱的心跳，但似乎并没有自主呼吸。

　　一瞬间阿斯莫产生了把卡维重新扔进海水里的冲动，他当然知道接下来唯一应该使用的办法是什么。

　　卡维的嘴唇已经转为青紫色，阿斯莫死死盯着少年的脸。苍白消瘦的面孔还带着少年人稚气柔和的曲线，黑发因为沾水而凝结成绺，显得比以往熨帖许多。

　　这是一个星盗，阿斯莫一直以来最痛恨的那种人。可是这一个，还没来得及度过成人礼。

　　他在操作板面上点击了几下，让驾驶座椅放平，把卡维移了上去。随即皱紧眉头，伸出手托起少年的下颌，沾水的肌肤带来滑腻的触感。

　　阿斯莫低下头，少年冰冷的唇让他哆嗦了一下。空气缓缓注入卡维的肺部，生机极为缓慢地恢复着，阿斯莫感到手掌下的心跳在逐渐强劲起来，才重新抬起头，转为与胸外按压的交替进行。

　　急救让卡维成功捡回了一条命，却仍旧没有苏醒。阿斯莫脸色暗沉地放开卡维，重新用扎带将少年双手束缚起来。

　　当务之急是回到地面上去，并且他还不知道登陆的地点会不会有对方的人手。卡维没能醒过来也许是件好事，他相信少年如今肯定对他恨之入骨，他不想在战斗的过程中还在身边放一个安全隐患。

　　阿斯莫爬上陆地的时候，很幸运地，恰巧迎来了行星上的夜晚。

　　如果说有什么是人类无论如何也无法抗拒的最终力量，那就是宇宙和自然。行星的自转让他们不得不接受黑暗规律的降临，即使人类已经能够通过地心设备设置引力或者逆引力系统，再加上大气处理器来制造浓度适合的氧气来模拟空气，黑夜永远是他们所无法阻挡的。

　　而阿斯莫和卡维，此刻正得到了来自宇宙黑暗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