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张年代》中子星

1、01 升空警告

　　L426殖民星是一颗拥挤到了极致、却仍旧相当荒凉的小行星。遍观整个星球，也看不到一点证明有机体存在的颜色，面积占整个星球百分之八十六的陆地上挤满了冷寂灰暗钢筋交错的城市，水泥浇灌的高耸民宅由于工业污染而时刻被灰蒙蒙的雾气掩盖。这里没有欢笑，甚至没有多余的声音，如果仔细聆听，甚至仿佛能听到遥远的地方，大气处理器正在嗡嗡地给这个可怜的星球提供一点赖以生存的保障。

　　而此时，这颗小行星却一反常态地热闹。从近地轨道太空港到地表降落场，大中小型战舰把停泊口挤得满满当当，银灰色舰身在恒星光芒的照耀下熠熠发光，舰尾的武器吊舱尚未收起，仿佛正冷漠地注视着这个毫无生气的星球。只是这热闹的场面却不属于这里的居民。

　　这个星球的唯一指挥官——殖民监押政府总督，这会儿正跟他嚣张跋扈的守备军一起，锁在阴冷潮湿的地下监牢里哭爹喊娘。

　　“兵团长，物资已经转移得差不多了。别说空角号，连一艘巡空舰都装不满。”说话的人此刻站在最为宏伟的一艘战舰下，灰色舰身上银亮的角徽无比耀目。他穿着一身类似联盟军装的银灰色制服，只是领口和左胸处的绿色号角徽章张牙舞爪，在暗灰色徽章背景的衬托下，让人无端生出一股冷意。

　　他是这支舰队的总执行官赫埃尔，也是空角兵团舰队指挥官加本瑞安的直接副手。

　　加本瑞安转过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会儿。这位兵团长的显然年纪相当轻，但眼神却冷厉阴鸷得吓人。

　　“全部？”

　　“还剩一些。”赫埃尔低声说。

　　加本瑞安看他一眼：“我知道你的意思……算了，留点物资给这些可怜虫，我们去下一个星系补给。”他看向被驱使着搬运物资的当地居民，这些人仿佛不是在搬自己星球的东西，也似乎根本不在乎没有物资他们该怎样生活，无论发出什么命令都会照办，只剩下一张张麻木的面孔。

　　“停下。”加本瑞安对一个正在搬货的当地人说。那人听话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兵团长暗自摇头，“这是你们的，不是那个总督的，也不是守备军的，明白吗？”

　　那本地人也不答话，木偶一样呆呆地望着地面。

　　加本瑞安不再理会他，对赫埃尔说：“告诉各甲板，休整结束了。集结各港口舰只，封锁登陆口，我们准备离开这里。”

　　年轻的副官显得有些惊讶：“可是我们的舰队才刚停泊不久。”

　　“除了几条肥硕的食人虫，”加本瑞安一边转身一边说，“这什么也没有。”

　　还有一整星球的麻木被殖民者，人口密集的程度让人觉得可怕，赫埃尔想。副官启动臂间的通讯设备，向全舰队传达了指令：“各甲板注意，休整时间终止，准备封锁登陆口。”

　　随着指令的下达，原本停泊在各处的战舰们仿佛猛然惊醒的巨兽，从一号登陆口开始，缓缓收拢的舱门像巨兽敛起的眼睑。搬运货物的本星人被狂卷的气流阻挡在外，呆愣地看着战舰们逐一准备起航。

　　“我们也走吧。”加本瑞安神色淡然地说。

　　年轻的舰长毫无留恋地转头，把这个贫瘠到了荒芜的星球扔在身后。赫埃尔摇摇头，跟上了加本瑞安。

　　这支舰队正是在整个太空里都恶名昭著的空角兵团，六百年来始终各大势力名列通缉名单之首。其间无论是各地守备军、军部直隶军、还是星盟联合部队，都无数次曾试图出兵剿灭这支让他们视为眼中钉的星盗团，然而至今尚未能卓有成效。

　　而这支舰队的总指挥官、空角号舰长、以及空角星盗团兵团长加本瑞安，此时同他的副官赫埃尔一起，刚刚走上了从生物登陆口到舰桥之间的通道。

　　突然响起的短促警报打断了寂静的脚步声。

　　“升空警告，十三号登陆口未关闭，请检修人员立即察看。重复，十三号登陆口未关闭。”舰载光子计算机的机械合成音突然从扬声器传出来，让赫埃尔眉头微蹙，“十三号生物登陆口？那不正好是我们登舰的地方吗？难道是殖民守备军还有残余力量，偷袭了我们？”

　　“去看看。”加本瑞安不容置疑地说。赫埃尔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而是耸耸肩笑了。别说是殖民地守备军的残余偷袭力量，就是一整个机甲突击队也未必动得了加本瑞安。

　　等两人赶到的时候，舰上的检修官屁股后头跟着几台机甲，已经轰隆隆地跑了过来。甚至其中并不只有一号检修组的机械维修甲，甚至有一小队控甲师端着光武严阵以待。

　　检修官看到加本瑞安显然十分紧张，笨拙地控制着修理机甲行了个礼。加本瑞安神色莫测地看了他一会儿，说：“出来。”

　　对面的机甲呆滞了一瞬，然后检修官连滚带爬地从机甲里爬出来，后面的星盗控甲师小队开始端着武器走向减压舱。

　　加本瑞安无视了检修官讨好的眼神，说：“十三号登陆口只是空角号上最小的生物登陆口，你打算躲在机甲里轰碎我们的舱门？”

　　说完他根本不打算等检修官的反应，掏出伽马射线短激光枪，用战术手势示意控甲师们收起机甲。“别误会，”加本瑞安率先走向减压舱，“我不是打算临场教学，只是请求各位放过我们的舱门一马——能从这个登陆口上来的，不可能是机甲。”

　　“对不起，我只是想谨慎行事。”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说。加本瑞安看了这个貌似粗鲁的迪普星大汉一眼，稍微露出一点笑意，“我知道，阿顿。”

　　出人意料的是，减压舱里的确没有遭受到任何破坏性的袭击，然而也确实有人闯入了空角号的舱门。

　　说是闯入其实并不妥当，因为这里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殖民地男孩，正用羸弱的胳膊抱着摇摇欲坠的半敞开舱门试图爬进来，然而每次努力都被高空中吹过的狂风化为无形，两条小短腿在空中无力踢蹬。见到有人走进减压舱，男孩露出惊慌的神色，用黑溜溜的眼珠打量来人。

　　“对不起，我想做星盗！”男孩抢在一圈荷枪实弹的人前面说，语速很快，“我叫卡维，来自殖民地——但、但是我身体很好，从来不生病，真的。我吃得少干得多，而且特别适合当星盗！”

　　副官几乎在一瞬间就被这个自我介绍逗乐了。然而加本瑞安没有笑，他冷冷地盯着男孩，用光线枪对准卡维的额头：“松开手，跳下去。我给你一次自己决定的机会。”

　　小男孩急了，努力扒住舱门手舞足蹈：“不不不舰长，求您，我真的是个天生的星盗，您得让我上舰才能知道。求您了，我有必须上舰的理由！”

　　“殖民星的每个人都有必须上舰的理由，”加本瑞安说，“但是他们没有上舰的权利，滚下去，小鬼，还是让我开枪送你下去？”

　　卡维拼尽全力大喊：“难道您的舰上就没有缺人的位置吗！我什么都能做！求求您……”

　　加本瑞安突然停顿了一下：“有倒是有。”

　　卡维大喜过望，手一松往下溜了几寸，赶紧重新抱紧舱门：“我能做我能做！”

　　“我们舰上暂时还缺女人。”加本瑞安阴森森地说。

　　卡维顿时惊得只剩下一只手还挂在舱门上，整个人都在高空的狂风里飘飘荡荡。然而加本瑞安的光线枪口却丝毫没有偏离过他的额头：“现在，你甚至有选择的机会了——怎么样，跳不跳？”

　　“跳也是死。”男孩冻得嘴唇发紫，哆哆嗦嗦地咬着牙说，“我不跳！我要做星盗！”

　　赫埃尔终于忍不住地笑出声了。他迎上舰长大人凶巴巴的目光，摊开手：“实际上，让他上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知道，或许他还有用。”副官眨了眨眼，加本瑞安却在一瞬间心领神会。

　　舰长稍稍偏了偏头，副官得到允许，终于朝男孩伸出一只手。

　　卡维爬上减压舱时候，高空里的空气已经极为稀薄。刚才的机甲大汉阿顿按下手动按钮，舱门终于缓缓收起。警报声随即停止，舰载光脑刻板的声音通过扬声器到达每一层甲板：“警报解除，控制板上各项指示灯已转为绿色，空角号已进入离港状态。”

　　加本瑞安对着袖口的通讯器说：“舰队状况怎么样？”

　　战术员的声音代替了光脑，从通讯器另一侧传过来：“太空港内战舰已经牵引出港完毕，集结在轨道附近等地面降落场的战舰们升空汇合。”

　　年轻的舰长收起短光线枪，对副官说：“先去处理你的小麻烦，待会到舰桥来商议下一个停靠点。”说完看也没看卡维一眼，转身就走。

　　卡维悄悄吐了吐舌头，黑溜溜的眼珠不停打量周遭的环境，稚嫩的脸上难掩兴奋。“你是好人。”卡维郑重其事地对副官说，随即环顾四周，“你们都是！”

　　几个星盗哈哈大笑，似乎是觉得这个小男孩颇为有趣。赫埃尔遣散了闹哄哄的星盗们，示意还处在高度激活状态中的小男孩跟自己来。

　　“你要带我去哪？”卡维跟在副官后面左顾右盼，不时惊叹地抚摸身边乳白色的舱板和外部设备。

　　赫埃尔说：“小心点，那是去重武器库的牵引机，不经允许踏入的话，有可能被门口的激光防护网割成肉馅——或者得到直面舰长怒火的机会。”

　　卡维倏地缩回手，后怕地耸了耸鼻头，咕哝道：“一样可怕。”

　　赫埃尔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头，意味深长地说：“我就当没听见。”